“混账东西!”
屋内传来一阵破瓷声。
大理寺卿还没听他哆哆嗦嗦说完便摔了杯子,林少卿吓得不敢抬头。
“早就跟你说过,你府上那摊子烂事迟早被人揭了底,五年前你那儿子就该死!你偏要留下!哼,事到如今给那都察院捏在手上,你还想活命?你也不看看左右御史是谁的人!”
他越想越气,一脚踹了过去,那林少卿摔了个屁股墩儿,又颤巍巍爬起来跪好,却是只敢盯着面前的靴子,怕他再来一脚。
“我告诉你,你这五品的官路走到头了!想活命就记住自己该说什么,不该说什么,懂了么?”
言下之意命是保住了,他松了一口气,这官儿当的是提心吊胆,若是能活下来,说啥他也愿意,当即林少卿叩了头谢了恩,颤颤巍巍回了府。
待他走后,
“来人。”一侍卫上前,
大理寺卿眯了眯眼冷漠道:“林大人在府中畏罪自尽,前去协助。”
右御史府上,书房
“回禀大人,林少卿去了大理寺卿府上,至今未回。”
右御史摸了枚白子,笑了笑道:“这林大人也是蠢,赶着上去送命。”
左御史盯着棋盘落下黑子,面色平静道:“你不打算救他?”
“这等贪生怕死又心狠手辣之辈,留着他作甚,况且只是一个小小的五品官儿,周家连看都懒得看。”
左御史闻言嗯了一声,落了子,常年冷硬端穆的面上略带几分得意,“你又输了。”
右御史却撂了棋低声嘟囔:“你又不是不知,当初在翰林时我就赢不了你,这么多年过去我又没时间练习,整天和那些官员你来我往的,哪比得上你有闲心练棋。”
左御史看他一眼,“狡辩。”
右御史也不辩驳,只给他斟茶,状似无意问道:“听闻你病了?”
“无碍。”
“你一向身子硬朗,何故突然生病,还恰巧碰着这事?”
左御史不说话。
右御史抿了口茶又道:“兴许我多虑了,生老病死,却也是人之常情。”
遂两人又开了一盘,直至深夜,左御史的轿子才寻着夜色,回了府。
直至卯时初,火光冲天。
当五城兵马司的人前去救援时,才知那光禄寺少卿吊死在房中,后院的火却是起的无缘无故。兵马司等人先后灭了火,忙到辰时末才从那废墟之中翻寻到两具尸体,一具十七八岁的男尸和一具不到二十几岁的女尸,经仵作验尸才知是府上小少爷和小妾。
众人还未反应过来,林府的罪行一大早便张贴在了告示栏上。
城中百姓皆传林府恶有恶报,庶子小妾戕害正妻嫡子,老天爷看不过,终是派了阎王索命。
没人注意,一大早一队商队慢悠悠出了城。
此事上报了京城,于是李彦借机命左右御史开始了一番百官彻查,弄得金陵官员人心惶惶。
一时之间,金陵城茶余饭后都是那光禄寺少卿家的丑事。
此事传到了后宫里,刚准备用午膳的周太妃听后便没了食欲,草草吃了半碗羹便称乏了。
三十几岁的她保养的极好,肌肤白嫩柔滑,头上挽着繁琐复杂的髻,上带九翚四凤珠翠冠,左右斜插朱钗,下坠珠宝璎珞,额前摇摇欲坠的宝石流苏下一双凤眸藏着几分妩媚几分慵懒,脸上却是不见笑容。
此时她斜斜躺在贵妃榻上,绛紫色长褙自塌边垂下,上绣金凤穿花,妆花马面裙上整齐织着百鸟环飞图。
她闭上了眼,吐了一口气,身边姑姑立刻唤了随侍在旁的御药房女官,上前给她按压经络。
“兄长还道那金陵林家小少爷生的聪慧过人,想着婿进了那亲王府将来能有大用,竟就这么被人给揭了老底,看来也不过尔尔。”
旁边莲姑姑附和道:“幸好太妃娘娘有先见之明没有下旨,不然,此番定是有损娘娘圣名。”
“你倒是提醒了我,”周太妃睁开眼睛,盯着案上的瑞兽香炉缓缓道:“时间这般巧合,定是有人搞鬼,只是不知是那李彦的人还是亲王府的人,或者那太监也参与其中...”
除此之外,她也想不到别处了。
如今新帝登基已有几年,渐渐开始不满周氏把持朝政,却是更看重司礼监和锦衣卫,这两党不归周家也不归李彦,只听皇命,自然也让他更为放心些。
她这个太妃也越来越难掌权了。
雨亭澜近日里天天早出晚归,忙的狠了便在司礼监歇下,他回京已有数日,再过十日便是清明的皇家祭祖,今年如去年一样,派礼部,太常寺,和司礼监的人前去凤阳皇陵,协助前不久才封了瑜亲王的前太子代祭;金陵那边也早已通知咸温安排好了,此番派两名织造太监负责押运祭品和金陵都督府副都督前去。
司礼监有八名秉笔太监,雨亭澜挑了其中之一专门吩咐此番不单单只是协助瑜亲王祭祖,还要瞧瞧王爷是否有其他端倪,要是有异动,须得立刻传信回京。
那秉笔太监忙满口答应,不敢造次,心想印公信任他才派他前去,此番一定要做踏实了,在印公面前留下好的印象。
第二日启程时,雨亭澜率朝廷三品以下官员在永定门前亲送。
御前太监,礼部侍郎,太常寺卿三人上前拜别,皇家羽林卫护送押运祭品的内官跟在三人后面,往码头缓缓行去。
三日前钦天监夜观天象道,此番沿大运河乃顺风而下,不出意外五日不到便可直达淮安府,再由淮安府至凤阳皇陵,约莫一日半,此去七日之内必可到达皇陵,再拿三日准备,刚好赶上清明当天。
雨亭澜在城墙上往下望去,浩浩汤汤一队,首尾不见。
他看了会转身离去。
祭祀的事安排妥当,接下来便是踏青,寒食,蹴鞠等大大小小的皇室活动了,今上喜与民同乐,又要忙前忙后准备。
闲暇之余他也听闻了金陵城的事,芝麻绿豆大的小事倒是不足挂齿。
倒是上次那私兵案,漕运总督的位置至今还空悬着,科道和周氏争的水深火热,反观皇上似乎无心用两派之中任意一员。
他琢磨着,年轻的帝王似乎想把漕运抓在自己手中,可惜了...这两派似乎还没回过味儿来。
过了承天门,见薛行川带队走过时却忽然笑了笑看了他一眼。
雨亭澜抬头瞧了瞧天,这太阳打西边儿出来了么?
下午进了乾清宫,暖房里两人正一问一答说着话,薛行川进了门。
雨亭澜听着听着便明白了过来,原来是这么个意思......
薛行川见圣上久久未定那漕运之人,索性提议,不若将漕运总督位置一分为二,南北各派一人管辖,也好过一人出事整条漕运水路无人督管之弊。
皇上一听觉得可行,便问他可有擅漕运者,言下之意就是不用那两派推举之人,让他推举。薛行川也不退让,当即便推举了青州府和宁波府的两位地方漕运司,并言,锦衣卫受皇命监管天下,这两人并无大的背景,皆为当地地方官,且管辖内并无疏漏,可为圣上所用。此言一出,果不其然正中皇上下怀,当即便瞒着内阁命司礼监私下叫了翰林院编修起草诏书,想趁着清明前提了人上任。
当初薛家出过几个南直隶地方漕运司,先帝在时曾养过一帮漕运官员,他推举的青州宁波两位自然与他薛家有来往。
此番薛行川趁机迎上,拿捏住皇上心意,雨亭澜却是没法阻拦,反而还要帮衬着他,此时谁阻止,谁就会为皇上不满,他自然不会去碰这个刀子。
只是漕运掌握在了薛行川手里,以后便有些不太方便了...
出了乾清宫大门,两人一前一后走到阶前,雨亭澜皮笑肉不笑:“恭喜薛大人。”
薛行川挑眉道,“多谢雨公公御前美言。”遂假意拱了拱手,按着腰间黑金绣春刀大步离去。
雨亭澜盯着他远去的背影,眯了眯眼,鹬蚌相争渔翁得利,薛行川背后的渔翁又是谁...
忙到戌时才出了皇城回了府,刚到内厅,还未换下官服,盛北拿了封信给他,附带一个扁长的箱子。
“金陵那边来信,直接送到府上的。”
雨亭澜闻言一愣,他的信都是送到驿馆专人手里秘密呈送到别处再差人取回,怎么突然送到了府上?
他将官帽递给盛北,示意他将箱子放在案上,接过信查看,见面上无任何署名,心中更是疑惑。
待他拆开一看,眸子一动,却是明了。
他匆匆扫了几眼便收了起来。
盛北在一旁正欲如往常般接了信毁掉,却见他收了起来,一时之间有些不太明白,主子这是...要留着?
“去传膳。”
盛北压下心头疑虑,低头出去带上了门。
屋中,雨亭澜看着那口箱子拿不准主意。、
半晌,上前将锁扣轻轻打开,一见之下,竟是一支从未见过的东西,约莫半个手臂长。箱子里附上了几张图纸,写明了此为何物,何种构造,如何使用以及如何保存等,无一不详。
雨亭澜看了会图纸,又将那物件拿在手上查看,嘴里喃喃道:“燧发枪...?”
他倒是不知世间竟还有这般精巧的火枪,倒是比本朝火铳短小多了。就是不知是否如所信中所写那般厉害。
他来到了院子中,对着不远处树上的鸟,照着那纸上所写,扣动扳机龙头下压,“砰”的一声,那棵树梢晃了晃,枝梢秃了一片,府中之人被此声惊到,皆议论纷纷不知何物。
雨亭澜却是勾了勾唇角,反复看了几遍,将火药残渣通干净后收好,心想这纨绔倒是会送东西。
只是不知这般厉害的物件,他是从何处找来的。
金陵城,侯府,
丘如钦在院子里练武,不久前南阳王也就是云湘的爹爹,捎了一些从南洋各国寻到的稀罕物送到了金陵,云湘命人抬了几大箱子送来了侯府,其中有一把枪。
他当即就瞧上了!
这般精巧又威力巨大之物,正适合给不会功夫的人拿来防身用。
他想起那人纤细的手腕,摇了摇头笑了笑,令人闻风丧胆的东厂提督竟会是这般弱不禁风的男子。
他接过旁边侍卫递来的帕子擦了擦汗,回了房中准备沐浴。
热气蒸腾,他不着寸缕,湿发搭在肩上,从脖子往下看,除了肩膀有几道浅粉疤痕外,皮肤光滑,肌肉紧实。
他泡了一会儿缓缓睁开眼睛,雾气袅袅下,一双眸子幽深飘渺,面无表情盯着水中,“哗”地起身,紧实修长的双腿跨出浴桶,拿过一旁的巾帕擦拭干净,穿戴好衣物披散着发去了书房。
而右御史府上,
江北渚来了金陵有些日子了,却是很少来两位御史大人府上拜访,一是刚来时各州府郡县官员都递了册子要待他批阅,便没了时间;二则是两位大人这阵子也忙,监察金陵城百官事一下来便开始了忙前忙后,各府上被发现错处后有求情的,讨好的,送礼的,更是有耀武扬威搬出上京城的那些官儿威胁的不计其数,两位大人整天应付这些人,头昏脑涨。
那少卿府上如今嫡长子也归了府,却是打算搬出去,他只道读书本欲入朝为官,如今倒是打算另辟他路,拿着抚恤的钱财买处宅子置几亩田地,却是打算经商。
倒是那次子被烧死一事,两位大人觉着蹊跷。
江北渚也随着去看了那嫡长子,当初也是少年英才,却被折腾的瘦骨嶙峋奄奄一息。待他走时,进门一名丫鬟,他却觉着颇为眼熟,一路想着,到了右御史府上才想起,那不就是当初他去找礼部大人路上碰到的那女子吗?
三人在暖房坐着饮茶,一旁右御史揶揄道:“多亏了奉林(左御史表字)这风寒,不然那长子死了也无人可知。”
江北渚“恩?”了一声笑道:“我只知是府上管事去太医院撞上,竟是严大人生了病,那也是巧了。”想了想他搁下茶盏道,“刚刚我在那府上遇着那长子身边的一丫鬟,曾在礼部尚书府隔壁巷子瞧见过。”
“哦?”左御史闻言看他道:“之前我审过她,问她为何能进得了那太医院。那丫鬟不肯说,只道老天帮她。”
“看来这次是有人将我们当了枪使啊,哈哈。”
江北渚想了想宽慰道:“那人隐在暗处,给了周家不痛不痒一棒,倒是我们从中捡了便宜,倒是可以试着接触。”
“什么便宜啊,忙的焦头烂额,”右御史想起这个就头痛。
回到府上,江北渚却是上了心,他仔细回想了一下当时状况,那丫鬟被推搡在地,有人赶在他前面帮助了那丫鬟,那人一身粗布麻衣,看起来不像...
——他突然脑海里闪过一幕,那女子头缚巾帕一身粗布衣衫...
足上却是一双缎面鲤鱼绣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