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下午,文静照常回家,妹妹文倩已经在写作业了,文静问“爸爸、妈妈呢?”“不知道,我回来时就没看到他们!”天快黑时,爸爸妈妈回家来了,一人挑了一旦满是泥土的粪箕(竹编的、农村用来挑土块的工具),脚上也是泥,而且不是黄土泥,一看就是类似于池塘里的淤泥。爸爸妈妈干嘛去了?第二天、第三天也是如此。他俩回家也丝毫看不出有累的意思,反而干劲十足的样子,各自还会赶着干很多事情,妈妈回家就忙着准备晚饭,爸爸到院子里喂猪喂鸡鸭。以前慢悠悠的干的活,现在都积压到晚上抢着时间去做了,奇怪,肯定有事。等到周六放假了,一大早,爸爸妈妈又像约好了似的起床了,文静也不盼着睡懒觉了,一骨碌爬起来,还使劲儿推文倩,把她也尽快拉起来了,文倩知道姐姐的意思,揉揉眼睛,就开始穿衣服了。“爸爸妈妈,我们也跟你们一起去!”爸爸妈妈笑笑,下床到院子里,挑着各自的担子,爸爸顺手拿起一把锹,就出发了。文静拽着文倩跟在后面,没一会儿就到了,这不是亚兰小婶家门口吗?咦?这藕塘怎么回事?
亚兰小婶就跟文静家隔不了五百米远,但文静他们很少到婶子家那边去,因为两家相隔不是直线距离,还要七拐八弯的穿过巷子,文静一直都知道,亚兰小婶家门口有一块大藕塘,夏天荷花荷叶满池塘时,村里的孩子还在这里打莲花和莲蓬呢,这是婶子家的藕塘。但基本上是无人监管的,随着这一塘藕自生自灭,一年又一年,到年前,如果想吃藕,村里人都随便挖几锹,毕竟莲藕也不是什么稀罕物。眼前的这个藕塘已经变了样,藕塘里所有的枯黄荷叶已经被除去的一干二净了,从荷塘边的一条河埂上挖开来,表面的淤泥被出去,已经露出了硬黄土地,荷塘中间也已经有一大块地被挖深了下去两米左右的深度,已是硬硬的黄土露着了。爸爸妈妈是要把这块藕塘挖下去,挖出硬土层来,他们挖这干嘛?晚上,问题得到了答案,咱们要分家了!
是的,在爷爷的做主之下,爸爸和小叔分家了。爷爷说了,选老宅的人,直接现成的房子,但条件是要养他和奶奶的老,得带着爷爷奶奶住!不要老房子的,搬出去,房子自己解决。另外,家里现在还有几百块钱的外债,也要平摊到两家头上,这些钱都是当初为了文静爸和文静小叔结婚而借下来的,既然分家了,就也要分摊了。至于田地、农具那些个东西,都平摊。文静不知道爸爸妈妈是如何考虑的,但听妈妈说,小婶主张住老宅,于是,爸爸妈妈就选择了搬出去。原先妈妈想的是用自家的一块地换村头的一块地,这样刘靠着村一嘴边缘的一块地盖房子,可那家地的主人狮子大开口,说换地可以,要妈妈用家里的一块一级水稻田去换。妈妈爸爸才分家,分家就背上了债,眼前又只有靠着这三块地过日子,用一级水稻田换一个宅基地,他们想想也觉得舍不得。思来想去,爸爸凭借自己泥瓦工的经验,最终看中了亚兰小婶屋前的这块藕塘,而且婶子只要了一块普通地去换,毕竟这藕塘本来就是空置的,而且,有文静一家在那儿盖房子,还能帮他们聚点人气,挡挡空旷呢!文静妈妈想着,现在一家子累一次,把这地基打下去,以后就好办了,现在累点出点力气这算啥累的?出点力气换回一栋房子,划得来!但只要听说了爸爸妈妈这决定的人,都忍不住要多说几句,更有甚者,笑话他俩舍近求远,太高估自己的能力了。要知道,藕塘的淤泥就够他俩挑的了,而且要淤泥挑完了还要继续打地基,上一层下一层,这样要挖下去四五米深的土才行吧!就凭他夫妻俩,难!
可是,这夫妻俩硬是像打了鸡血一样,早出晚归,没有一个累字。干了这么些天,文静姐妹俩去看时,真的看到了一个大坑。路上来来往往的附近村队的人,都忍不住要停下脚步问问看看,还有一些有经验的老人,会干脆坐在土埂边指点指点,后续屋子的设计他们都能谈上一段。爸爸似乎更从这些乡里乡亲的嘘寒问暖中看到了新生活的曙光,干到天黑看不见了,他催着妈妈带文静文倩姐妹俩回家做饭,自己还要多挑一会儿再回家。原先准备看笑话的那些婶子叔子们反而觉得文静爸妈有眼光了,这藕塘真是一块适合盖房子的地方,只要多费点功夫挑点泥和土罢了,这便宜被他两口子给占了,有老人家说,在这藕塘上盖房子还有一个好处,以后盖出来的房子肯定阴凉啊!
第一层淤泥全部除掉时,文静的大姨、大姨父、四姨和四姨夫都来帮着挑土了,有了他们的加入,挑土的活儿简直就变成了过家家一般,两天的功夫,整个藕塘大变样,完全变成了他们想象中的地基的模样,一切就绪,泥瓦工上场的时候到了。
爸爸领着一群人来了。这是一批泥瓦匠,都是手艺人,盖房子的人家要排队等到他们结束上家工程了,才能请到他们。初来,他们商量的事情可多着呢,文静和文倩看着他们在场地上指指点点,说个不停,其中还有一个大个子男人,拿着纸笔在登记,登记的这个人,就是这个泥瓦匠队伍的头儿,人称“小六子”,第二天,陆续就有拖拉机运来了红砖、黄沙、水泥包等等,盖房正式开始了。
文静喜欢看他们盖房子,他们盖房子的时候,门道可多了,尤其是他们活水泥,手法特别娴熟,先是把水泥堆成一个小山堆,用锹在堆尖挖出一个小坑,把水倒在挖出来的小坑里,从最外沿开始,一锹一锹的把干水泥活进中间小坑的水里,这样,中间的水既不会漫出来,活出来的水泥有软硬适中,节省时间。文静看着工人挥动着锹,觉得心里莫名的平静,就像她喜欢看妈妈和奶奶在菜园子里种菜或者看村里的婶子们在池塘边洗衣服一样,这些干活的双手都充满了灵性似的,把枯燥、脏累的活儿都变成了有意思的手艺活儿,一看就是时间沉淀成的经验,凝结了干活儿的人的心思。最精彩的就是看那些工人之间传递砖块了,简直就是表演杂技嘛!一个泥瓦工现在二楼的架子上,一个泥瓦工站在楼下的砖堆旁,楼下的手拿两三块砖,示意上面那位之后,借着巧劲扔出砖块,砖块在空中呈现一个完美的抛物线,刚好落在楼上那位手中,而且这两三块砖就像是用胶粘上了一样,听话极了,直接安全着陆!这样下来,一堆砖,没多久就成功转移到了二楼,不用框子转运,简直巧极了!砌墙的时候,他们会在高处垂下来一个系着细线的铁锥,线直直的,紧贴着这细线,砌出来的墙也是直直的。凡此种种,文静牵着妹妹从这看到那儿,觉得这群人简直就是会伪装的艺术家,看上去脏兮兮的,其实都好有本事。呆的时间久了,泥瓦工们都跟这姐妹俩熟悉了,“你俩小丫头,怎么像人家小子一样,喜欢看这些个活儿啊?长大了想干活儿还是咋的?”姐们俩笑笑,吐个舌头就跑来了,可第二天照样还来!那时候泥瓦工这些手艺人上家里干活,这家主人是要包吃饭的,而且为了凸现自己家对活儿的重视,女主人得准备一些“硬菜”才行,这样才显得重视,伙计们干起活儿来也带劲!在这件事上,文静妈妈的麻利也得到了充分的展示,她每天做的饭菜几乎不带重样的,这些泥瓦工每天中午这顿饭总能吃的尽兴,因为干活不能喝酒,能吃上味道不错的菜也是补缺了遗憾吧!按照文静爸的说法我们把他们招待好,他们也肯定会卖力的给活儿干好的!文静爷爷闲时会过来转转,看看房子的进度,私下给爸爸反馈的就是,这批工人干活儿还不错。要知道,爷爷年轻时干过木匠,干过泥瓦匠,这些活儿在他眼里都是门清儿的!爷爷都说行,那准行!爸爸妈妈忙的更有劲儿了!
到这年冬天第一场雪到来之前,屋子的框架已经全出来了,这时候就要到造房子最有仪式感的一道工序了——上大梁!也就是封顶!上大梁这天,主人和泥瓦工站在房顶,等到最后一块预制板放置好时,点燃鞭炮,噼里啪啦炸起来,全村老小都站在新屋子前,主人撒糖撒糕点,老老小小争着抢着去抓地上的糖果糕点,抢的越开心,越热闹,主人家就越有人气,来日越兴旺!文静家上梁这天,村里的要紧不要紧的人儿基本都到了,文静爸激动的猛撒糖,楼下小孩子们抢的可欢乐了,文静姐妹俩也跟着抢,最喜庆的人儿是小外婆,她夸张的跟着小孩子们抢,结果她一屁股坐到地上,指着楼上文静妈喊“哎哟,我老婆子又抢不过那些小鬼头,你这是诚心不给我喜糖吃嘞!你还想不想发财啦?”“想发财,想发财,我亲自给您送糖下来!”村里人看着小外婆搞笑的模样,都哄的笑开了!就这样,文静一家有新房子了!
房子后续的地坪和墙面粉刷的工作又陆陆续续的进行了三个月。到了来年四月,终于彻底完工了!文静到现在还记得,那天,一家四口等最后一批泥瓦工把工具搬走,站在空荡荡的客厅里,闻着新鲜的水泥墙面的味道,没发出一个声音都会在空荡的空间产生回音。但他们就像在欣赏故宫的艺术品一样,在刚粉刷好的墙面上慢慢抚摸过去,文静妈妈说道“我们终于有房子了!”
这空荡荡的的房子,不到两天的时间,就在文静妈妈的精心安排下变得有内容起来了。所有的窗户都配上了颜色鲜丽的新窗帘,楼下主卧爸妈房间的床是从老宅搬来的老式木床,文静和文倩房间暂时用两个大板凳档两大片木板搭成了床底,但板上铺上了厚厚的干稻草,然后再铺上两层棉被,加上新床单,简直太软了,文静带着妹妹在床上滚过来滚过去,“我们的新床好舒服啊!”文静最喜欢的是妈妈给她俩房间设的一个大衣柜,那是妈妈的陪嫁家具,上层双开门,下层有两个大抽屉,上层用来装文静文倩的夏冬季衣物,下层两个抽屉刚好用来装袜子,手套等杂物。顺便可以放些各自心爱的小物件。每个人需要一个私密地带是真的,情感上的空白得到了归处。妈妈做事就是这种风格,如果不一口气做完,她甚至可以不吃不喝,连轴转,这次布置新家,她整整三天没怎么正经休息过,吃饭也只是随便对付两口,晚上文静他们三个都睡下了,她一个人还在在挨个房间的布置,翻过来倒过去的搬、扫、擦。她活脱脱的巧妇特质,在屋内设计方面得到了充分的展现!大到床柜桌椅,小到油盐茶水,一针一线,她放置的实用得体,取用都非常方便舒适,让人感觉这东西生来就应该长在这地方一样!三天后,文静妈终于取下了腰间系着的围裙,在空中抖几抖甩去它上面的灰尘,那是妈妈干完活儿以后最后的仪式,她心满意足的笑了。新家,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