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静高三那年,文倩也升高中了。她没有考进市里的高中,但是家里和她自己似乎也觉得没多大关系,奇怪的事,就像是默认好了似的,认为文倩十分机灵、灵活,她不考进好的高中也无妨的,女孩子,只要精明扎干一些,不会差的。
好在,文倩顺利进入柏中,沈荣所在的高中。只是她也是要住校的,好在这个高中已办多年,又有比较成熟的校舍和管理,于是,文倩顺利住进了六人的宿舍,也只是周末回家一趟,取些生活用品和生活费。
文静联系上沈荣,告诉她,文倩就要上她所在的高中了,宿舍怎样?学校抓的紧不紧?学习氛围和学校生活等等各方面风气如何等等,沈荣笑着说“你这是对我们学校有多不放心啊?问这么多!”“我不是那个意思,我主要是担心我妹,怕她第一次离开家住在学校,我自己又没住过校,所以才有这么多不放心嘛!”“知道知道,逗你玩呢!我还不了解你嘛!放心吧,这边都挺好的,老师们也很负责任,而且我们学校正在评市级优秀学校呢,各方面都在提升,你妹妹到这来读,绝对可以的……”听沈荣说了这么些,文静点点头,心里这才放下了!回家又去安爸爸妈妈和文倩的心。
事实证明,大家的担心都是多余的。
文倩进入班级后,混的如鱼得水,不但交到一批朋友,还很快当上了班长,又在班级第一批加入了共青团。妈妈忍不住高兴的啧啧称赞到“我这小女儿就是机灵,一点不用我担心,到哪儿都不会有她吃亏的份儿!倒是……”
得得得,只要妈妈话说到这里,文静就知道妈妈接下来要转换话题,开始车轱辘话了“倒是我这大女儿,怎么搞哦!又老实,又容易害羞,话还不多,以后出门肯定要吃亏的!”
文静总忍不住要打断她,反驳她,你哪里看出我就不灵活啦?我就一定会吃亏啦?就因为每次酒席上,文倩总会敬酒,能说会道,而我就不喜欢说些客套话吗?哎呀,真是麻烦!平时家里家外请客吃饭,小孩子不给上桌吃饭,现在文静长大了,高中都快毕业了,家里又认为她算个“人”了,又非逼着她上桌吃饭,还要敬长辈酒,敬酒还不算,还必须要说敬酒词。
文静总觉得别扭,就只敬酒,不愿多说!文静妈就会用期待的眼神在旁边看着文静,希望她能开开金口,可她越是这个模样,文静越反感,就拉长脸,更不情愿。然后文静妈就急着上前向对方说道“我这女儿啊,什么都好,就是老实,不愿说话……”好了,所有人都记住了,大女儿文静是个老实孩子,不愿说话!
既然你、你们都这样说了,那就算了,我就这样吧!有时候文静甚至都产生了应激反应,只要一上酒席,就浑身不自在,不自在的手都不知道放哪里了,生怕大家开始互相敬酒,可酒席上哪能不敬酒呢?所以真是怕什么来什么!再到后来,文静干脆所有这种有酒席的场合都尽量避开,于是,文倩更加的活泼,文静更加的内向,两人开始朝不同的方向发展下去了。
所以当涉及到交友,文静妈可没少操文倩的心!
那个时代,没有手机、电脑和视频等,最经济实惠也最为大家所接受的就是写信!现在想来,耐心等待三五天甚至一个星期,收到来自他方的一封信,信封有心意、邮票有心意,小心翼翼拆开封条,拿出信纸,信纸有心意,再一字一句的读信,这种期待会得到最大限度的满足。认真读过以后,还会用心的选信纸、信封、邮票,一项一项的回信,于是便在这一来一回中,感情深厚,同时打发了很多时间。
文倩班主任发现班级里很多学生都深陷笔友之风中,来信都会集中递到班主任手中,然后由班主任这个毕竟中转站,再到各人的手中。班主任发现了这风气越演越烈,甚至有时候一天要转七八封,实在坐不住了。专门召开班会,就这个不可长之风进行了剖析,并宣布,以后只要是笔友寄来的信,要经过班主任过目!
什么?!这不就是窥探隐私了嘛!同学们纵有很多怨言,可无奈,来信确实少了不少,但文倩似乎不太把班主任的禁令放在心里,仍然一来一回的写着,其实也没有写什么过分的事情,只不过是互诉学习和生活中的喜与悲而已。似乎有些话,只有对着不知道在什么地方的那个人,才可以肆无忌惮的说出来,心头的不良情绪才会得到发泄。
但班主任可不能接受这个事实,别人且不说,文倩可是班长,她都不支持班主任的命令,那还扯什么班规呢!不行,必须先把文倩拿下。班主任郑重通知了文倩妈,到校面谈。
文倩妈哪见过这种场合,这两个女儿,从小到大没让她烦神过,姐妹俩给她带来的永远都是骄傲和自豪,文静和文倩就是传说中的“别人家的孩子”。这次,这个“不争气”的文倩,竟然因为不知悔改的跟什么破笔友写不该写的信,家长被班主任约谈了!文静妈一口憋屈的气堵在胸口,在学校对着班主任低眉顺眼的表达对班主任的支持,表达对文倩不懂事的痛心,表达回家严肃对待这件事情的决心。
不用想象,回家的那天晚上,气氛有多么的低压。
文静回家,就感觉到了压抑,收拾书包杂物,暂且不多言。晚饭吃了一会儿,妈妈放下筷子,开始了。“你一天到晚的心思都在哪儿?读个高中,学习还不够你忙的吗?交什么笔友。讲句不好听的,这些个什么笔友肯定也都是一些个不好好学习的东西!你天天跟这些人打交道,能学什么好?”文倩没说话,低着头依旧扒着饭,她肯定早已预料到了今晚的这个结果。只想一言不发,等妈妈的子弹放完了,事情也就结束了吧!
可是文静妈看文倩这个死样子,气开始蹭蹭蹭的往上钻,一气,就开始口不择言了。
“你看看你姐姐,从小就不让我们烦心,高中也考到市里去了,学习又用功,走到哪,哪儿的人不夸她!你初中就已经没考好了,高中才开始,你一天天的心思就放在交朋交友上,一点正经心思不放,我看你这样,大学估计又要够呛了……”
“哗啦啦!”没等文静妈说完,文倩啪的一下从座椅上站起来,碗筷直接扔到了地上,碗和碗里面的饭菜溅了一地,筷子蹦到墙上,又弹了回来,摔在地上。
沉静了大约十秒钟,文倩歇斯底里的嗓道“我就是不如姐姐争气,我就是学习不好,我就给你们丢脸了!你们谁都不懂我,谁都不关心我,我还不如永远别回这个家算了!”
文静妈气的一下跳起来,气势大真的跟她的属相配上了——像头老虎!恨不得扑上去撕咬文倩,“还说我们一个不关心你,怎么样才叫关心你??”
文倩不做回应,也不等他人反应,推开桌椅,一下冲进房间,砰的一声关上了房门,文静妈从没遇到过这种待遇,简直就要炸了,上去就要冲向文倩房间,文静赶紧从身后一把抱住了文静妈。任凭妈妈怎么掰,文静就不撒手,“妈!妈!你这样不行,文倩大了,你打死她也不行的!”文静爸也上来拉她,跟她使了个眼色,像是怕文倩在房间里听到什么似的,文静示意爸爸,把妈妈拉到一边坐下。等这边有爸爸在稳住妈妈,文静来到文倩门口,敲了敲门。
门并没有锁,文倩也知道肯定是姐姐。推门进去,文静转身把门闩好,坐到床沿,文倩依然面朝里躺着,一动不动。文静也不知道怎么开口,过了好一会儿,才说到“你不应该激怒妈妈。你班主任找她了,说了她,她才回来说你的。”
文倩哗的坐起来,眼睛已经红肿了,她边用手拍床,一边大声叫“我就写信,我就要写,你们一个不理解我,我要再不写信,我要憋死吗?”
那晚,文静才开始明白,不定期爆发的家庭战争,有时候也不失为一件好事,它可以直接击中问题,把它掀开,暴露出来,让牵涉的所有人站出来,解决为止。
文倩哭哭啼啼的说了,文静才知道,文倩其实承受了比她自己要多的多。因为从高中开始,文静就去市里读书了,家里生意忙的是时候,都是文倩被抓过去帮忙,作业没写完也不行,一切都要为生意服务,其他都可以等等再说。好不容易等到周末,从知道文静要回家开始,或者知道文静已经骑车在回家的路上起,文静妈妈就开始张罗好吃的,晚上等文静回家,一家人团聚还可以加餐,文静回家,也就变成了家庭放松日,有说有笑、有吃有喝,在文倩看来,只有姐姐回家,家里才会有家该有的温度和热闹,否则只是凑合,了无生趣。自己天天在家的陪伴,却抵不上姐姐偶尔回趟家,爸妈的态度也是完全不同的。临走时,妈妈还会特意给文静带好多吃的、用的,给吴姨家也准备很多好东西,所有这些,文倩都感觉到了差别,她感觉到的是自己和姐姐的不同。在她看来,姐姐是家里的骄傲,爸妈重视她,心疼她,远胜过对自己。
也是到那天晚上,文静才突然意识到,文倩在家承受了多少,其实爸妈的做法换成其他任何一个家庭,估计都是很常见的。但可悲的是,文静、爸妈都没看到身边文倩的处境,平日里不争不抢的文倩,其实心里早已进行了无数次对比。而且每次心里不平衡的时候,她都是独自消化、疗伤,从来没有一个人去疏通她的心结,帮她补充爱的能量。想到这儿,想到可怜的妹妹因为她自己的光环而受到忽视,不得不从外人那儿得到心灵的慰藉,而且即使破天荒的被班主任和爸妈责难也不低头的倔强,文静心里难过极了。
她拉着妹妹的手,长大以后第一次跟妹妹敞开心扉,跟妹妹分析了之所以走到今天这一步的前因后果,也自责自己的粗心大意,作为姐姐的不到之处太多了,同时也跟文倩讲述了自己在外生活和学习的不易。文倩听到姐姐说的这些,也似乎能感受到姐姐的不易,爸妈为何如此在意姐姐,也是因为他们知道姐姐在家外,能回趟家,就尽量补偿,反而又忽略了在眼前的文倩。
这方方面面的不易,在姐妹俩的长谈中不断的碰撞、释然。原来,我们之前都只站在自己的位置上考虑问题,所以才会渐行渐远,好在这次,有这样的一个机会出现,及时把事情朝好的方面拉了一把。
文静故意绷着脸说,“以后,你再有什么烦恼,一定要想着跟我说,我们俩是这世上最亲的人,以后这辈子,都要做最亲的人,你舍弃我,把外面不认识的人当亲人,这会让我怎么办?你现在也上高中了,学习最重要,如果爸妈以后还一直像以前一样让你干活,不能耽误学习,这事,我来帮你跟他们说……”
文静把晚上的谈话都如实向爸妈传达,爸妈听了,许久没有说话。他们心里所想,不用多说,但自那以后,妈妈再也不让文倩到店里帮忙了。可越是这样,文静文倩只要一回家,反而都很勤快的往店里跑,爸妈也放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