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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17章 积沦浃

刘赫大约从不曾料及,有朝一日他在盛馥口中只能被称作是“北朝皇帝”,而此刻之他纵若是亲耳闻得了此句、怕也是无有闲暇在意。因他有更为紧要之事需得占心盘桓--“盛馥所道的“了结”究竟会是何种何样?”

他听得了盛馥出门而去,听得了有人与她说“属下有话要禀”,听得了他们熙熙攘攘而去--然后、之后,彷佛周遭已入“窥其户,阒其无人”之境......一片寂然中刘赫诮讥而笑--“你想的或是‘困兽犹斗?况人乎’,然朕却非是那‘人’,纵若要斗也不会以困兽自诩。”

刘赫踱步到了盛馥常常伫立痴望的窗前,一目眺去却只见天墨水沉,乌漆漆、浑圆圆、死寂寂,好一派混沌无间。

“盛馥,为今之你就如这天、水一般难辨,朕不知你一昧冤朕是所为何来?更不明你缘何就不肯论了一点事理?全凭想当然耳?”刘赫触目生情,浩叹连连。忽然他回头看向那个缩成一团、连呼吸都似无有的“物件”,疾首蹙额地斟酌起是否要去寻了此“物”一问“真相”!

“适才之问是为情急,而今再问朕却不愿。到底盛馥业已不问真相、不论就里,朕知与不知又有何异?”刘赫宁愿依旧去看那死寂一片也不肯开口相询那另他一见生恶、宛如余食赘行之人。

实则刘赫始终不肯自认见“琼”思“瑶”,继而会因伤生怒、因失生悲、因愧生灼......他只能迫了自己去恨、去怨才能摆脱开那些于郑凌瑶理不清、割不罢的情愫--要么就是每逢此时就搬出盛馥来“压”、压得自己心无闲暇、神无二志。

“然朕不知情便不能谋定,此事岂非更难分明?于国于情、于公于私皆是无益--毕竟朕还想与盛馥同有未来可期......”果然刘赫又藉由盛馥“回心转意”,自那片恢恢中旋回了与之同样苍凉的眼眸。他一步三顿地走到了适才盛馥落座之处、不急不缓地让自己坐得妥当。

稳坐的刘赫想取盏茶来喝,找寻之下一手触水冷茶凉、一眼见杯盏零落。他拾起一双适才由他掷扔在地的金丝杯,端详之下却觉心酸苦涩--谁能料及自己珍若性命之物原本就非举世无双,谁又能想及今时今日、自己竟会于它们的尴尬狼藉毫不介怀......

刘赫的眉蹙了起来,继而又觉自己的心也拧了起来。他木讷地将冷茶斟入了金丝梅花杯中,就如它是白堕春醪般的一饮而尽。

“朕有话问你!你不必抬头,只取下口中锦帕即可!”一丝冰线由喉通腹,激得刘赫再容不下愁肠百结,唯余风仪严峻。

从不曾停下了“听风辨声”的郑凌琼极是轻微地动了动,想抬手去挖了那帕子出来却架不住蜷久了手脚酸麻,含混不清地“哎呀”一声就滚跌而下,恰巧就与刘赫四目相接!

看见刘赫眼中分明写着“寡廉鲜耻”四字,郑凌琼由羞到臊、从惧到恐,忙不迭地就想将自己挪周正了好摆脱了这份难堪,怎奈越贪越滞、愈发难以动弹。

“约莫都是一样连命都难保了,我还顾忌这些个?又有什么意思?”满身汗湿、精疲力竭的郑凌琼“幡然醒悟”,索性撤下了浑身的气力、蓦然躺了个仰面朝天。此刻之她乍然不愿再去想刘赫如何如何、盛馥如何如何,只觉应是想一想自己如何如何--如何会落到这般田地,如何一步一步地要将自己往死里去送。

“还是命不好!”郑凌琼如看蟠螭灯似得掠过了自己的“一世”,由衷地叹了一声。她渐渐平息了气喘,终于生出些气力扒出了口中的锦帕,却因为口干舌燥带起了一阵干呕、催得心肺惧疼。

“我得先寻杯水喝!”郑凌琼跌跌撞撞地爬将起来,放眼处只寻到了刘赫案前的那一双金丝杯,便即半爬半挪地“滚”将了过去,取了一杯提起茶壶便倒。

“我确是累惨了,也被他们吓惨了!”两杯水灌下,郑凌琼摇着已然空荡的茶壶很是无趣,“早知道还不如自己走脱了去,倒还不用白搭了性命!有什么意思?何苦来的!”

刘赫惊诧不已--他见过愁眉啼妆、故作娇柔的郑凌琼;见过光怪陆离、妙想天开的郑凌琼;他见过阿谀求容、卑谄足恭的郑凌琼.......然其中哪一个不是但凡见他便要诚惶诚恐、栗栗危惧?而今之她居然不再是其间任意一个,偏却成了自己从未识得的形骸不拘、心情放浪之人?且她此变还只在鬼出电入之间、几息之前都是无有端倪......

“居楚而楚,居越而越,居夏而夏,是非天性也,积糜使然也--故以......计中计?”刘赫猝有一想,继而恍然大悟、心生戚戚,“想她这等寒恋重衾之人,既入盛家便是如鱼得水......而今她依仗凿凿,自然不需再惧怕于朕!”

“故以她现身乃是刻意,她之所谓究竟也只是盛馥为刺探朕之虚实而设下之计--只是盛馥不曾料到此人乃是朽木难雕,一旦驱使之人不在眼前她便要还了本来面目......”

“陛下问罢!”此时郑凌琼已挑了块离开刘赫远些的地儿坐下了,抱起了双腿、测过了头,只待要答。

“你将南来后诸事一一禀来,尤其是适才你所言的--恪王的下落!”毕竟理清了盛馥所思所想才能谋论将来,刘赫决意将计就计,好生听了这出乐府新编。

“那可是太多!一一禀来怕是时候不够!”郑凌琼虽是壮起了胆子,可依旧不敢多看刘赫,只面朝着墙、对着那墙上挂着的一副堪舆图说话,“还是只挑要紧的说,陛下若有听不明白的,再来问!”

郑凌琼也不待刘赫许与不许,紧随着就娓娓道起了这半岁来的遭遇。她用寥寥几句告诉了刘赫当初她是怎生进了宫、却连南地至尊的脸面都不曾看清就被发配到了盛家;又用珊珊数语带过了她在盛家时是被怎样“疏离”着款待、直至盛远接了她去......待说到蜀中、说到齐恪、说到她如何脱逃,她才是将那处的人、物、事略详尽地描画了一回。

郑凌琼的诉说当然不能有东方的惟妙惟肖、让人听来沦浃肌髓,然她好在有条不紊、言简意骇,因此一通话急忙忙地说完,刘赫便已有八九分的了然。

刘赫不得不惊!他惊她口里的“蜀中”居然还有一位或就是销声匿迹东方举的东方族人;他惊齐恪的旧爱居然与盛远亦有宿恩之缘.......刘赫也不得不讶!他讶全本之中竟无有一处是能剑指于他,这些若全是盛馥编纂又是所谓何来?可若是他猜差料错、郑凌琼所言句句为真,那盛远竟有篡权夺位、改朝易主之心?想盛家已是钱倾天下、堪比另一朝之君、且是南北一统......盛远多此一举且难论输赢又是所为何来?刘赫亦惘,他惘缘何郑凌琼所言种种听来、想来都似荒谬绝伦,似不能信偏又觉可信?!

“你道末杨早已识破了齐恪佯装,何故?”刘赫决意要挖凿一番,才好决断真假。

“当日我、奴婢走时,曾问了她。她说她本就熟知恪王真睡着是什么模样、装睡时又是什么模样,这就瞒不过她。再者那指环,恪王还是一直戴着,指间都是有了印记,她不早早了捅穿,是为想着那仙药,且又觉得好歹也是没人能跑得掉,她又能有什么怕的忧的?”郑凌琼据实以答,想起现如今也不知齐恪与末杨处成了何等情境,免不得替齐恪叹了口尴尬之气。

“你竟对齐恪生情?”刘赫听见了哑然失笑,当然要讥摘一番,“末杨的过往难道还不足为证,你还要覆其后撤?故以才愿冒死前来?”

“陛下这是说得哪儿跟哪儿?”郑凌琼怫然失色,“奴婢做这些原就为了讨个自在、好寻了自己心里的人去。奴婢只是有些可怜恪王,枉他一片苦心耐得了、熬得住那些个......如今真真见识了他那王妃,就愈发要可怜了!”

“如此你是在为齐恪鸣不平?”刘赫颇是不削,“堂堂王者,居然要依仗女子庇护......他若能文善武、不是只知弄风饮月,又何至于此?”

郑凌琼用眼角瞥了瞥刘赫,嘴角有比刘赫更为不屑之笑“明明是拈酸吃醋,倒还只拿好听的来说!你若是能耐,又何至于被一个女子困在这里?”

“那青袍人!”刘赫眉间赫然有愁,“你断定他不是你识得的无士道长?”

“奴婢觉得不是!”郑凌琼先前并不曾道出齐恪曾就此论过的“某某家”之说,如今见刘赫鄙薄齐恪,莫名地就更不愿说,“像极、却不是!”

刘赫默然、不再追问。他知晓这原就是问不出究竟之疑,恐怕唯有让他一见才能断出真假究竟......“不然!”刘赫自我诟讥着,“谁知那人实有几面,或是前面、万面,只随所需而幻,又有谁人可断?”

“陛下可还有要问的,若没有了,奴婢倒有问的!”对于自己这问,郑凌琼是确凿有些眼急,“方才恪王妃说要与陛下了结,又说陛下能跑就快些跑罢。陛下可是会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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