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相如收回脚,漫不经心地抖抖双腿,让裤脚舒展自然挺括悬垂,轻轻拉了拉上装的下摆,让其保持笔挺利落,仿佛刚才不是经历了一场暗藏杀机的打斗,而是刚刚与朋友茶叙完起身振衣一样,微微一笑,道:“可以开球了吗?”
陶天宝沉声问道:“英式还是法式?”
许相如淡淡地道:“随便。”
陶天宝指了指身旁的球台,道:“那就英式。”走过去拿起一会球杆,把白色母球摆好,大力击出,击中红色球堆,“啪”的一声,红球四散,两人开始了比赛。
那个油头粉面的年轻人已回到活动室内,原来他是比赛的裁判,他自称小丁,执法不偏不倚,倒也深孚众望。
此时已陆陆续续进来了不少年轻人围观,都是城里身家豪富、自命非凡的公子哥。
原来陶天宝自认球技高明,听到公子少爷们都说许相如球技绝伦,就一直要约许相如一较高下,但许相如早已耳闻陶天宝是个混账恶霸,球品恶劣,一直不愿与他交战。陶天宝就说许相如自认不如、不敢应战,在坊间大肆宣扬,为此还起引起争执打伤了许相如的两个手下。许相如无可奈何,只好约于今天在此比赛,成为城中豪少们瞩目的焦点事件。
江跃渺与小风螺站在一角落静观比赛,他发现虽然陶天宝的桌球技术有些功架,但许相如更胜一筹。陶的连续进攻单杆最高可得七十分左右,但许有时可以单杆过百分,而且还善于做斯诺克,让对手一筹莫展。
想到这个时代斯诺克刚刚从西洋过来,许相如就有如此功力,的确是出类拨萃。若拿他跟自己相比,应该在伯仲之间--但自己得益于社会高度普及斯诺克,占了便宜--自己有个发小家里开桌球室,从小就跟他在桌球室厮混,相互切磋比拼,技术日益精进,算是当地小有名气的球手,也常可以打出单杆过百的成绩。
许相如与陶天宝两人的比赛用的五局三胜制,前面三局比赛,许相如以2比1领先,比赛来到了第四局,许相如遥遥领先,65比0,桌面上仅有67分,他仅需打进一个红球就可以超分,几乎稳操胜券。
此时轮到陶天宝击球,一个红球恰好在袋口附近,不难打进,他又环视了桌上局势,余下各个球的点位都不错,只要这个红球打进,很大把握打进余下的所有球--一杆清台,他心下窃喜,越想越得意,不禁出声嘲讽许相如道:“许老四,你领先那么多分有屁用啊,还不是要输--看老子怎样绝地反击吧。”
陶天宝洋洋得意地俯身击球,红球直向袋口飞去,眼看就要落袋,但却在袋口一角磕了一下,在袋口的两壁之间来回弹了几次,最终还是没有进袋,弹了出来。围观的人群发出一声惊呼。
一个不难打进的球偏偏打不进,绝地翻盘的机会就此错过!
他不敢相信眼前的一切,大为懊恼,不止地用球杆顿地,锤头顿足,啊呀作声,走回座位时把球杆扔给随从,那随从稍显滞笨,被他一拳捶在胸口,连退数步。
那只弹出来的红球连续弹库之后,缓缓走到一个袋口边缘,只要轻轻一碰就可进袋--可以说这个球打不进比打进还难!围观的人群再次发出一声惊呼。众人都明白,只要许相如打进这颗红球,就可以超分,胜券在握了,而陶天宝现在还是零分,若想取胜简直难于登天。
许相如带着一丝不易觉察的笑意,昂首阔步地走到桌边击球,但击球用的不是常用的右手,而是左手!难道他要用左手来完成这超分的一击吗?以此来侮辱陶天宝吗?围观众人都暗自诧异,屏住了呼吸注视着。
许相如击出的白色母球直奔红球,所有人以为红球必将应声落袋,但那红球却从袋口弹了出去--被白球硬生生从近在咫尺的袋口反弹出来。看到这零难度的球竟然被打飞,众人又是一阵惊呼。
那弹射出来的白色母球,弹了两库,缓缓走到绿球与黄球的背后,恰好形成一个极佳的斯诺克,众人齐声发出一声惊叹“哇”,有些人人忍不住拍掌叫好。
众人终于都看出来了,许相如故意不打进那个红球,反而做了一个难解的斯诺克,存心戏耍陶天宝:让他看得到理论上有赢球的希望却赢不了,还要他亲手将自己推上胜利宝座--解不开斯诺克将会给罚分,分差将进一步拉大--简直是要陶天宝自己主动跳下悬崖,自绝生机。
许相如不仅要胜,而且要胜而诛心,让陶天宝折服,自愧不如。
陶天宝也看出了许相如的心思,气得咬牙切齿,但又不好发作,更气恼的是,这个斯诺克非常不好解,白球给黄绿两球挡在一个角落,要想解球,白球需要弹三四库才行。
看得他眉头紧锁,计无所出,直想投枪认负,但面子实在过不去,而且这是赛点,输了这局就输了整场比赛,再说还有理论上翻盘的机会,只能硬着头皮来解。
但连续解了几次都不成功,给连连罚分,心里更是焦躁。
这次重新解球,他用球杆在球台上比划了许久、估算母球的各种反弹角度之后,终于咬牙打出了自己苦心孤诣的一击。
只见急速的白球,在球桌上反复回弹,终于奔红球而去,但却越走越偏,最后居然直接冲进了底袋!
又被罚4分,又一次失败,而且这次比上一次偏得更多。
众人看到他之前煞有其事的样子,以为此次八九不离十,即使不一击成功也会很接近成功,但最后却是这样难以置信的结果,大感意外,大觉滑稽,顿时哄堂大笑。
小风螺看到白球进袋--他几乎没见到白球进袋过,觉得颇为古怪,见众人发笑,也哈哈大笑了起来。
陶天宝见白球落袋,又遭罚分,比分落后更多,而且这斯诺克还是难解,看来这局输球已成定局,此时又遭众人笑话,一时尴尬难堪,又气又怒。
他咬牙切齿,如一头发怒的狮子,只想找借口发泄,见身旁多是富家公子,不好出手,突然见到身后的小风螺笑得前俯后仰,立时猛然回身,挥手打了小风螺一个响亮的耳光,骂道:“你懂个屁啊,笑!”又向小风螺肚子踢出一脚,“嘭”的一声,小风螺应声倒地。
小风螺身旁的江跃渺怒道:“你怎么打人?”
陶天宝厉声道:“哼,我打他是他福气。刚才还没有跟你们这两个兔崽子算账呢!大爷打球,哪轮到他笑?!”
江跃渺心想这人刚才无端殴打小风螺与自己、现在眼看输球又借故打骂小风螺,真是人品恶劣、球品败坏,十足的恶霸行径,一时满腔义愤,脱口而出道:“球打得烂,就怪不得别人笑!”
围观众人大惊愕然,想不到这个脸色蜡黄、看似大病未愈的服务生,竟敢顶撞不可一世的陶大少。
陶天宝气急败坏,大骂着挥拳冲向江跃渺,被身旁的裁判小丁眼疾手快拦腰抱住,多人匆忙过来七手八脚拉住,他兀自怒骂:“放开我,让我宰了这小子。”
他的几个随从正要过去教训江跃渺,也被几个人劝住,让他们不要添乱,毕竟这里是南郡帮的场所,不可放肆。
已爬起身来的小风螺,听到江跃渺公然顶撞陶天宝这凶煞恶少,惊诧不已,想不到仁厚温和的江跃渺竟会如此勇敢地保护自己,心中又是感激,又是担心,怕江跃渺惹出大祸,忙拉了拉他的手,示意他忍气吞声。
小丁从没见过低贱的服务生,敢这样顶撞高高在上的少爷公子,暗怪江跃渺不懂规矩,对他厉声道:“犯什么傻?怎么这么没礼貌?!赶快向陶少爷道歉。”
又对陶天宝道:“陶少爷,他们是今天新来的,不懂规矩,您老人家大人大量,不要跟他们一般见识啊。”
回头看到江跃渺还没有道歉,只是目光如炬地盯着陶天宝,想不到一个服务生脾气这样犟,怒道:“呆着干嘛!赶快向陶少爷道歉。”
江跃渺心想这人三番两次无理取闹、殴打我们,道歉也应该是他向我们道歉,怎么可能反而是我们向他道歉,这还有天理吗?再说,他的桌球水平技不如人,怎么能迁怒给旁人?心里更是愤愤不平,气呼呼道:“我说的没错,没必要道歉。他打球还未必能赢得了我呢。”
后面这句富含挑衅意味的话甫一出口,江跃渺也是一愕,这话刚才旁观球赛时已在心头想了很久,他觉得陶天宝的水平还不如自己,现在激愤之下,竟然冲口而出了。
转念一想,话已出口,无从更改,要打就打,他要赢自己还不是那么容易呢。想到这里,索性豁出去了,胆气益壮,热血沸腾。
江跃渺此言一出,全场哗然,有好事者高喊:“那就两人打一局呗,手上见真章。”
话音未落,马上又有人喊:“打就打,谁怕谁?”、“不敢打的是狗熊。”
顿时起哄声、讪笑声四起。
原来在场的众人中,不少人憎恶陶天宝已久,看到他遭一个小厮挑衅,正好幸灾乐祸看他出丑;也有人抱着看热闹的心态,不怕事大,要给自己沉闷的生活添些刺激;也有人暗自诧异江跃渺到底什么来头,敢得罪城中一霸陶天宝。
各人心态复杂,倒也没有一面倒地支持陶天宝,反而有一些人开始赞赏江跃渺以弱抗强的勇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