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了两天，季仲礼送来密信，朱棣看后大喜，特意去大殿向朱元璋问安。正说着话，督察院御史何炎拿着奏本进来了，倒头就拜。朱元璋呵呵一笑：“何炎，今天又想参奏谁呀，你只要一拿奏本，朕就知道你要弹劾大臣了。谁又被你盯上了？”何炎大声说：“臣参奏户部尚书赵勉，利用职务之便收受贿赂，金额巨大，这是臣收集的证据，请皇上过目。”朱元璋接过奏本，飞快地看了一眼，不动声色地问道：“你所写的这些确实有真凭实据吗？户部尚书可是正二品官，比你的官阶大多了，言官虽说有弹劾百官肃清吏治的权力，但是也不能无中生有随意陷害。”何炎立刻跪下说：“臣所写的句句属实，皇上若想查明其实很容易，可以招夏原吉来一问。夏原吉是户部主事，对户部的事务最清楚不过，臣若有一句话是栽赃陷害，皇上将臣立刻押出去斩首，臣甘愿伏诛。”朱元璋沉默了一会儿，招来夏原吉询问，夏原吉看过奏本，简短地说：“何大人所言非虚。”朱元璋立刻勃然大怒：“好个赵勉，担任户部尚书这么重要的职位，本该为朕分忧为民解难，他却勾结侍郎、员外郎、巡官、各属主事篡改户口冒吃空饷、私加赋税、巧夺土田，乱我大明的财政收入，断我大明金融根基，这种贪官赃官朕最痛恨，屡杀不止，总有人顶风作案，以为泱泱大国，朕只顾得上京畿重地，就肆意在边远地区胡作非为，截流朝廷银款自肥。传朕旨意，将赵勉发往刑部审讯……朕都差点忘了，赵勉曾经担任过大理寺卿，后来因为表现出色，还升任刑部右侍郎呢。时隔几年，故地重游，这次以犯人的身份进去，不知会做何感想。”
从大殿出来，朱棣没有停留，迅速地回了府，招来季仲礼问道：“夏原吉是什么出身？看他年纪轻轻，为什么父皇那么信任他，他一句话父皇连想都不想，直接就把赵勉发往刑部了。刑部尚书是杨靖吧，他是个正直之人，赵勉必死无疑。”季仲礼答道：“夏原吉进入朝廷的时间不长，王爷对他不熟悉。他去年才中的举人，被推荐进入太学，极有学问极稳重的一个年轻人。太学生中间有些爱说爱笑的，经常聚在一起大声喧哗，但是夏原吉从来不跟他们一起说笑，总是很严肃的样子，为人很诚实，做事很干练，皇上注意到他了，就提拔他做了户部主事。户部杂事很多，每天都忙的团团转，夏原吉可是从来都没有怨言，认真地做好交代给他的每一件事，皇上自然是更加器重他了。他的话在皇上那儿很有分量，他确认赵勉有罪，那就一定有罪，赵勉做的违法犯罪的事哪一样能瞒过他的眼睛？”朱棣点头道：“这个年轻人前途不可限量啊。户部是六部当中非常重要的部门，选拔出来的官员必须德才兼备，象夏原吉这样的人正符合要求，可惜就是资历浅了些，直接从主事提拔上去恐怕不太合适。有没有其他人选？适当地推荐一下，也好安插本王的势力。”季仲礼想了想说：“郁新就很合适。他是洪武二十一年的进士，长得相貌堂堂，很有威严，皇上很喜欢他，授予他户部度支主事，就是现在夏原吉的职务。去年因为工作很是出色，皇上破格提拔他做了户部右侍郎，离户部尚书就差一步了。他为人谨慎，工作能力强，深得皇上倚重，只要稍微提一下，应该可以成为户部尚书。王爷，只要掌握了户部，可就掌握住钱袋子了，他若肯为王爷所用，王爷在朝中的势力就会进一步增强。”朱棣沉思了一会儿说：“依你看，他愿不愿意与本王结交？”季仲礼笑道：“王爷礼贤下士，在朝中素有贤名，是大臣们仰慕的对象，他有何道理不愿做王爷的朋友？王爷又不是结党营私，只是交游广阔而已。哪个藩王在朝中没点倚靠？只要做的不出格，谁不想互相依存？”两人心照不宣地一笑。福玉端上酒菜，朱棣招呼道：“晚饭就在这儿吃吧，我们好好聊聊，过两天我就回北平了，朝中的事情你还得替我盯着。何炎做的不错，本想约他过来，怕被人看到怀疑赵勉的事儿本王和他有关联，反倒造成麻烦。何炎那儿我就不亲自出面了，你代我把东西送到，以后用得着他的地方还多着呢。他若有东西要带给何圭，你也帮忙拿过来，我顺便一起捎回去。这何家兄弟都是本王的心腹，有什么不好解决的事情，需要本王协调的，本王定当出手相助。你把这话带给他，让他安心在朝中奏事，有本王给他撑腰，什么都不用怕。”他顿了顿又说：“小凤那儿你尽管放心，她病好了很多。就是因为她病着，本王实在是不放心她独自留在应天，所以带她去了北平，本王就在跟前守着，有什么事情好照顾得到。她就是想家，时常发呆，等她身体恢复以后本王就送她回来跟你相处几天，解解她的思乡之苦。”季仲礼摆手道：“回来倒不必，嫁出去的女儿理当守着夫君，哪里能天天惦记回家呢。小凤的性子养得骄，这些年来王爷一直容忍着她，下官心里有数，总觉得对不住王爷。王爷有什么要求下官都尽量满足，这才能报答王爷对我们父女的恩情。王爷回了北平一定要低调，太孙党那边蠢蠢欲动，眼睛盯着王爷呢，尤其是黄子澄，对王爷一直都存有戒心，满脑子的坏主意，他若挑唆皇太孙告王爷的刁状，王爷恐怕承受不起。如今太孙党势头正猛，王爷不能不避着一点。”朱棣冷笑道：“他们有他们的主意，本王也自有本王的做法，绝不会束手就擒。只要父皇在一天，他们想必不敢作出什么事来，只能私底下偷偷摸摸地准备，本王安插的眼线会密切注意着他们的动向，鹿死谁手还不一定呢。大家相安无事就罢了，若是惹恼了我，拼个鱼死网破，也不让他们的阴谋得逞。父皇是有主意的人，也不会轻易受他们摆弄。走一步算一步吧……来，再喝点，这酒可是从宫里捎出来的，平常根本喝不到。”
楚楚静静地站在书房外，心情久久不能平静。季仲礼是朱棣在朝中倚重的大臣，只要他对朱棣忠心耿耿，朱棣就一直器重他，只要他受重视，季淑妃在朱棣心中的地位就会重要，不管朱棣到底喜不喜欢她，都不能无视她的存在。她有季仲礼这个强硬的后台，徐妙云有徐氏家族这个超级强硬的后台，她们的地位坚不可摧，唯独她无亲无故，孤身一人。哪一天情淡爱弛，恐怕连归宿都没有。小平默默地走近她，轻声说：“娘娘，王爷和季大人一向都会谈很久，娘娘还是不要在这儿等了。入夜了，寒气很重，小心入了体内落下病根。”楚楚恻然一笑：“我只是想赏月……难得今晚的月亮这么圆，正是团圆的好时光……”团圆？跟谁去团圆呢？跨越六百年的时光如何团圆呢？小平惨然道：“娘娘想家了……小平也想家，可是不知道该想什么。从有记忆时起，就在外面流浪，从未有过家的感觉。只有进了王府，遇到了小北，才恍惚有了一点家的意识，觉得好歹有个哥哥庇护着，心里很温暖。”楚楚心里一动，凝望着小平。小平慌了神，急忙上下打量着自己，有些不知所措。小北小平是朱棣的心腹，一向都不喜欢季淑妃，倒是可以发展成自己的势力。成人之美的事顺手就可以做，何乐而不为呢？她调侃道：“你年纪不小了，该找个婆家了。有没有意中人？”小平羞得脸都红了，连连摇头：“没……没有……”楚楚笑道：“没有的话，那我就给你作主了。我前些日子去了军中，里面的少年英雄很多，找个与你相配的并不难，我就从中挑一个出色的配给你，好歹也成一个家，不再是孤儿了。女人嘛，总要嫁人的，有丈夫有孩子才是圆满的人生。”小平紧张地脸都黄了，赶紧说：“小平年纪还小，不急着嫁人……”楚楚大笑：“两人一起长大，两小无猜青梅竹马，这份情谊又岂是外人能比的了的？喜欢就喜欢，大声说出来就是了，藏藏掖掖的反倒误了终身，倘若另外配了人家，岂不是一辈子都痛苦？”小平忽而跪下，羞涩地说：“全凭娘娘作主了。”
两天后楚楚随同朱棣动身回北平，小玩子前来送行，朱允炆没有来。楚楚淘气地说：“又在忙着批阅奏折吗？把你甩在一边，很孤独吧。”小玩子叹息道：“他本来想来，是我不让他来。皇上给了他很多任务，他明天一早还要跟着皇上上早朝，晚上要早睡，时间很紧。”她看到朱棣走过来，立刻殷勤地说：“四叔，要不你自己回北平吧，师姐留在应天，她可舍不得走呢。”朱棣连忙拉了楚楚，笑道：“你男女通吃啊……来年父皇大寿，你们还可以再见面。俗话说小别胜新婚，分别十一个月见面，感情会更深。”说着，他牵了楚楚的手就走，暗想：这京城可不是能久待的地方，楚楚当过大内侍卫总管，留在应天终究是危险的，万一哪天被父皇看到，全家人都得赔上性命。
京城的消息陆陆续续传到徐允恭那儿，徐允恭把所有的信息综合了一下，越来越困惑，百思不得其解之余，只好来到王府和徐妙云商量。徐妙云屏退了下人，低声问：“有结果了吗？”徐允恭摇头道：“知道的越多越糊涂，反倒搞不清楚究竟是怎么回事了。我先派人查了陈友谅的旧部，结果一无所获。当然，也查不出什么来，他的余党都被肃清了。至正二十三年的时候陈友谅死于鄱阳湖水战，他的长子陈善被皇上擒获，带到了应天。后来突然人间蒸发，究竟结果如何其实大家心知肚明。他的次子陈理第二年也被擒获，洪武五年被遣送到高丽，距今二十年了，几个月前伙同明升差点离开朝鲜，被李成桂抓了回去……没有任何迹象表明柳妃和陈理有关。至于张定边嘛，陈理投降之后，他冒死突围，又打了几次仗，就不见了踪迹，据说后来遁入空门。算他的年龄，今年应该有七十多岁了，三十年都没有消息，应该不会在耄耋之年再掀风浪。大明立国二十多年，早已根基稳固，没有实力强大的军队根本就无法撼动大明基业，张定边之流的人没有能力集结军队，各地也没有非法聚众的情况。傅友德早就和陈友谅闹翻了，投靠皇上三十多年了，为皇上南征北战，名誉和富贵都稳稳当当的享受着，应该也不会暗地里有所行动。看来柳妃和陈友谅并无瓜葛，高甫明是一厢情愿为陈友谅复国。”徐妙云急切地问：“跟陈友谅没有关系，那还是跟北元有关系了？”徐允恭挠头道：“好像也看不出什么迹象来……关于柳妃和仙仙郡主的来历我特意派人去宫里查问过，当初送太子妃上路的那几个宦官反复确认，她们两个就是一起出现在太子宫的，先是仙仙郡主，后是柳妃，衣着怪异，一看就不象好人。后来高甫明进来抓刺客，柳妃就逃跑了，仙仙郡主也不见了。可是据黄子澄说，皇太孙身边就多了个小宦官，叫什么小玩子，姐夫就多了这个柳妃。小玩子鼓惑着皇太孙出宫去玩，不知怎么的就跑到了姐夫府里，摇身一变恢复了女装，还成了姐夫的义女，还迷得皇太孙神魂颠倒的。她的行踪并不复杂，似乎也没有什么破绽，纯粹就是攀龙附凤。至于柳妃的经历，就查不出了，只能等小莲从应天回来了。我总觉得柳妃很神秘，也许任务主要是落到她身上，仙仙郡主只是帮她打掩护的。”
这几日季淑妃在惶恐不安中度过，躲在房里边烤火边发抖，心里不住地盘算。徐妙云为什么突然问起柳妃的事情？她对柳妃起了疑心吗？她到底看穿了哪一点呢？她仅仅是怀疑柳妃还是两个人都在怀疑？她们一起从应天过来，是拴在一根绳子上的蚂蚱，谁都逃不掉，若说会受到致命的打击，柳妃曾经的女扮男装，她的生父陈友谅，全都是徐妙云下手的好理由。她终于要出手了吗？其实稍微动动脑筋就知道，徐妙云的手段高深得很，十六年的婚姻生活她生了七个孩子，几乎是刚生完孩子就怀孕了，别的女人根本就没有机会。庶出的朱高燨夭折了，王妃所生的小郡主今年六岁了，徐妙云不再生孩子之后别的女人也没有多少机会生孩子。冷不丁的又多出来两个女人，柳妃那么受宠，迟早会生出儿子来，至于她嘛，虽然不受宠，但是毕竟背后是季仲礼，是朱棣倚重的朝廷重臣，朱棣看在季仲礼的面子上，对她还是很客气。这对徐妙云造成了莫大的威胁。谁知道朱高燨的死究竟是怎么回事？若是徐妙云暗中下的手，谁又能查得出来？谁又敢查出来？生个女儿还能顺利地活下去，生个儿子怕是又会夭折吧。柳妃有王爷护着，或许能安然度过，可她又有谁会护着？多少双眼睛都盯着她，恨不得致她于死地。以前她心心念念地要来北平，不愿意被朱棣晾在应天，现在却迫不及待地想回应天，离开北平这个龙潭虎穴！她蹭地站了起来，唬得乖乖忙过来搀扶她：“哎呀，娘娘，起得这么猛，当心闪了腰，头又要晕了。”季淑妃哪儿还顾得上腰，急忙冲出房间来到徐妙云的住处。
徐妙云正咂摸着徐允恭留下的谜团呢，猛见季淑妃跑来了，一脸的悲切，施礼后小心翼翼地说：“姐姐，妹妹想求姐姐件事儿。妹妹想回应天了。”徐妙云大吃一惊：“好好的怎么提起这事儿来了？眼圈还红红的，究竟怎么回事？是不是王妃和喻妃又欺负你了？我早就说过她们了，大家都是王爷的人，彼此之间应该和平相处，不能明里暗里的说些上不了台面的话。在这府里谁比谁高贵？谁又比谁低贱？其实在王爷面前都是一样的女眷，把姿态摆正了，若是认不清自己的定位，为难别人之后恐怕就该轮到自己为难了。”季淑妃一万个嗤之以鼻。话说得多冠冕堂皇啊，在王爷面前能是一样的吗？徐妙云有三个儿子做后台，谁能拿她怎么样？柳妃专宠，谁又能跟她比？王妃虽说不大受重视，也有个女儿傍身，喻妃也不大受重视，可是和王妃、吴妃抱成一团，结成小联盟。吴妃的儿子虽说夭折，但毕竟曾经生过儿子，徐妙云对她还是有些防范。这些人表面上一团和气，背地里翻云覆雨，何时曾经停歇过？这话只能烂在肚子里，说出来的话还得顺着徐妙云的意思：“多谢姐姐为我作主，这些时日是安静了许多。只是北平的气候实在是无法适应，干燥、寒冷，我脸上起了很多皮，喉咙里经常有血丝，嘴唇总是干裂。我从小就在应天长大，习惯了南方的气候，到了北平难受得天天睡不着觉，所以想回应天。”徐妙云忙起身看了看她的脸，心疼地说：“可不是嘛，这才多长时间啊，皮肤就失去光泽了。北平的气候是不好，我刚来的时候也是适应不了，出现了和你一样的症状，我可没有退路，只能跟着王爷在北平苦熬。后来习惯了，反倒觉得北平也挺好。你身体不好，一直病着，倘若路上有个什么三长两短，让我如何跟王爷交代？这件事我可不敢擅自作主，等王爷回来由他拿主意才行。我估摸着王爷应该快回来了，册封大典早过了，王爷不会在京城多逗留。你安心养着，别胡思乱想，若是闷得慌，常往我这儿坐坐。”季淑妃只得谢了，闷闷的回去了。
她一走，徐妙云马上请了徐允恭来，深沉地说：“我们都忽视季淑妃了，查陈友谅、查北元，唯独没有查季淑妃。原以为她是个无关紧要的人，她急着要回应天，反倒暴露了。她一定有很多事情隐瞒着我们，她所隐瞒的一定跟柳妃有关。毕竟柳妃在应天的行动她最清楚。她帮柳妃隐瞒了真实的来历，也许她自己也隐瞒了一些不可告人的秘密。虽然这两个人都从应天而来，但她们绝不是关系要好的人，我看的出来，季淑妃对柳妃既依赖又忌惮。为什么忌惮呢？恐怕是抓了她什么把柄吧。究竟是什么把柄呢？柳妃为人谨慎，极富智慧，做事滴水不漏。季淑妃虽然竭力收敛着，但是言谈举止始终掩盖不住她本性中的张狂，情绪比较外露，比柳妃好对付。眼下我们没有证据证明季淑妃有问题，只能监视住她，防止她偷跑掉。”徐允恭立刻说：“要让她看到有人日夜监视她，她沉不住气，迟早会露出马脚来。”
刚入夜，巧巧掩上门扉，急忙跑到季淑妃跟前说：“娘娘，总有人在门外盯着，我出去他们就躲了，我一回来他们就又出现了。”季淑妃伸手给自己一巴掌：“我怎么这么蠢，就不该跑她跟前去，这下子全暴露了，原本她没有怀疑到我。这下可怎么办？她要干掉我就跟碾死一只蚂蚁一样容易。”巧巧安慰道：“没那么容易吧，娘娘是王爷亲自封的淑妃，地位可不低，不是说杀就能杀的，怎么着也得王爷点头。柳妃当初隐瞒了下来，现在也可以替娘娘求情，她若想害死娘娘，当初就可以说了，何必拖到现在？柳妃不是那心狠手辣之人，娘娘还是有一线生机的。”季淑妃心下略略安宁了些。乖乖巧巧服侍她睡下，收拾停当，刚要休息，不想被人一脚踹开房门，捂了嘴硬生生地拖了出去，待他们回过神来，已经被按在徐妙云面前了。徐妙云冷冷地看着他们，说出来的话就更冷了：“说吧，说出来还有一条活路，不说的话，扒了衣服，吊在树上，大冬天的，冻一个晚上会怎么样？我很想看看，不知道你们肯不肯给我这个机会。”乖乖巧巧面面相觑，一头雾水。徐妙云想让他们说什么？显然是季淑妃的秘密，这能说吗？只好装傻充愣，齐声说：“不知道娘娘想问什么，我们什么都不知道啊，求娘娘给指点一下。”徐妙云也不多言，使个眼色，两边的侍卫上来就扒衣服，唬得乖乖巧巧骨头都软了，再也不顾上季淑妃，一五一十地全说出来了。徐妙云心中震惊，表面上装作平静的样子，站起来说：“这就对了，识时务者为俊杰，乖乖地说了，免了多少皮肉之苦。程新，带他们下去，好吃好喝地招待着。”程新过来，一手一个拖到柴房里，锁在门框上。两人惊惧地四处张望，心里沉甸甸的。
徐允恭闪了出来，看着徐妙云发白的脸色，低声说：“姐姐不用怕，现在事情并没有张扬出去，既然我们知道了，尽快做个决断就是了，决不能再让其他人知道。季淑妃果然和高甫明有关系，也就是和陈友谅有关系。季淑妃能够被季仲礼收养，肯定是陈友谅的部下所为，若只是无关紧要之人，大可不必费尽周章送入官宦之家，可见她恐怕是陈友谅的亲生女儿，才会如此处心积虑。以前我们只顾着查陈友谅的儿子，忽略了他的女儿。鄱阳湖水战之后陈友谅的儿子是皇上重点关注的对象，但是女儿就没有太在意。有的女儿下落不明，多半是流落民间不足为虑，但是季淑妃却混进了燕王府。若不是今天查了出来，她和陈友谅的关系就会成为隐患。幸亏发现得早，还来得及补救。”徐妙云迟疑道：“这只是我们的猜测，究竟她是不是陈友谅的女儿并没有明证，这么隐秘而又要命的事情她怎么肯承认？柳妃抓的把柄应该就是这件事了，既然是把柄，又怎么肯轻易说出来？她心思很深，套她的实话基本上是没有指望的。”徐允恭忽而一笑：“姐姐，你也说季淑妃情绪外露，并不是能保守秘密的人，要想套出她的话来其实很简单。”
季淑妃正睡得迷迷糊糊，听见门响，勉强爬起来，却见徐妙云走了进来。她正要叫乖乖巧巧，徐妙云笑吟吟地说：“他们去准备早饭了……我想念妹妹了，就过来看看。妹妹想家了，季大人肯定也惦记着妹妹，妹妹与季大人虽非亲生父女，却形同父女啊，这份感情让人感动。”季淑妃身子一震，仓皇地抬起头来。徐妙云早把她的表情看在眼里，继续说道：“妹妹的生父过世有三十年了吧，妹妹可曾经常去武昌祭奠？不管怎么说，生父养父都是父亲，一般重要，妹妹想必不会偏颇了谁。”季淑妃强笑道：“姐姐说的话我听不懂，季仲礼是我的亲生父亲呀，何来的生父？想必是有人在姐姐面前嚼了舌根，存心诬陷我，姐姐可不要听信谣言，伤了我们姐妹之情。”徐妙云淡淡地说：“凤袍穿得可合身哪？龙袍又是为谁准备的？龙凤双袍都是陈友谅之物，妹妹抱在怀里宝贝似的，私底下恐怕穿着做过许多美梦吧。王爷因为龙凤双袍的事情已经受过连累了，妹妹一次没有成功，下一次该出什么主意致王爷于死地呢？”季淑妃急道：“我从未想过要害王爷，都是高甫明陷害……”她猛地住了嘴，惶恐地低下头。徐妙云吃了定心丸，微微一笑说：“既然你心里有王爷，一心想要保全王爷，我就放心了。为保全王爷而死，你死得其所，应该感到荣幸。”她起身就走，季淑妃跳下床想追，被程新一把大锁锁住了大门，软禁了起来。早、中、晚按时有人送饭进来，放下饭就走，季淑妃失神地坐在床边，呆呆地望着大门，一句话也不敢说。乖乖巧巧哪儿去了？恐怕早就被干掉了，她孤立无援，只能在沉默中等着最终审判……
傍晚时分马车终于停在了王府门前，朱棣跳下马来，朝楚楚伸出手。楚楚莞尔一笑，抚着他的手借他的力跳下马来。徐妙云早已迎了出来，见了朱棣就上前，低声说了几句。朱棣随她走开，楚楚把马交给马童，带了小莲就回了房，往床上一躺，再也不想动弹。这一路上骑马骑得几乎散了架，没想到骑马比坐车好玩，但是却累的多。小莲去准备洗澡水，楚楚脱了外衣，扯过被子盖在身上，正想眯一会儿，却听得有人进来。听脚步声很是急促，几乎是小跑着直奔她的卧房。楚楚不由得警觉起来。只有朱棣才能随时来雨铃小筑，连徐妙云都是经过了通传的，虽然只是个形式，她可不会挡徐妙云的驾。至于别人，她可以毫不客气地阻挡住。这个人是谁？为何长驱直入？下人们呢？都躲懒去了？她刚穿好外衣，季淑妃就披头散发地闯了进来，眼中闪着骇人的光，扑通一声跪下了：“妹妹救我，如今只有妹妹可以救我了。”小莲率领着一群人也闯了进来，嚷嚷着要赶季淑妃出去。小莲气愤填膺地说：“娘娘，她硬是往里闯，拦都拦不住，我们也不敢拼命拦啊……”楚楚挥手让他们出去，季淑妃压低了声音把事情经过说了一遍，末了连连给楚楚磕头。楚楚静静地看着她，并不言语，一时间气氛非常凝重。季淑妃的心里迅速变冷，不祥的预感袭上心头。她抬起头，不安地看了一眼楚楚。楚楚冷静地说：“如果皇太孙不是朱允炆，你可以苟活，但是眼下的形势如此，你只能死。”她直视着季淑妃，没有任何表情。季淑妃慢慢站起来，默默地注视着她，许久才淡淡地说：“这是我的宿命，我认命，临死之前我想讨你一句心里话，你是不是一直记恨我和高甫明联合起来暗杀你？”楚楚背过身去，拖长了声调说：“如果我死了，同样随不了你的意，我很高兴我命大，活出了你的意料之外。”季淑妃忽然狂笑：“我就知道这才是你不肯出手的真实原因！你以为你会是什么样的结局吗？比我好吗？我的下场就是……”楚楚打断了她的话，冷冷地说：“我接触各种恶性案件十几年，早已看尽人间百态，人性凉薄，本就如此。男人丧尽天良为的是争权夺利，自然是寸步不让，女人飞蛾扑火为的是一夜承欢，同样是寸步不让。前车之鉴后车之师，也许你的今天就是我的明天，大浪淘沙，又曾遗忘了谁？情海沉浮，只能笑对人生。”季淑妃咬了咬嘴唇，点头道：“我终于明白王爷为什么那么宠爱你了，你和他一样，都是聪明之人，也是狠绝之人。你是他的分身，有谁不爱自己呢？我输的心服口服……”她转身走了出去。楚楚望着她的背影，神态异常冷峻。
徐妙云把季淑妃的真实身份告诉了朱棣，朱棣沉默了一会儿，缓缓地说：“小凤的事情你全权处置，要做的不露痕迹，不能引起怀疑。季仲礼……我还需要他……”徐妙云会心地一笑：“这个我自有分寸……柳妃也是知情的，这件事知道的人不宜过多，更何况她还曾女扮男装进入过大内，罪犯欺君，对王爷的影响实在是不利……”朱棣立刻打断她：“她的事情就不需要你操心了，此事就此打住。”他转身就走，忽而又停住了，厉声说：“柳妃的事情不许再追查。”徐妙云苦涩地望着他，暗想：不管你多理智，只要涉及到她，你就宁可冒险。别说一个季淑妃，就是十个季淑妃一百个季淑妃，你都可以毫不留情地下手，但若是动她一下，你就要跟我拼命。她值得你为她断送前程吗？
徐妙云唤来程新，秘密嘱咐道：“季淑妃触怒了王爷，必须处死，我把这个任务交给你，你悄悄地把她做了，不要留下任何麻烦。”程新领命而去。徐允恭诧异地问：“程新做这件事不合适吧，他是个好色之徒，屡次骚扰丫头，把季淑妃交到他手上，他若顾念季淑妃美貌，私底下放了她怎么办？”徐妙云浅笑道：“他虽好色，却很听话，让他杀他一定会杀，至于怎么杀……我自然会追查季淑妃的死因，总得给季仲礼一个交代吧，程新会为他的鲁莽付出代价，这本来也是他该付出的。”正说着，忽见程新又折了回来，低声说：“娘娘，季淑妃不见了，王爷回来的时候大家都去迎接王爷了，一疏忽她就跑了，有人看见她进了雨铃小筑。王爷明令禁止任何人擅入雨铃小筑，这……她躲在里面，不好办哪。”徐妙云不慌不忙地说：“不急，她很快就会出来，柳妃是明事理的人，不会违抗王爷的命令。你就守在门外，她一出来你就行动，注意不要被人看到。”程新连忙走开，徐妙云微微一笑。女人之间的嫉妒并不比男人之间的争权弱半分，以柳妃的精明，借刀杀人的机会她绝不会放过。徐允恭悄悄地跟了出去，刚到雨铃小筑门口，就看到季淑妃失魂落魄地走出来，走到无人之处，被程新一把捂了嘴，扛起来就走。到了后园偏僻之处才放下来，动手就撕季淑妃的衣服。季淑妃拼命挣扎，却被程新牢牢地按住。徐允恭闪到一边躲了起来，估摸着完事了才又闪出来，看到程新用手扣住季淑妃的喉咙。徐允恭上前喝问道：“干什么？”程新慌忙松手想逃，被徐允恭一脚踢倒，拿腰带绑了。季淑妃抖抖索索地穿好衣服就跑，徐允恭并不追赶，只是盯着程新，怒气冲天地说：“娘娘只让你处死她，没想到你色胆包天，居然敢凌辱她。她虽然不得王爷喜欢，但生是王爷的人，死是王爷的鬼，就算是独守空房，也轮不到你可怜！”程新突然一阵狂笑：“原来我也在你们算计之中！”徐允恭笑道：“特意让你快活了再死，也算是对你不薄了。怨就怨你好色的本性吧，若不是这个弱点，又何至于选你背锅？你在府中的口碑如此之差，若不是办事能力强，早就被杀了，如今你的死能够和季淑妃联系在一起，够功德圆满了，既完成了王爷的任务，又安定了府里丫头们的心，一举两得，我会永远记得你的功劳！”说完，扬长而去，剩下程新拼命想挣脱，无奈绑得太紧，天气又冷，慢慢地冻的失去知觉。待到徐允恭赶到季淑妃住处时，却见季淑妃一丈白绫早已悬梁自缢，没有留下只言片语。他来到后院，乖乖巧巧多日没有进食，也已冻饿而死，徐允恭满意地直点头。
刚吃过晚饭，朱棣正要去书房，徐妙云过来告诉了他季淑妃的死讯。朱棣沉默地看着她，楚楚捏着手指，没有言语。好久朱棣才说道：“何苦这样对她？她的出身不是她能选择的。”徐妙云叹息道：“无论如何都不能让人怀疑到她的出身。想拿这件事大做文章的人太多了，太孙党和晋王党都不得不防啊。有关风化的丑事在各个藩王府中并不少见，没人会当回事，但是若牵涉到政治，王爷的处境就被动了。”朱棣又沉默了一会儿方才说：“事已至此，只能这样了。我给季仲礼写封信安抚他，虽然小凤没了，他一样是我的好帮手。好在他们并非亲生父女，他应该不会太过伤心。”徐妙云走后，楚楚冷笑道：“她当着我的面说这些话，意思再清楚不过了。有朝一日我若碍了你的道儿，她也会用同样的手段除掉我。你也会有一丝惋惜吗？”朱棣本来要走，一听这话，忙抱住她，贴着她的脸，坚定地说：“看谁敢打你的主意！”楚楚幽幽地说：“可我一时冲动进了大内，留下了隐患，不知道什么时候会连累到你。若我知道会有今日的麻烦，死也不会去大内任职！”朱棣安慰道：“你若不去大内，就无法救我出狱了。凡事有因有果，都是注定的。已经发生的事就不要再去想了，只要有我一口气在，我就绝不会让你有事！你早点睡吧，我还有很多事要处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