照月君微微悬浮于空中,长发衣袂随风飞舞,身上布满红色的斑纹,虽然容貌并无变化,但却与方才判若两人。
衡颜驾驭指尖前的长剑横在胸前,对衡瑶道:“小瑶你去看下水镜先生的情况,没我的命令不可轻易上前!”
“师兄!”衡瑶跺着脚,好大的不愿意。
“快去!”
“我……”一见衡颜变了脸色,衡瑶不敢继续任性,转身来到一旁,扶起林青衣。
不知为何林青衣的神色有些许恍惚,当衡瑶看过来时她竟然有意无意地避开了对方的目光。衡瑶只道林青衣是被吓傻了,空有“先生”之名,见识也不过如此。她从药匣内取出几味安神提气的丹药,递了过去,口里说道:“别怕,我师兄厉害着呢!”
林青衣猛然回神,深深看了一眼衡瑶,道了声“多谢”后接过丹药。
“哼!”衡瑶不想与这个江湖骗子多说话,见她已服下丹药,便不再多看一眼,一双明眸只盯着自家师兄。
“功过自有汗青书……”衡颜周身剑气激荡,“可不是随便一句话就能抹去的!”
“放肆!”照月君振臂一挥,地面上涌起层层镜片,携裹着熊熊烈焰向前突刺。
衡颜早有准备,御剑劈斩,他心知对方的厉害,自不敢轻敌大意,每一击都会倾尽全力。只见那剑光如长虹贯日气势万千,又如星河垂地纵横恣意,乃是堪称太一宫御剑术之首的破云剑式。
太一宫御剑术分为破云、重云、登云、贯云、飞云、竟云、望云七式,从前至后分为上四篇与下三篇。上篇剑术讲究御剑护身,剑体只会在周身附近飞动,与敌人近战厮杀,招式刚猛凌厉;下篇讲究御剑千里,操纵剑体于远处,数丈之外取敌首级,招式迅疾飘逸。自太一宫于长芷山立派以来数百年,竟云、望云因故失传,而后晗硕真人率众出逃,同时又带走了登云与飞云二式的剑谱心法,是故现今太一宫御剑术只传有破云、重云、贯云三式,其门下弟子以修习破云剑式居多,而衡颜又是其中的翘楚。
至于登云与飞云二式,被晗硕真人合并为《大道天一剑》,传与林青衣,只是晗硕真人专修飞云,于登云一道只略知皮毛,其弟子林青衣自然也是如此。早听闻太一宫御剑术上四篇剑式刚猛无匹,如江河奔袭一往无前,林青衣早年修习《大道天一剑》时也曾试图寻求登云剑式的突破,但奈何于此道天资有限,晗硕真人亦无能为力,所以一直踏步不前,以至于渐渐荒废,变为与师父一样专修飞云一道。倒是奉临似乎对登云一道有所天赋,至少比飞云学的要快,然而林青衣所知有限,也只能任凭奉临自行领悟,以至今日奉临对于登云与飞云二式半斤八两,无所不会却又皆不精通,这也是林青衣对于徒弟修行之路上的一块心病。
今日得见衡颜手下的破云剑式,果然纵横捭阖,所向披靡。那镜片甫一触及剑锋,便立时粉碎,没有任何还击之力,衡颜一路向上逆冲,剑气如练直接劈向照月君的面门。
古有大妖赤霔,点水为火!照月君也不闪躲,伸手径直劈入剑光之中,势不可挡的剑气突然一顿,前端那一片湛蓝的锋芒里突然爆发出一点红光,随即炸裂开来,化为赤红的火焰,逆向席卷而来。
衡颜脸色一变,立即向后抽身,然而火焰如影随形,见风就长,如一条长龙将他重重盘绕。手中剑诀变换,衡颜御剑护身,旋转劈斩,将火龙斩为数段,烈焰散开,却见照月君纵身袭来,用双手接下衡颜的剑光,呼吸之间二人于空中已过数招,一声巨响之后各自退开。
照月君很快定住身形,看了看自己毫发无伤的手淡淡道:“虽是好剑,但也不过如此。”
衡颜像一只俯冲的鹰落地,用剑刺入地面向后滑行一段距离才勉强站定,细看那柄白玉长剑竟然有数道触目惊心的裂痕,光华也黯淡了许多。
“呃……”
衡颜脸色苍白,几经忍耐最后还是吐了一口鲜血。
“师兄!”衡瑶大急,想要冲上前去,却见师兄一摆手,那气势决不许人违背,衡瑶只得待在原地,满脸焦灼地望着场中景象。
“无知小辈,妄想螳臂当车。”照月君道,“我的力量虽不及当年万一,但长灵纪的修真者与现时的修真者相比亦是云泥之别,你又何必自讨苦吃?”
衡颜拭去嘴角的血迹,起身御剑长指:“寻回残剑碎片乃是我太一宫百年来的头等大事,无数先辈为此奔波一生!衡颜虽力量微末,但身为太一弟子门派使命断不敢忘!为此身死,又有何惧?但求问心无愧!而你口口声声说要以‘照月君’的身份活下去,却依然使用赤霔的力量,难道不是违心之举吗?”
照月君脸色微变又转为悲伤,她飘然落地,缓缓道:“人类真是愚蠢,为了心中执念不惜牺牲生命。当年他若是听我一言也不至于落得如此下场……也罢,你说的不错,我既已决心做‘照月’,便不该再与‘赤霔’有所瓜葛。那么就让我用‘照月’的力量告诉你心中的执念究竟是善是恶!”
照月君长袖猎猎,结指成印,十数面镜子凭空出现,镜内光影万千,渐渐汇聚为人形,迈步走出镜外。
一向沉稳的衡颜罕见地露出错愕的神情,这些从镜中走出的人影他全部见过,他们体内都寄宿着残剑碎片,而且无一例外地全部由自己将碎片取走!
那些人男女老少皆有,亦有像照月君一样化身为人形的妖灵。他们初始显得十分迷茫,但一见衡颜便都哀嚎着猛扑而来。
衡颜想要御剑飞天,但双脚刚一离地便被人扯住了衣角。那是一个妙龄女子,哭得十分伤心,紧紧攥住衡颜的衣角道:“公子,我们终于重逢了!你为了碎片杀我我不怪你!我只想知道你接近我是不是只为了碎片?”
“眷歌,我……”衡颜一时语塞。
“滚开!别挡道!”一个壮汉将那名叫‘眷歌’的妙龄女子推开,恶狠狠地道,“还没有人能从老子这里抢走过东西!你小子是第一个!有种!老子就是做鬼也饶不了你!”
“恶霸盗匪,你死有余辜!”衡颜面色一寒,御剑刺穿了那壮汉的胸膛,随即转身一挥,砍翻了一个想要偷袭的半狼半人的妖怪。
“坏人!我和你拼了!”
衡颜紧绷的神经感到身后的危机,他迅速回身长剑一指,正对一张哭红了的小脸,那是一个七八岁的孩子,挥起的小拳头停在半空,面对冰冷的剑芒他如此弱小无助。
眷歌纵身扑倒那个孩子,将他护在怀中,眼噙泪水,难以置信地看着衡颜。
衡颜心中那面屏立许久的墙裂开了一道缝隙,剧痛难忍,锥心刺骨!他跪倒在地,伤势俞重,呕血不止。
照月君声音幽幽:“执念的可怕在于它会混淆是非,在你踏上追寻自诩为善的执念之路时,却不知留下了无数恶的脚印!回首时却发现追寻已成为生命存在的意义,而那份执念的初心则被渐渐淡忘。”
衡颜脑中剧痛,耳边突然响起师尊苍老的声音:“方今天下灵脉衰竭,道修颓败,此剑乃是以师祖所传‘纳气含灵’之道所铸,可使体内灵气自成阴阳循环,不再需外界补充。一旦铸成则可使我辈修行大进,使这世间重新回到长灵纪的盛世!而且残剑碎片留在凡尘会受灵力影响,恐生灾祸。所以无论是为了天下修真,还是为了百姓苍生,我太一宫弟子都须为此全力以赴!”
“师兄你好厉害,又找回一枚碎片!”
师尊的声音还未消散,同门弟子的声音接连响起,不知从何时起太一宫弟子以找回残剑碎片为荣,因为它能带来赞许与钦佩,甚至会影响到一个人在门派里的地位!多年以来这种习以为常的景象以现在的视角看去,竟显得格外扭曲诡异,所有人都信誓旦旦地把师门使命挂在嘴上,却藏着心照不宣的虚荣与竞争,为此可以心安理得的对碎片宿体生杀予夺,又有几人还记得当年师祖重振天下修真的宏愿呢?
“镜中照影,影亦照人,熟真熟假,就如这世间善恶,本无断言!照镜自语,何其愚蠢!“照月君道,”你眼中清晰明了的正途大道,又何尝不是别人眼里的镜花水月呢?”
“够了!不要再说了!”
衡颜声音颤抖,双手无力垂下,整个人瘫倒下去,那白玉剑失去光泽坠落在地。
“执念既灭,你这种人也失去了活下去的意义。”照月君背过身去,冷冷道,“如此便谢罪吧。”
那些从镜中走出的人仿佛受到某种力量的指引,突然双目变红,疯狂地扑向衡颜。而衡颜呆若木鸡,仿佛一尊雕像丝毫没有抵抗的意思。
“师兄!快醒醒!别听这妖女胡说!”衡瑶再也按捺不住,一跃而起。
照月君大袖一挥,飞出几道蓝光。
衡瑶花颜失色,匆忙闪躲,但她的道行十分有限,身法远不如衡颜与林青衣,面对迅疾如雷的碎片蓝光,断无生还可能。
“铮——!”
一声锐响,蓝光被挡开。衡瑶张开眼睛,但见林青衣白衣如雪站在身前,手捏剑诀,驾驭长剑立在身前。
照月君眼中精光一闪,盯着林青衣面色愈来愈冷。
“轰——!”
天幕中突然一声巨响,照月君身形大震,脸色立时苍白如纸。
众人抬头望去,天空之上出现一道巨大的紫色裂痕,黑气汹涌滚动,仿佛被撕开一道大口。
“轰——!”
又是一阵巨响,天空再次撕开一道口子,照月君的身体如受重创,踉跄向后退去。
裂口接二连三的出现,不仅限于天空,远方的山影,成排的桃林甚至放茶的石桌都出现大小不一的裂痕,那裂痕似乎不会破坏幻境里的景物,只是将照月君创造的空间洞府撕裂开来。
照月君再也坚持不住,跪倒在地上,从镜中走出的人们也哀嚎着消散不见。裂痕还在不断出现,每一道都像是刻在照月君的灵魂上,黑色煞气汹涌如潮,转眼间幻境洞府已是满目疮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