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乡乐山,被称为仙山佛国之地。夹江千佛岩,就是其中一处因佛著称的森林公园。这里两山对峙,一水中流,题咏处处,佛像千尊,有石刻艺术长廊之美誉。
夹江县是我的出生地。这里位于四川盆地西南沿,自古有“天府良邑”的美誉。境内平畴沃野,水网纵横,竹笼农舍,烟村十里,被清代学者、诗人王渔洋在《蜀道驿程记》中赞为“类吴中风物”。千佛岩森林公园就坐落在夹江城西三公里处的青衣江边,林木森森,丹崖峭立;佛像众多,楼阁崔巍,历代被赞誉为“蜀中名胜”。
千佛岩自然风景优美,文化底蕴深厚,被古人盛赞为“青衣绝佳处”。来到这里,只见临江耸立的化成山和依凤山相对而出,形成一道狭窄的峡关,如两扇即将关上的大门。清澈的青衣江自贡嘎山脚下蜿蜒而来,从峡关中奔突而出。山与水构成“两山对峙,一水中流”的独特地形。两山雄峻挺拔,丹岩千仞,古木参天,葱茏如黛,远望如巨大的画屏一般。因夹江秦汉时期为古南安县地,史书上便称这里为“南安峡”,亦称“熊耳峡”。东晋《华阳国志·蜀志》载:“南安县:(犍为)郡东四百里。……西有熊耳峡。南有峨眉山……”郦道元《水经注》曰:“江水又东南径南安县西有熊耳峡,连山竞险,接岭争髙。”
化成山下临江边,有丹崖横亘,佛像百千,古堰穿山,古道蜿蜒。站在绝壁之下的古栈道上,或登临依山而筑的楼阁里,眼前是一脉清流推波涌浪,背后是茂密的原始林木,人仿佛置身于化不开的浓绿之中。透过密密的枝叶空隙向江面望去,见有古渡口突出于江之湄,有过渡的木船自江边的古渡口出发,悠悠如柳叶一般漂向对岸的河滩码头,再换了一批过渡者,悠悠地漂了回来。“古渡夕照”为夹江一景,大概是说来到夕阳西照下的渡口,会看见“一道残阳铺水中,半江瑟瑟半江红”的画面,景色与意境俱佳。而身后是造型各异的座座楼台,飞檐翘角,雕梁镂窗,古朴雅致,古木掩映,修篁簇拥。若从江上翘首回望,青枝绿叶间飞阁隐现,红墙流丹,高高低低,错落有致,大有“南朝四百八十寺,多少楼台烟雨中”之意景。
沿林中石径拾级而上,周遭的浓荫便将你淹没其中,伴随窸窣的露滴滑落声,头顶上不时传来两声清凉的鸟叫或蝉鸣,浸润得你心里甘甜纯净。登上千佛岩之巅,视野顿然开阔。望对岸重峦叠嶂,连绵起伏,天高云低,空阔无边。而壮阔的青衣江此时低匐在脚下,如一段闪光的银练飘舞在群山之间。而更远处的蓝天下,一抹黛影出现在白云间,那便是横眉修羽的峨眉山了。难怪清代诗人王渔洋有“骑马青衣江畔路,一天风雨望峨眉”之感叹了。
山巅有一古朴庄重的古庙,常年鸣钟击磬,香火袅袅。寺庙是在原址上新建的,但建筑却是文物,为撤除城里文庙原样搬迁至此,一砖一瓦都是古董。过古庙后往山下走去,脚下绿草漫道,头上浓荫遮天,山野的气息非常浓郁。也许因为山路陡峭如挂在壁上,便修筑了揽月、挹翠、卧云等若干小亭供歇脚,望下去如栖息林间的小鸟一般,煞是可爱。
因青衣江清流婉转,故自古又有“川西玉带”的美称。沿江有突出江边的望龙坪,是一块被灌木簇拥的巨石。站在巨石上凭栏下望,但见急流江水之中,一座恰似龙头的奇石如中流砥柱。据说一到夏天洪水暴涨,龙脑石的洞穴就会浪花飞溅,如巨龙飞珠吐玉一般。明代嘉定知州郭卫宸有诗赞曰:“江头一块石,独立不能移。相彼波流者,谁将砥柱之。而渔纲竞急,以济舟难迟。”望龙坪前有一座“铁石关隘”坊,南临百尺深渊,北依千仞绝壁,大有“一夫当关,万夫莫开”之势,这便是古代的铁石关,也是一处古战场遗址。《三国志》记叙的南安峡口伐黄元之战,就发生在这里。“蜀汉章武三年,汉嘉太守黄元叛,杨洪度其必乘水东下,敕诸将陈等于南安峡口邀遮,果得元。是也。”南宋时嘉州抗击元蒙铁骑的第一仗也在这里打响。
经关口往下走,是秦汉古栈道遗址,今天犹可见岩壁上凿出的一排排安放栈桩的凹痕。现在的栈道直接搭建在东风古堰之上,连接铁石关岩基上开出的石级,从下至上共一百零八步,一排排石级赭红古朴,中间被磨损了不少,但总体上依然保存着原始的风貌。穿过峡关的这条古驿道,是古代一条重要商道。它自雅安至乐山接古代五尺道,为古代连接南方丝绸之路和茶马古道的重要商道,这就是历史上有名的“南安平乡明亭大道”,又被称作“嘉阳驿道”。清代学者、诗人王世祯曾在《夹江道中》写到:“嘉阳驿路俯江流,寒雨潇潇送暮秋。”对这条傍青衣江而行的古驿道做了诗意的记载。
铁石关左侧的巨石上有亭翼然,名万象亭。其旁的石壁上镌刻着斗大的“古泾口”三个字,为夹江明嘉靖年间进士张庭所书,苍劲有力,庄重古朴。据载,公元前316年,秦惠王派兵灭蜀之后,为了教化本地土著居民,以巩固其对新征服地区的统治,“移秦民万家实之”。这些背井离乡远道而来的中原移民们,仍然念念不忘故土,常思念家乡的泾水。夹江官吏便指青衣江水为泾河之水,千佛岩便是家乡“泾水之口”。于是这些外来的秦民从此安心于此。至今千佛岩还有一通石碑记载此事。
千佛岩上游,丹崖壁立,苍岩肃穆。山脚屹立着一墩巨石,背倚青山,下临沙滩,这就是传说的点将台。在山与水之间有一片平阔的沙地,据说三国时期蜀汉丞相诸葛亮曾在此练兵。蜀汉建兴三年(225年),南疆孟获反蜀。诸葛亮率军南征,七擒孟获,平南得胜。其后诸葛亮请孟获“礼让一箭之地”,再次智胜孟获的故事就发生在这里,点将台由此亦称为“箭台石”。至今,点将台上还有不少排列整齐的凿石凹痕,据说是当年孔明点将搭设营帐留下的。后来,人们又在上面建了一亭,上书“点将台”三字,并将岳飞手书的诸葛亮《出师表》镌刻于上,供今人凭吊。
千佛岩下聚贤桥头,有依山傍水的聚贤街,数百米长的街道由石板铺就,两边房屋错落,临江一面不少房屋为虚脚楼,望去颇有湘西风情。据考证,这里曾经是夹江县城所在地。夹江古称南安,置县今木城镇,隋开皇十三年建县夹江,迁县城于大观山麓聚贤街一带。如今有千佛岩上密如蜂巢的佛龛和附近众多的崖墓可以作证。晚唐边塞诗人岑参,从杀敌疆场发配到嘉州(今乐山市)任刺史,路过夹江时曾在临江的客栈歇脚,一夜松涛声激起他无尽的愁思。次日起来,他见苍山峭立,江流回旋,古木森然,藤萝披拂,惊涛拍岸,吼声震天;茂密的山林深处,不时传来羌人悲凉的笛声,夹杂着稚童的打闹声。他冒雨登舟向嘉州城而去,只见江水暴涨,波高浪急,令人胆寒,不觉吟道:“侧径转青壁,危梁透沧波。汗流出鸟道,胆碎窥龙涡。骤雨暗谿口,归云网松萝。”诗中表现了夹江旧县城外千佛岩胜景的奇异山水景色,狭窄的山道,苍翠的崖壁,高耸的山梁,幽深的江水,更有惊心胆寒的鸟道和漩涡,突如其来的暴雨幽暗了峡谷,苍松上的藤蔓与云朵相互纠缠……
唐代崇尚佛教,县城的人家里有了喜事,比如中举、升官、建房等,都要找一处山崖刻佛,祈求吉祥安康,因此在千佛岩的茂密森林中,逐年累积的石刻佛像多达千尊,被称为古代石刻艺术长廊。
石刻佛像密集分布在铁石关栈道右边临江的崖壁上。据调查统计,这里的162窟石刻造像共2470多尊。这些摩崖造像略早于乐山大佛,开凿于隋,兴盛于唐,延及明清。但与乐山大佛不同的是,千佛岩的这些摩崖造像基本上是由民间自发镌造的,因而内容更加丰富多样,艺术形象也更加多姿多彩。这些佛像,镌刻在临江的山崖上,掩映在茂盛林木中,排列错落有致,少则独占一窟,多则上百尊集于一窟,大可逾丈,小不及尺,造型优美,技艺精湛,姿态各异,绚丽多彩,显示了中国古代高超的石刻艺术水平。造像中最大的是一龛弥勒像,佛高2.7米,造型优美,比例适度,姿态与乐山大佛相似。弥勒佛菩萨服饰华美,衣纹流畅,肌肉丰硕。这龛弥勒像和天王龛及多窟观音像龛,都是盛唐造像的精品,具有很高的艺术价值。
这里还是一处风雅之地,留下了历代文人骚客的诗词题咏。在佛刻长廊的西端,“万咏崖”三个大字十分显眼,意即这里有众多的吟咏题刻。一路浏览过来,果见赭红的山崖上,各种题刻琳琅满目。有的刻在栈道旁的崖壁上,有的题写在半山腰的森林中;更有甚者,把题咏刻在临水的绝壁上,不泛舟江面就无法欣赏。因人们题咏太多,以致到后来无处可题。题刻中书法隶楷行草皆有,或如山岩般典雅端庄,或如江水般潇洒奔放。从字数上讲,有三言两语,如“古泾口”“逝者如斯”,字大如席,引人注目;也有律诗绝句,洋洋洒洒,耐人品味。从身份上看,有落魄书生、隐士乡贤,也有位居高堂的达官贵人。从年代上看,有古人的题咏,也有今人的吟唱。他们或赞山水并秀,或抒览胜情怀,其中不乏辞美意雅、雄浑秀丽之作。遥想当年,众多的文人雅士登临此地,把酒临风,吟咏唱和,勒石以记,不失为风雅之事。
千佛岩之美,美在山之雄奇,水之婉转,更美在佛刻之精美,历史之厚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