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宫之后,小春的确去了杭州。
她在坠崖受伤后失忆,可是脑子里却也有不少残存的只言片语,“杭州”便是其中之一。
她想到杭州寻回失去的记忆,可是在那里呆了很久,仍是一无所获。
无奈之下,她只得又回到汶上县,去找曾收留过她并帮过她的徐家。
徐家人也是刚刚从京城回去,徐团雪见到她极为高兴,便将自己和赋云的谈话告诉了她。
她想到自己初次听到“赋云”这个名字,便有种异常的熟悉感,又听徐团雪说赋云一直念着她,便专门进京看望赋云。
与赋云相见是抱着老友重逢的目的,对身世的寻找同样是小春不会放松的。
小春决定从身上的东西入手,入京之后便默默地调查了好几天,这才有了在酒楼里追逐陈掌柜之事。
她没想到,只要自己一拿着簪子来见赋云,一切的谜底就都解开了……
赋云告诉她,她是个孤女。
她在人贩子手上时,天天挨打,不堪忍受逃了出来,流落到和月所在的尼姑庵里,被和月收留。
后来追随和月入京,但在半路上遇到山贼,英勇护主,坠崖失忆。
说到这里时,赋云还是一阵激动,抓住和月的手道:“姐姐跟我说,多亏了你机智。是你提议,你们两个躲在山崖上凸起的石头上,用垂下来的藤蔓遮住身形。待到山贼找你们不到离去后,再攀着藤蔓爬上去。姐姐说,你让她先上去,等到你上去时,藤蔓却断了……”
小春虽然一脸懵懂,但听到这里也觉得心口猛然一痛,仿佛又重新从山崖上坠落,巨大的力道从背心透进来,化作一只手紧紧攥住了她的心……
那样痛!
心被压迫着,整个人都被压迫着,下一刻便要炸开一般!
她忍不住以手扶额,脑中忽然劈过一道闪电似地,一张脸在眼间一闪而过!
那是个女子的脸,清秀、惶恐,好似雨后的梨花……
“姐姐……”赋云望着她精雕细琢,玉也似的面孔,只觉得“小春”这个名字太潦草,配她不上,便仍旧这样唤她。
小春恍惚中一抬眼,双目如两眼泉水,波光粼粼地望着她。
“你想起什么了么?”赋云温柔地问。
小春秀眉低垂着道:“你说这些话的确能触动我的心……我仿佛记得……可是仔细回想,却又什么也不记得……”她痛苦地揉着太阳穴,满心难受。
赋云拉着住她的手道:“你先不要急……”
小春将手搭在她手上,急得道:“一个人若连自己是谁都不知道,怎么能不急呢!这些年,我渐渐能想起一些,顺着这迹象去找,所获甚微。现在,我总算知道我叫‘小春’,可是听着这个名字,我却觉得陌生极了!这种感觉真的很难受……”
赋云也道:“其实我觉得小春这个名字,配你不上。不如,我还唤你团玉姐姐?你在徐家时,他们也都一直这样唤你吧?时间长了,这个名字于你而言,更熟悉吧?”
小春想了想,也觉得的确对这个名字更有亲切感,便含笑点了点头。
团玉沉吟片刻,又不禁摇了摇头,苦笑道:“就因为记不起来,我竟连自己的名字都不认了,这真是……”
没有过去,也没有将来,一无所知的不安定感,的确无比折磨人。
赋云因而道:“你就先在我这里住下,过两天,我送你去空明山松年先生那里。松年先生乃当世神医,有他医治,你一定能很快恢复记忆,也就不用这么痛苦了!”
“当真?”团玉面上一阵惊喜,“有人医得好我吗?”
赋云微笑道:“肯定医得好!我姐姐刚回来时,也大病了一场,也是松年先生医好的。”
为了安慰团玉,赋云又说松年先生如何如何被皇上器重,被皇上留在宫里许久,才得以离开回到。
说过这些,赋云又突然想了起来,笑着问小春:“你这回见团雪姐姐,她有没有跟你提……什么人?”
团玉一脸懵懂地道:“她跟我说了,关于你的事。”
“除了我呢?”赋云连忙追问
团玉想了想道:“又问了我在杭州遇到的事。”
“那你在杭州遇到什么事了?”
团玉摇摇头道:“什么也没有。因为只知道那里,只觉得该去哪个山里,便去山里看看。所以,竟像是去游山玩水了。”
“除了这个,团雪姐姐还跟你说什么没有?”
“再没有了。”
赋云撅起嘴来道:“她都不告诉你,她快要成亲了吗?”
团玉又惊又喜地道:“真的吗?我就说这次见她,总觉得这个丫头有些不一样,时不时竟会露出羞涩的神情。你可知,她要嫁给哪家公子?”
赋云指着自己的鼻尖道:“我家。”
团玉面上却掠过一片阴云,忧愁地道:“这……这怎么行……”
“怎么不行?”
“你怎么还这么高兴呢?昭王殿下他……”
赋云这才明白过来,连忙道:“她不是要嫁昭王,而是我嫁给我哥哥。”
“哎哟,吓我一跳。”
两人都笑了起来,便又说起徐团雪和穆令名的事。
说完这件,还有下件,一时间难分难舍。
待到梁思让夜里回来,还没走到廊下,就被曼曼拦住了。
曼曼一脸不好意思地道:“殿下恕罪,王妃说她今天找到玉簪的主人,发现竟是旧友。两人一直说话,到这会儿还没说完,王妃就留她一床上睡了。王妃请殿下,去书房睡去。”
因赋云没有陪他一块吃那顿饭,梁思让本就一肚子的气。回来的路上,就一直在心里盘算,回去见了赋云的面,要如何给她脸色看,该如何赌气不理她!
谁知道一路的盘算,被曼曼给挡住了,连赋云的面也没见到!
梁思让愈发气闷,可是想着赋云的旧友在,不能不给她面子,便“嗯”了一声,扭头走了。
可是想想实在是又委屈又气闷,便又转身唤住曼曼道:“你跟她说……本王头疼!”
曼曼忙道:“那奴婢叫他们请御医,王妃的医术……也就看个小病……”
梁思让挥挥手道:“不用请太医,你告诉她一声就行。”
“是。”曼曼看他面色不善,也不敢多言。
但回到卧室,还是听到赋云和团玉嘀咕个没完,插不进话去,也就没说。
到了第二天早上,曼曼便趁着梳头时跟赋云道:“昨夜殿下在书房睡的。他喝了酒的回来的,说是头疼,不过他也没让请太医。”
赋云睡得晚,起得早,晕乎乎地道:“喝醉了吧?那他的头,能不疼吗?”
她也不在意,但竟没见梁思让早起练剑,才觉得有些不对,便走到书房去看他是不是当真病了。
梁思让一直支着耳朵听动静,好容易听到她走进来,连忙将眼一闭,把脸一扭,一副沉睡未醒的样子。
赋云极少见他睡到这时还不醒,便连忙坐到床边,用手摸了摸他的额头,又摸了摸自己的道:“并不烫啊……”于是俯下身,柔声唤着他,“殿下,除了头疼,你还觉得哪里不舒服?”
梁思让一听她关切的声音,心里的气便消了一半,忍不住睁开眼睛,闷闷地翻个身道:“这会儿才来问,我都病死了……”
赋云这才悟了过来,扶着他的肩膀笑道:“呦,殿下原来是在生臣妾的气啊!”
梁思让冷哼一声,也不言语。
因知他并非真的病了,赋云也就放下心来,笑着拉他起来道:“我终于找到了我姐姐的救命恩人……”
“我知道!令晖跟我说了,可是她终究不还是唐原找到的。我就说让唐原找就好了,你又何必非得追出去!”
赋云道:“骤然得知与姐姐有关的消息,我当然焦急。况且,那一顿饭不吃也没什么了不起吧,景王都没有怪我!”
“又不是会错过!你怎么分不清主次呢?”
赋云一怔,有点不敢相信地问:“主次?你觉得我该以吃那顿饭为主?”
梁思让见她仿佛有些生气了,声音便软了下来,半劝半说地道:“毕竟我与上仙好几年不说话,现在她主要过来与我和好……”
赋云这才明白,他此前为何那样高兴!
看样子是梁筠也知道了静王之死的真相,知道这些年一直错怪了梁思让。
这也难怪梁思让会如此看重那顿饭了!
梁思让拉住她的手,遗憾又委屈地道:“你知道我多想那一刻,让我在这世上最在乎的女子都在我身边。你知道那顿饭我盼了有多久!可是你就那么任性地走了,你知道我心中有多气你,我真是拿你没办法!”
赋云却听得心头微微怒起,凝视着他道:“你妹妹对你来说固然重要,可我姐姐对我来说,也一样重要,你难道觉得不重要吗?”
“我没说她不重要,只是……”
“只是她对你来说就不重要!要不然你也不可能找那么久都不找不到她。”赋云从来一身大小姐脾气,梁思让又肯认着她,所以一有脾气,就会十分不客气地说出来。
可是梁思让今天也生气,听她这么一说,也不禁来气,便道:“我不肯那么快找到她,还不是她不肯让人找到……毕竟,做了那样的事……”
赋云“霍”地站了起来,蹙眉质问:“她做了哪样的事?”
梁思让也觉把话说重了,便叹了口气,缓缓起身扶住她的双肩道:“我会找到她的,就一定会找到。你别急……”
赋云因为这件事也不是第一次和他吵了,此时被他讥讽了一句,真是气愤到了极点,便甩开他的手道:“她终究不是殿下的姐姐、妹妹,也难怪殿下不上心!”
说罢,便扭头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