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在赋云今日穿了一件织金缀玉的华裳,匕首恰好刺在一片织金团花之上,那密实的刺花好似金甲一般,没能一下刺透。
梁思让在昏沉中也依稀感觉到赋云有危险,扯着她的身子,令她侧了一下身,险险逼开了那把匕首。
可是刺客何其迅猛,紧接着便是一个横削。
那匕首泛着寒冷而诡异的光芒,谁知道淬的是什么剧毒!赋云心中害怕,一时间也拖不动梁思让,也只好以身躯相护。
她背对着刺客,只觉冷风一凛,还以为这回必死无疑,却在一个震惊而尖利的女声喊了声“陛下”后,感觉背上一阵沉重……
清清楚楚的沉重,那是活着的人才会有的负担。
她略略一扭头,只见皇上靠在自己背上,以身体相护,赤手接住了那把匕首!
那把淬了剧毒的匕首!
“小神医……”他的声音在拼尽全力之时,像是从地底发出的,“小心点……”
他为她赤手紧紧握住一把淬有剧毒的匕首,可是说出来的话,却和三年前扶住被门槛拌了一下的她,是一样的。
赋云觉得,自己心头也像是中了一剑……
众人终于明白,真正的刺客到底是谁,纷纷涌来。
崔铎一马当先,刺客用左手拔下簪发的簪子,抬手一扔,崔铎的马被刺中,登时倒地不起。
唐原立刻挥杖向刺客打去,刺客只得从皇上手中拔出匕首,先刺唐原的马,再削球杖。
穆令名本也要立刻冲上去帮忙,却见刺客忽然从腰间抽出一把软剑来,与持球杖的唐原、崔铎两位相斗,战尽上风。
这时,看台上却有一个清瘦少年将几个公子哥随身携带的佩剑不由分说地抢来,向场下道:“穆公子,接剑!”
穆令名不及多想,应声扬手,接住宝剑,便丢出一把给唐原、崔铎。
唐原、崔铎得了宝剑,如虎添翼,穆令名亦拔剑扑上,侍卫匆匆赶来。刺客寡不敌众,若不是皇上喊了一句“留他性命”恐怕早就要被唐原一剑刺死了。
皇上见危机已除,便转过苍白的脸再一次问赋云:“你果然没事吧?”
“陛下……”赋云眼见黑紫色的血从他掌中流出,又惊又怕地道,“匕首上有毒的……”
雪如远远地听到这句话,竟一把抓住景王道:“大夫!陛下受了伤,得赶快请个大夫!”
景王忙乱中听到这句话,也来不及深想,便跑去找大夫。
皇上竟也在场,于马球场中的人而言已是一重震动;皇上竟遇刺受伤,便又是一重震动!
光王与梁翊对望一眼,小心而惊恐向对方确认着什么,却发现对方与自己一样惊恐。
皇上却并没有那么在意似的,只是望着赋云道:“朕知道有毒,所以朕才要问你,你没被伤到?”他幽深的眸子里射出灼热而焦躁的光芒,急切地在赋云脸上搜寻,生怕她有一点损伤。
像是午夜被噩梦惊醒,好似被挖去了心,赋云茫然又痛苦地摇摇头,向皇上示意自己没事,便又连忙低头查看梁思让的伤势。
梁思让没有受伤,只是颈中疼痛难忍,呼吸渐渐困难,头也像是被人重击了一下似的,根本抬不起来。
赋云便将他平放在地上,轻轻在他颈中按了一下。
梁思让在迷糊中感觉到她按在自己颈中的手极冷,极力睁开眼睛,依稀看到一张清艳的面孔。
他在这般痛苦的时刻,忽然脑中大亮,怔怔地道,“小丫头……是你吗?”
赋云猛然听到这个称呼,禁不住哭了出来,点头道:“是我!我三年救得了你,三年后也一样要救了你!”她知道他这是旧病复发,便冲着令晖道,“令晖,快把松年先生请来!”
“姐……”骤逢巨变,穆令晖真有些不知所措。
“快去啊,去请松年先生,只有他能救陛下和你姐夫!”
穆令晖看一眼皇上与梁思让,像是被猛抽一鞭,终于惊醒,连忙翻身上马,奔出陈府别苑。
待他走了,赋云见皇上双手已经开始泛出紫色,连忙道:“哥哥,赶紧把陛下的手腕用绳子系住,用水冲洗!”
穆令名便喊了声“拿水来”,立刻从自己衣襟上撕下两条布,将皇上的手腕紧紧系住。
陈府下人立刻奔去取水,但也不知要等到什么时候,却在这之前,方才递剑的少年提了个茶壶过来。
“这是我旁边那人泡的菊花茶,可以吗?”这清瘦“少年”发出的却是女声。
赋云抬头一看,觉得她十分面生,生怕又出意外,便皱眉问:“你是……”
穆令名仰头一看,不由得惊奇地道:“你不是徐小姐么……”可是她穿的却是男装。
“是我。”徐小姐道,“今日好大的热闹,我特意混进来看一看,谁成想……”
赋云也不知哥哥何时认识这么一位“徐小姐”,但既然是认识的,便连忙道:“水是冷的吗?冷的就可以!”
“冷的!”徐小姐摸了摸茶壶,便朝皇上手上浇去。
穆赋云因要照看着梁思让,一时腾不开手,便对哥哥道:“尽量把黑血从陛下的伤口挤出来……看能不能从刺客身上搜出解……”
话没说完,便见刺客吐出一口黑血,皇上知道,他肯定是咬破了牙中藏着的毒药丸,自尽了!
崔铎搜便他全身,也没能搜出解药来!
说话之时,崔雪如与景王已带着大夫奔来。皇上随身便带着解毒的好药,给大夫看过,便立刻用了。
至于还昏迷不醒的梁思让,就只能暂且将他挪到室内,等着松年先生过来。
待到一切妥当,确定除了等待再无事可做时,皇上便望着梁筠、梁翊、光王三人道:“说说你们三人设下的连环计吧……”
梁筠满面震惊地望着梁翊与光王道:“你们跟我说,只是想给他一个教训啊……”她说着,望了榻上早已昏过去的梁思让一眼。
赋云坐在榻旁,冷冷一笑道:“他二人只是想利用你罢了!万安郡主递给你的球杖上所涂的红漆混入了虎血,所以你与殿下的马才会先后受惊。”
“是这样吗?”梁筠瞪着他们问。
唐原早已将那柄球杖捡来,呈给皇上道:“陛下,这柄球杖的气味,细闻确有不同。”
皇上看了一眼,满面鄙夷地望着光王斥道:“这是你的主意?暗箭伤人就算了,还让筠儿替你以身犯险?”
梁翊直挺挺地跪下道:“陛下,这都是我的主意!是我想到了引五叔来打马球,是我想着五叔自小便疼爱姑姑,一定不会提防她,更易得手……”
梁筠怒道:“你就没想到我也会受伤吗?”
“就是想到了,才会想让姑姑做……”梁翊清淡得像笼了一层烟雾的脸庞上,含了一缕诡异的冷笑,“若只是让马受惊,以五叔的本事未必就会受伤。可若是让姑姑也置身于危险之中,五叔必定会不顾自己也要去救。”
“你——”梁筠哪里能想到,这个才十四岁的孩子,竟有这样深的心机!
她气得脑中一阵恍惚,想到梁翊小小年纪,看似天真实则狠辣;想到光王空长了一副好皮囊,却毫无主见,胆小却还异常倨傲;想到自己危险之时,喊了声“哥哥救我”,在场皇上、光王、昭王、景王都是她的哥哥,却只有一个昭王跑出来救她……
她不由得疑心,自己帮错了人。
“姑姑不是也想给五叔一个教训吗?”恨意如洪水般冲到梁翊的脸上,那过于清秀的脸上竟也呈现出一种少见的明烈,“他杀我父王,让他受点伤算什么!”
“他没有杀你父王!”赋云再也忍不住。
“母妃亲眼所见,如何不是他杀的!”
赋云见皇上在旁,不好多说,便转而道:“就算是他杀的,你父皇派亲信刺杀陛下,不该死吗?”
话到此处,竟是一向胆小的光王忍不住跪下道:“请陛下明查,皇长兄真的没有派陈念信刺杀陛下,老五却对陈念信和皇长兄赶尽杀绝,肯定是另有目的。”
皇上好笑地道:“五弟冤枉陈念信,对他们赶尽杀绝,能得到什么好处?另有什么目的?细论起来,皇长兄死之后,最大的好处倒像是落在了朕的身上。所以你是想说……是朕冤枉了陈念信?是朕对皇长兄赶尽杀绝的?所以你们一计不成,又来一计,派了那个刺客来杀朕?”
光王吓了一跳,叩头道:“不是!臣弟绝无此意!那个刺客与我们无关,并不是我们预料中的事……”
唐原却幽幽地道:“回陛下,在马球赛之前,昭王殿下已经带着我们查明,那个刺客一直藏身在秀清山阁。这秀清山阁正是光王替万安郡主在秀清山山腰上修建的一个别苑,离此处并不远。这么巧,今日刺客又出现在马球场上……”
寥寥数语,又在梁翊与光王身上砸了一记实锤!
梁筠层层顿悟,只觉已到了真相大白的时候,不禁指着他二人道:“你们竟然还又派了刺客……你们两个其心可诛啊!”
梁翊也害怕起来,连忙道:“陛下,我敢对天发誓,那个刺客的事我根本不知道,秀清山阁的确是我求着四叔为我修的,但我一天也没住过。若不是今天提起,那也根本记不起来那里还有一座阁楼。”
光王亦道:“请陛下明查,秀清山阁从建好之日起便荒废了,臣弟也早忘了,又怎么可能知道刺客住在那里呢!”
崔铎暗暗与崔雪如对望一眼,生怕事情发展到这一步,当真是恒王安排下来想要栽赃光王的,那他兄弟二人陷进其中就麻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