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然如唐原所说,待到第二日,光王、昭王要在陈府别苑比赛打马球的事就传遍全城了。
他们二人的恩怨世人皆知。马球热烈好看,但也十分惊险,人骑在马上,左突右撞,挥杆击球,冲撞是难免的。
因马球而受伤的,在大虞几乎每天都有发生。轻则伤面,重则坠马惨死。
光王与昭王竟然要在这样惊险的场合论高下,自然引得全城关注。与陈公子相熟的,赶忙订下了位置。没那个条件的或者托陈家下人,或者走别的门路,也提前筹划起来。
再说梁思让,他虽是心甘情愿担下杀兄的罪名,但日日被人指桑骂槐,心里难免怨怼,到了今日也已是一肚子的气,争胜之心比往日都要大。
因此,他亲自准备起打马球的事。
一场正经的马球赛若要打起来,一共需要十六人。分成两队,则每队八人。
梁思让便要凑足八骑,人物要英伟,马更要健硕。
唐原、崔铎自不必说,都是经他检验过的马球高手,也是他首先考虑的队友。而后又从常跟着的侍卫中挑了两个,加上近来一直跟着办案的大理寺少卿,还有他自己,便有六人了。
剩下两人选谁呢?
他踌躇一阵,想起自己答应过令晖要送他一匹马,心道,他们兄弟二人若是上场,人数也正好够了。
因而,他便让人请他们来王府,只说是让他们挑马。
两人也不客气,便选了两匹上好的紫骝马。
骑在马上,兄弟二人都欢喜异常,不待梁思让提,令晖便道:“姐夫,你要去跟光王比马球,怎么不带着我和哥哥。我们两人在那群公子哥里,打得都算好的了。现在又有了这样的坐骑,肯定能助姐夫得筹。”
梁思让便笑道:“本王倒很愿意让你们上,只是担心赋云不愿,怕你们会受伤。”
令名倒是满心豪气,冷笑道:“若是与光王殿下对战,还指不定谁受伤呢!”
梁思让见他们神彩飞扬,骑在马上,龙腾虎跃的样子果然像是高手,因而道:“也好,那咱们先打一场试试!”说着,便叫人取来八柄描金彩绘的偃月形球杖。
八人八马在跑马球上初试一番,当真是“玉勒千金马,雕文七宝球。鞚飞惊电掣,伏奋觉星流”!
梁思让见此情形,便知自己必赢,心中十分欢畅。
待到中午,梁思让自然要留穆家兄弟在府中用饭,因他还有事,便让他二人先去桐意台见赋云。
两人便像从前在家里时一样,一头汗地进到她房里,吵扰着管曼曼要水洗脸。
赋云也像在闺中时一样,捏着鼻子出来,将他们赶到外面走廊上洗去。
穆令名先洗完了进来,赋云便立刻问:“殿下怎么没过来?”
穆令名笑道:“打完了球,他就就又和大理寺少卿说事情去了,应该一会儿就过来了吧。”
赋云点一下头,而后便望着令名,一脸神秘地道:“我给哥哥说的亲事,哥哥以为如何?要不要先见她一见?”
穆令名垂头一笑道:“早已见过了。我正要说你呢……”
“见过了!”赋云有些吃惊,“她还在京城吗?”
“你叫人传话来家里时,她正好随家人进京,母亲便将徐夫人和徐小姐请来,我趁机见了一见。”
“怎么……她竟没有去杭州……”不过杭州那么远的地方,本就不是说去就去的,她也不再计较,“那你一定被她迷倒了吧?那样美的女子,世间再难找出第二个来!”
穆令名忍不住摇头直笑:“若是只论相貌,她还不及你和俪宁,哪里称得上是‘绝色美人’!”
“你现在知道表姐的好了?可惜已经晚了!再说了,她怎就称不是绝色美人了?你竟然还不中意?”
穆令名想到她那天在府外那迫不及待的一跳,便笑得道:“她是有趣,但她的好处并不在容貌上……”
赋云觉得也是,想着徐团雪除了容色甚美,人品亦是极佳,于是道:“你既然更看重她的人品,那再好不过。我也许久不见她,倒很是想念,几时我邀她来王府,替你试一下她的心意,你看如何?”
穆令名沉吟半晌,只含着笑意点了一下头。
可待到夜里,赋云再回忆起与哥哥的对话,就又忍不住嘀咕:“那样美还不是‘绝色美人’……”
梁思让在旁听到,便问:“什么‘绝色美人’?”
赋云本正在灯下看一本书,这时便放下书来,望着他道:“你说,男子与女子看待女子的眼光,是不是真的会不一样?你看,我觉得很美的一个女子,我哥哥却说没那么美……可是,我怎么看那女子,都美得惊若天人啊!这到底是我的眼睛有毛病,还是我哥哥的目光有问题?”
梁思让微笑道:“这种事常有的,我也曾觉得一个女子乃是人间绝色,说给别人,可是那人却不同意。你跟你哥哥都没有错,只是好恶不同而已!”
赋云眸中有微光幽幽一闪,用两指轻轻捻着书页道:“殿下……曾觉得哪个女子是人间绝色?”
梁思让张口要答,转念一想,察觉到不对,连忙转头一看,见到赋云的神情,不禁怯弱一笑道:“没有……没有……”
赋云故作随意地拿起书,却叹了一声道:“不是没有,而是殿下不肯跟我说。殿下,什么也不肯跟我说,不就是嫌我……”
梁思让急忙辩白道:“我哪有嫌你?”
赋云将书一放,又笑吟吟地望着他问:“那么,殿下曾觉得哪个女子是人间绝色?”
梁思让若不答,那就是嫌弃她了!想了一想,便聪明地一笑道:“自然是你!”
赋云将头一点,却又问:“那么,是哪个‘别人’不同意殿下说的?”
梁思让自以为刚逃过一劫,还没来得及喘气,哪料到她还有后招。他怔了半晌,忙道:“没人不同意!”
“那就是说……殿下方才说的‘人间绝色’不是我,到底是谁呢?”
梁思让望着她明艳的小脸,只觉她的杏眸在跟自己撒娇,微微嘟起的嘴又在跟自己赌气。他真真是被问得哑口无言了,便走过去一把夺下她的手书,拿在手里翻两下道:“原来你在看医书……在学怎么医爱吃醋吗?”
“殿下什么意思?”赋云扬着脸,将笑意掩在愠恼的表情之后,要跟论清楚。
可是还没等话音落地,就觉得身体猛烈一晃,不由得尖叫一声,就被梁思让一把抱起。
梁思让抱着她的双腿举起,还不忘腾出一只手在她鼻端刮了一下道:“我说你啊,机灵鬼爱吃醋,我就说错了那么一句,你是不打算饶我了吗?”
赋云看自己离地面那样远,紧张地环住他的脖子,却还是不依不饶地问:“我就是想知道,你曾看谁是人间绝色……不会……不会是我姐姐吧?”
赋云察觉到梁思让抱着自己的手臂轻轻抖了一下。
他微微将头一偏,露出一个若有似无的苦笑道:“我从未看清过她的容貌,又怎么会知道她是否是绝色……我说的是另一个人……”
梁思让将她轻轻放下,赋云依然将手臂环在他颈上,温柔地问:“到底是谁?”她敏锐地察觉到,这个人对梁思让很重要。
“你真的很想知道?”他眼里泛着类似泪光的哀婉光泽
赋云倒有些怕真的会伤了他的心,迟疑半晌道:“我原本以为……只要知道你喜欢我便罢了。可是最近我不这样想了,我若不知道你的悲伤,不知你的艰难,不能为你做点什么,那我……那我会比失去你更难受!”
梁思让心中一颤,捧着她的小脸,珍惜地望着。
半晌了,他终于道:“我有一个妹妹……”
“上仙公主?”赋云知道先帝有一个幼女,闺名是一个“筠”字,虽然不曾婚配,但由于先帝与陛下都对她格外宠爱,允她在宫外开府自住。
赋云只知公主乃是金枝玉叶,十分娇贵,又有些古怪脾气,不大出府。偶尔在宫中见到,也不过匆匆一眼,孤高万分,从不过来向赋云这个嫂子见礼,所以两人竟从未真真正正地见过一面。
赋云还以为,上仙公主与梁思让关系也极坏,所以愈发不对公主的事留心。
不想,梁思让竟会在这样的情况下提起她……
“我母妃本是乐工局的一个乐姬,偶然被父皇看中,这才有了我。上仙的母妃与我母妃本是姐妹,经我母妃引荐,才得幸于父皇。我母妃与她母妃一度住在一个宫里,所以我和上仙有那么几年是住在一处的。上仙年幼美貌,人人喜欢,我也很疼她,她也爱缠着我。我与她原本感情深厚,自然会觉得她格外好看,那些和她感情没那么深的,也就觉得她不过尔尔……”
可是事到如今,赋云哪里还关心“绝色”不“绝色”的事!
梁思让提到上仙公主的时候,脸上竟露出了难得一见的甜笑……
“那你们为何现在……”赋云还没说完,心里就替梁思让难受。
她已猜到原因了……
而且,她对的!
“自皇长兄去后……”梁思让呼吸仿佛极艰难,好容易才叹出一口气来,“她便再跟我说过话!”
有泪光在赋云眼里打转,她哽咽道:“殿下……因为一件不是你做的事,被父亲、妹妹、兄弟还有天下人许许多多人憎恨,值得吗?”
梁思让眉头紧锁,皱得像起伏的山峦……
“殿下……”赋云紧紧地抱住他,尽自己所能让他明白自己对他的爱,“我替殿下委屈!”
梁思让将下巴支在她肩上,深深地吸一口她身上的淡淡甜香,将内心的酸楚与委屈暂时驱赶出去。
“赋云,我有你,真是三生有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