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雪如也不计较,只是一笑道:“我是见她总穿藕荷色的衣服,所以有此一问。”
凌紫璎本就有气无力,心头又烦,便不耐地道:“你没见穿藕荷色好看么,当然天天穿了!哪个女子不爱美呢,这也值得你这么神神叨叨地问!”
雪如受她这般讥讽,心头油然怒起,却也只能死死忍住,露出最大方和煦的微笑道:“我也是看到陛下赐到观云阁的茶叶,那罐子顶上坠的流苏也特意换了藕荷色,所以才有此一问!”
“一串流苏而已,这又怎么了?”
“凌婕妤怕是不知道,那茶叶本是恒王送到宫里的,我凑巧看到,那罐子上本来的流苏是鹅黄色的……”
紫璎在宫中待得久了,聪明劲儿也练出来了,一听这话,眸光一凝,细思着道:“黄色才是天家正经用的颜色,陛下叫人特意换了,肯定不是为了昭王,就是因为她昭王妃喜欢!陛下竟这般关心她……”
她心里本就有所怀疑,听说了这一层,就更是不安了。
“皇上关心她,也是因为贤妃吧!昨天,我本要去临照殿寻昭王妃,却见皇上也在那里与她说话。两人沿着临照湖走着,连跟着的人都只是远远地跟着。我见了他们这副模样了,想着他们应该是在说贤妃吧,也就不敢上前打扰,看了一会儿便走了。”
“若说只是为了贤妃,这做得也太过了,我倒要去看看,他们今天是不是又见面了!”
崔雪如连忙拦道:“你去做什么?他们若是在,也肯定是说贤妃的事。陛下分明是不想别人打扰,你若去了,岂不惹陛下厌烦。我说这话可都是为婕妤好!皇后寿辰就在后天,我们还是去准备贺礼的好!”
凌紫璎虽然任性不听劝,但也知道轻重,便气得道:“我只是去看看,也会惹人厌吗?”
崔雪如便不再相拦,道:“我还要回去打点为皇后备下的贺礼,就不陪婕妤去了。”
“请自便!”凌紫璎说了这么一句,便赌气去了。
临照湖东岸本筑着一道宽阔而敞亮的沙堤,堤上临湖那边密密地种着一层垂柳,另一边则栽着各色茶花。
这茶花从十月便会开始开花,能一直开到第二年五月。如此一来,待到秋冬之时,垂柳叶子落尽,人在临照殿推窗望过来,仍旧能看到茶花艳美,仍是一番盛景。
那垂柳本都是经年的老树,枝条稠密,虽然这个时节已不是它枝叶最繁密的时候,但也像是美人弯着腰,倾入水中浣洗的浓密乌发。
凌紫璎立在堤上去看临照殿的情形时,垂柳便似一架屏风似地挡住了她的身形。
她初到时,就只见到皇上立在临照殿水榭之上,一袭月白色薄锦圆领衫,衬得那张少年般清秀的脸庞愈发干净。
腰间一条白玉腰带,衬出他挺拔欣长的身形。他从头到脚都是那样的素净透澈,全然不像凌驾于世间的帝王,只似一个正在等待心爱姑娘的少年郎……
凌紫璎多希望穆赋云不要出现,那么自己就可以走过去,装作他一开始就是在等自己……
她会告诉他,她有了身孕。她看着他脸上发自内心的笑意,也觉得满心幸福。
这才是最应该有的后文啊!
可是,赋云还是来了。
她独自一人,从水榭左侧的走廊过来。
几乎是她一踏上连接走廊,皇上便注意到了她的脚步声,脸上顿时绽出灿烂的笑容。
从那一刻起,他混身上下便没有一处安宁的地方,时不时往赋云走来的方向看一眼,却又连忙收回。
他期待着,按捺着,微笑着,仿佛又担忧着……
他立在那里,虽然没有大的动作,可是不断在栏杆上轻敲的手指,更胜于坐立不安!
凌紫璎不大爱读书,却也知道《诗经》里有一篇:静女其姝,俟我于城隅。爱而不见,搔首踟蹰。
皇上这模样,不就是那与静女幽会的少年!
待到赋云转到这边的走廊上,他才又恢复以往的沉稳模样,缓缓地转过身去,那股帝王的威严感吓了赋云一跳。
可是,凌紫璎明明知道,他这个样子根本就是装出来的,那个沉溺在爱意里的少年才是他的本来面目!
他克制而温和地微笑着,赋云却在吃惊之下连退几步,撞到了后面的栏杆。
那栏杆旧了,有些不稳,皇上紧张地抢步上去扶住她……他扶她的手并不多停留,只是小心地提醒两句。
可就是这份显而易见的克制,令凌紫璎前所未有的灰心,他觉得皇上对穆赋云,和对自己是完全不一样的!
穆赋云得到的,才像是一份沉甸甸的爱意,而她得到的,只不过是一点点喜欢而已!
可她又实在不懂,当初赋云想留在宫中,皇上却非要将她赐婚给昭王,现在为何又要这样……
穆赋云也是!已然是昭王妃了,又该牢记自己的身份,凡事检点!
她越想越不能理解,越想越气。
她孕中本就胃口不佳,这又是气愤又是烦恼又是心酸的,就更加吃不下了。
孕中多思,本就容易伤身,再加上她初初有孕,百般不适,待到第二日,便开始腹痛。她自己也吓坏了,慌忙请了御医过来。太医诊过脉后,说是有孕初期的确会有轻微腹痛,不过紫璎孕中多思少食,的确不利于龙胎,需要好好静养。
凌紫璎略略放了心,不过被她这么紧张地一闹,她有孕的传闻也就瞒不住了。
皇上年轻,自二十一岁大婚至今,膝下仅有两位公主,分别为皇后、淑妃所出。自他登基以来,因忙于政事不常去后宫,即便去了也只专宠和月一人。和月一直无孕,所以紫璎这一胎,将会是皇上登基后的第一个孩子。
若是个皇子,那就是皇上的长子。所以皇上十分看重,一听到消息,便赶到紫璎居住着的玉照宫看望她。
凌紫璎看到他来,却想到自己在临照湖旁的景象,只觉得委屈难当,便赌着气既不起身迎接,也不行礼问安,仍旧懒在床上,见他来了便将身子一扭,看也不看他一眼。
皇上体谅她有孕辛苦,便坐在床边,温言道:“朕来了,你竟看也不看一眼,越发小性了!”
紫璎不但不理,还用团扇挡住脸。
皇上想着自己这一向有些冷落她了,不能怪她不高兴,便哄着道:“外面秋老虎,好大的太阳,朕一路走来口干舌燥,你也不为朕倒杯茶吗?”
紫璎悄悄将团扇移到唇边,樱唇微张,咬着那湘妃竹的边缘,冷哼一声道:“臣妾这里没有陛下赐的好茶,陛下若要喝茶,请去别处喝去……”
皇上眉头一皱,嘴角轻轻一扯,露出一丝玩味的笑意道:“原来是为了这个……那你喜欢喝什么茶,茶都赐给你!”
紫璎悄悄看着他的脸色,见已有些不对了,心头到底有些发怯,但还是忍不住赌气道:“茉莉花茶……”
皇上听说,深深地望着她道:“你又跟朕闹性子,你明明不喜欢喝茶,突然要这个做什么。朕知道你向来喜欢宝石珍珠,回头你去朕的珍宝房,喜欢什么就拿什么。”
紫璎用团扇抵着下巴,故意道:“真的?陛下就不怕臣妾把陛下的珍宝房搬空了?”
皇上伸手往她鼻子上刮了一下道:“你这个小贪心鬼,若是都喜欢,那就尽管搬空好了!朕再叫针工局、司珍局为你好好打一些首饰,做几身新衣。总之,你只要不跟朕要天上的月亮、星星,朕都会给你。”
紫璎本满心的酸楚与气愤,但听了这一番话,只觉得自己到底也是被他宠着、喜欢着的,略略回转过来,却也不肯轻易放过,便坐起来望着他道:“那……臣妾还要陛下天天陪着臣妾……”
皇上也一口答应,牵着他的手道:“朕答应你,只要有空,一定过来看你。”
凌紫璎心中一阵感动,含泪一笑,依在他怀里问:“陛下……到底喜不喜欢臣妾……”
“朕当然喜欢。”他的语气是那样肯定,“朕若不喜欢你,延嘉殿上为何第一个留下了你?”
凌紫璎抬头望他一眼,只觉得这时的他对自己的温柔里总是不脱威严,一言一语叫人不敢反抗,也反抗不得。
紫璎本一直以为这就帝王之爱,再喜欢一个人,也总是有度的。
若不是亲眼看到他等待穆赋云的样子,她真以为就这样了……
“那陛下……陛下……当初为什么不留下穆……”她说到一半,便见皇上眸中陡然一冷,就再也不敢说下去了。
皇上禁不住一张嘴,就要骂出来时,却见她一副害怕的样子,又顾念她有孕,便只是咬了咬牙,瞪了她一眼,没有说话。
紫璎心中一阵胆怯,皇上却又微微一笑,将她揽入怀中。
他垂着眼眸,目无表情地望着她,用拇指轻轻拨弄着她额前的几缕细碎的刘海。他的手指那样冷,有种冷凛的粗糙感,温柔却又威严地道:“朕留谁不留谁,到了今天都已是定局,再去追问,也没什么意思。你有了身孕,就该好好养胎,不许再这样胡思乱想了。记住了吗?”
“记住了……”紫璎只得如此道。
“朕回到书房就拟旨,晋你为昭仪,封你父亲为齐国公。待你生下孩子,无论是公主还是皇子,朕都会再封你为丽妃……”
这样的荣宠是紫璎没有想到,她不可置信地抬起头望着他。
皇上仿佛怜爱又仿佛威胁地凝视着她道:“总之,你想要什么,朕都会给你,只是一样,你千万要听话,不要胡思乱想……记住了吗?”
紫璎脑中一阵发懵,背后像有冰珠滚动一般,只能将头点了一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