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度见到皇上,赋云不免又想到“逃婚”被他撞见的事。
心中本有些担心,但皇上一副不记得的样子,少年般干净清秀的面孔深沉而庄严。
依礼参拜,皇上便让梁思让随自己去书房说话。
皇后体谅赋云是个新妇,怕受冷落,便笑向她道:“诸王之中,陛下与昭王最亲,每每见了面总要说上半天的话,也不知说些什么。”
赋云却不由得想到在酒楼里,皇上于醉酒之下怒气冲冲地说:“朕吞下天大的耻辱救他,他居然要和朕……”而后才又失态地笑了笑。
赋云觉得梁思让这个蠢材只当皇上当兄弟,可皇上就是皇上,视所有人为臣。
梁思让犹不自知,对皇上无敬怕之意,一直这样下去会有危险!
心头虽这样想,面上自然不能流露出来,仍陪着皇后从容说话。
稍坐片刻,便到了众妃来向皇后请安的时辰。
高瑛、凌紫璎还有崔雪如也在其中。
高瑛现在已经是正四品的美人了,崔雪如则为正五品才人。
三人中,反倒是凌紫璎最得皇上宠爱,本来封的是美人,还不足一个月,便又晋为正三品的婕妤。
从皇上还是定王时便是侍妾的阮才人,却仍然是个才人。
这也足以见得,凌紫璎有多讨皇上的喜欢。
凌紫璎春风得意,一见穆赋云的面,那尖下巴便又往上扬了扬,一脸是笑。
过了这段时间,赋云也已忘了与她赌气之事,便也笑了笑。
待到散去,凌紫璎率先一步退出凤仪宫,立在宫门外守着。待到赋云与高瑛、崔雪如一同走出来,便走了上去,嘟着嘴,眼中却含了一抹羞涩的笑意道:“我知你今日进宫,便准备了几匹衣料给你,恭贺你嫁得如意郎君!”末了又补充一句,“都是我从杭州带来的。”
赋云祖籍在杭州却从未去过,一直引以为憾,所以她此举的讨好之意也很明显。
赋云便调皮一笑问:“扎了针的,我可不要!”
凌紫璎撇一下嘴道:“没扎针,爱要不要!”
“既然如此,那就多谢婕妤,我让曼曼去取。”
凌紫璎听说,便望着曼曼道:“那你随本宫来吧。”
待她们走远了,高瑛才望着她们的背影笑道:“她竟肯向你服软,倒也难得。”
崔雪如道:“绣花针一事让婕妤因祸得福,独得陛下盛宠,还为她分清了敌友。”
赋云往她脸上看了一眼,有些紧张地道:“这话不错,我也因此将崔才人视作好友,不知是否造次了。”
崔雪如连忙上前拉住她的手唤着“妹妹”,显得无比亲热。
高瑛在旁看着,不禁一笑道:“还唤什么姐妹,你们本是妯娌。云儿,你该称崔才人一声‘嫂嫂’。”
崔雪如面上一红,睨她一眼道:“你才是正经的嫂嫂,我才不算!”
赋云也不愿意承认自己已嫁了梁思让为妃,便道:“对啊,什么妯娌、嫂嫂,我不喜欢这些称呼,只愿意听你们唤我妹妹。”
“好,好,你新婚得意,自然全听你的。”
“姐姐休要再提婚不婚的,一提我就昏头。”
高瑛见她一脸不快,与崔雪如换了个眼神。
崔雪如待要说些什么,却见自己的贴身侍婢立在宫墙下向她使眼色,只得暂且告辞了去。
穆赋云望着她远去的高挑身影,只觉得像是一株生得笔直的海棠花树临风,明艳之中更有几分英气,卓然不凡。看她走远,暗舒了一口气,对高瑛道:“崔才人才气过人,却被紫璎那傻丫头压了一头,怕是心里气不平吧?”
高瑛的杏眸桃腮间便笼了一层无奈的笑意,又轻又淡,如轻烟如薄雾,只缓缓向前走着道:“你也知道紫璎那个样子,有十分得意在心里,脸上便要有十二分。纵是十分大度的,看了她这样,也不免要生气啊!”
穆赋云摇头叹道:“她不知收敛,得罪了人也不知道,真要叫人气死了!”
高瑛扶着她的肩膀,温柔一笑道:“应该是叫人担心死了吧?“
“谁会担心她,反正我不会。”
高瑛笑道:“你也是个嘴硬的。不过,你也不用十分担心,她再怎么招人恨,奈何陛下就是宠她,什么都依她……”
她说着说着,桃腮渐失颜色,杏眸也朦了一层暗云,声音里的失落更是遮也不遮不住。
穆赋云与她姐妹情深,又如何听不出!想到自己方才连崔雪如的心思都顾及到了,竟不曾留意高瑛,便羞愧得道:“瑛姐……你……后悔进宫吗?”
高瑛不语,只是含笑将头一摇。
穆赋云见她这笑容虽淡,却是甜浸浸的,不像作假,也便稍稍放心。
“光说我了,你怎么样?”
赋云登时将俏脸一拉,撅着嘴道:“你知道我的,只是想留在宫里调查我姐姐的事,谁成想天不遂人愿,竟落入昭王府。——说到这里,就不要再耽误了,瑛姐可否陪我去一趟临照殿?”
高瑛却为难地道:“不是我不陪妹妹去,而是去了也无用。这些日子我数次替妹妹去那临照殿看过,却是进也进不去。那里仍是禁地,只有陛下与昭王可入。”
虽是如此说,但她深知穆赋云不亲眼看看绝不会死心,仍旧带着她去了。
果然又被侍卫拦下。
赋云遥望着黑漆漆的临照殿想到皇上曾对她说,他也在调查这件事。既然临照殿仍是禁地,便可证明皇上仍在调查,她虽然暗恨,到底也没有全失希望。
怔怔地站了片刻,也只得离开。
差不多到了时辰,高瑛便道:“你也该回去了,走,我送你去观云阁。”
“出宫的方向在甘露门,去什么观云阁?”
高瑛奇道:“你竟不知?这观云阁是昭王身为皇子时的住处,因皇上对他格外宠信,所以现在也仍旧赐他住着。让昭王想进宫了便可进宫住上一段时日。”
穆赋云听了,心头便存了一层思虑,渐有笑意浮到脸上,几乎是一字一顿地道:“瑛姐方才还说……独独陛下和昭王可以进临照殿?”
“不错!怎么了?”
穆赋云双目一亮,狡黠一笑道:“没什么。只是他没跟我提这个地方,应该会在甘露门等我吧。”
赋云仍旧去了甘露门,果然看到梁思让、曼曼都在那里等她。
梁思让已等得有些急了,一脸不快,但想到好容易与她化干戈为玉帛,怕自己略略发一点脾气,又招得她鼓腮嘟嘴,气冲冲得像只麻雀,便想着隐忍不发。
却不想,她一过来就先施一礼,笑着道:“让昭王殿下久候了,还请昭王千万恕罪则个!”
梁思让总见她生气,此时一见她笑,只觉得拨云见月,甚是明亮皎洁,更有丝丝甜意透出,十分姣好。
他心头一跳,只觉得似是在哪里见过。为防其中有诈,便只是笑一笑道:“没什么……没什么……”
两人乘车回家这一路都客客气气,这副“和气”模样一直维持到晚饭时候。
饭吃到一半,赋云看他脸色不错,便若无其事地问:“听闻殿下在宫里有个住处,随时想进宫住着都可以?”
梁思让瞬间了悟,得知她笑容里的深意,只是脸上不曾显现出来,便只是道:“不错。”
“我今日入宫,看宫里景色不错……其实……”
梁思让看她那羞羞怯怯的模样,倒觉好笑,把碗往旁边一挪,将手肘支在桌面上,倾身向她,低声道:“你是想让本王带你入宫住几天?”
赋云抬眸看一看他的脸,只见他眸中嘴角皆有笑意,便也笑着点点头道:“对啊!”
“哈哈,本王偏不!”
“你!”赋云没想他竟是逗自己,气得将两腮一鼓,但见有许多侍从在旁,也不能说什么。
饭毕,梁思让便去外府忙事情,到了就寝的时辰也不见人影。
没办法,赋云只得先洗漱了睡觉,想着明日再去求他。
可是才合上眼睛睡了一小会儿,却听帐外一阵响动,她连忙直起身,帐子却也恰好被人拨开,正是换好了寝衣的梁思让!
“你怎么……”
她一语未出口,便被梁思让竖起的一根手指指住,只见个侍女过来服侍他安寝。
待到侍女放下帐子离去,赋云便又连忙往床边坐了坐,瞪着他道:“你怎么又来了?”
“你当本王想来?本王原是要在书房睡的,奶娘过来劝,说是新婚三天,夫妻一定要同寝,待过了这三天便可随意。”梁思让叹了一声翻过身来,望着她微笑道,“放心,我们昨夜不也相安无事吗?”
他一翻身,穆赋云闻到一股淡淡酒气,惊得问:“你饮酒了?”
“略饮了几杯。”
穆赋云心中一跳,不免又想到那日在客栈他也是喝了酒的……
脸上作烧,心怀撞鹿,手就不由得又去抹玉瓷,可是抹到一看,竟发现是个绵绣软枕,她方才枕着时居然都没发现!
枕边的玉如意也不见了!
梁思让在旁看她对着枕头一脸慌乱,得意地大笑出声:“本王清早时就叫人把这两样都换了……”而后指一指帐角,“你可以摘一串流芳护身。”
穆赋云被他这番奚落,好不生气,便抱起软枕往他身上一砸道:“你凭什么叫人换我枕头?”
梁思让被砸一下也并不生气,仍将枕头替她放好道:“凭什么?那本王且问你,这是哪里?”“昭王府啊。”穆赋云不解地道。
“那么,谁是昭王?”
赋云明白了,气得道:“你!都是你的,你爱怎么换怎么换,是吧?你最好把我也换了!”
梁思让却不答言,只是凤眸里凝着一缕微光脉脉望着她。
赋云被他看得心头发毛,便将头一扭道:“你看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