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也是赋云,在得知团玉才是自己亲姐姐后,第一次见到她。
彼时,她正拿着一柄芭蕉扇轻轻扇着炉子,自炉上的铜壶里冒出的热气,虚虚笼住她明艳的面孔。抬眸的瞬间,她看到了赋云,眼波一转,漾起一片温柔,正是赋云无数次想像中,属于姐姐的眼神。
“姐姐……”赋云心底一酸,差一点掉下眼泪来。
穆和月面上一喜,连忙放下扇子,款款走来。
她走来的样子,亦如赋云无从前无数次想像过的初次见到姐姐的情形——她端庄、明丽,姿态娴雅,一路走过来,那灼灼的桃花亦开了一路……
赋云心中为自己竟有这样的姐姐而感到的骄傲,可又一想到姐姐的经历就又心疼无比,爱恨交织,心潮汹涌,眼泪也一下子夺眶而出……
穆和月本是微笑着来到她面前的,待看到她这副神情,不禁慌了,忙问:“王妃,你这是怎么了?”
“姐姐……”赋云抓住她细瘦的手臂,凝视着她明艳的面孔,再一想到过往,好似看到了一片盛开的牡丹花,正被火焚烧着。她心痛万分地道,“你为何还称我王妃,你就是我的亲姐姐啊……”
穆和月眼波中好似突然被丢进了一颗石头,“扑通”就是一个涟漪,但很快就又恢复了平静,谨守着本分道:“我实在不敢当,王妃……”
“不!不……”赋云见她一无所知,愈发心疼,“姐姐,你真的是我亲姐姐,来与我相认的才是徐春儿,你收留的那个小春啊……”
“到底是怎么一回事?”穆和月恍惚间也想起了什么,但都是一些叫人难以确定的模糊画面。她紧紧抓住赋云的手震惊地问。
赋云张口要说,可是心里一阵激动,禁不住扑进姐姐怀里,哭了出来……
恒王看到这个情形,心中慌乱无比,连忙跑了过来。
“殿下……”穆和月望着他,声音依旧温柔,却掩不住其中的颤抖,“方才王妃说,贱妾才是她的亲姐姐,可有此事?”
赋云一听这话,立刻站直身子,望着她道:“什么‘贱妾’不‘贱妾’的!你是我穆家长女,我的亲姐姐,不是谁的‘贱妾’!”她说着,将头一甩,恨恨地盯着恒王。
穆和月灰心失望地道:“殿下,你早知我的身份,为何不告诉我?”
对着她,恒王显得手足无措,只得安慰道:“本王只是想慢慢告诉你!”
“我看,恒王殿下分明就是想要让我姐姐一辈子不要恢复记忆吧!”
恒王低下头,强忍下一口气,勉强笑道:“弟妹有什么话不能坐下来慢慢说,本王这里刚泡了好茶,一起坐下来连喝边说,如何?”
赋云远远地望凉亭的方向望了一眼,竟见梁思让只是一脸难色地站在那里,苏昭惠竟然还怯生生地立在他身旁,心里登时就怒气冲冲,冷笑着道:“茶里加了‘聚毒盅’吗?”
当时在御书房,虽然一直说这件事,但到底没有说破,也没有提“聚毒盅” 这个名字。
赋云还以为自己此番直白地说出来,多少都要让恒王心里震一下。谁知竟没有,他只是稍稍不自在地扬了扬下巴,若无其事地问:“弟妹说什么?”
赋云将穆和月护在自己身后,退开两步道:“也许在恒王这里它不叫这个名字,可不管是叫什么,它都是杀人于无形的利器!恒王将这种东西加进茶里,害了几条人命了?”
恒王像看着一个不懂事的孩子似的,苦笑着摇了摇头,回头望着梁思让道:“五弟,你看你的王妃,本王好心请她喝茶,她说得这是什么胡话!”
梁思让闻言,竟远远地道:“赋云,二哥是友非敌,你过来说话吧……”
赋云震惊地望着他道:“昭王殿下,你说什么?”
梁思让舒了一口气,仿佛是有些不耐烦似地道:“你不要和二哥那样说话。有什么事,先过来再说……”
赋云实在不解,他何以突然对恒王转变了态度。心里生出很多猜测:故意做戏?这是他的手段,也好博得恒王的信任,也好再想他法?
她心里一阵犹豫,凭着对梁思让的信任,足下一动,不禁想要过去。可就在这时,却又眼睁睁看着苏昭惠一脸羞怯地又往梁思让身边站了站,用那对美丽的大眼睛凝视着他。
梁思让转眸间瞧见,淡淡一笑,透着一股无奈的神气——赋云疑心他的无奈是因为自己……
她不禁顿足步子,定定地瞧着两人,只是不语。
过了片刻,恒王见她动也不动,也便道:“弟妹,其实本王还有要事要与你商议……”
赋云心头一阵气恼,只冷声道:“我与殿下没什么好说的!”说罢,又回身拉着穆和月的的双手道:“姐姐,我已经让你了受了这么多的苦,从今以后再也不会让你受这个人的骗了。我要带你回去!”
恒王震惊地望了和月一眼,和月亦亦望着他道:“也许,我该跟她回去,听一听所有的真相……”
恒王慌忙拦道:“我知道所有的真相!你不要走,我会告诉你……”说着,就又强压下性子,微微一笑,接着对赋云道:“弟妹,先不要走。你留下来,本王是真的有话对你说……”
“殿下分明就是怕我带走姐姐!但,我的姐姐,我当然要带走……”赋云说到这里,就忍着一口气,又抬头望着梁思让,“昭王殿下,你要不要跟臣妾回去……恒王这里的茶,并不好喝!”
恒王冷笑道:“如何不好喝了!弟妹方才说的在茶中下毒,那分明是四弟做出来的事。他不是都已经承认了么!你不必因为他做的事,吓得茶都不敢喝了吧?还是请吧……有什么事是不能边喝茶边说的。”
“又不是没喝过,我有什么敢不敢的,只是今日实在不想喝。”赋云说着,又扬头望着梁思让,“殿下,你不打算跟臣妾回去吗?我有要事,要与昭王殿下商议!”
梁思让犹豫片刻,终究还是走了过去,小声对恒王道:“二哥且不要慌,我先回去劝一劝她……”
谁知,恒王却立刻道:“弟妹要和五弟商议什么?其实本王方才就是在和五弟商量事情,我们商议的会不会是同一件事情?”
梁思让大惊失色,立刻牵起赋云的手道:“有事我们回去再说。”
赋云被恒王的话勾起了好奇心,又见梁思让一开始一直立在凉亭里不肯走,这突然之间就又急着回去了,更是满心狐疑,便问恒王:“两位殿下方才在商议什么事?”
梁思让慌得抓住赋云的手道:“我们回去再说……”
恒王却立刻开口:“五弟过来劝本王上书陛下,请陛下以国事为重,立皇长子为太子。”赋云难以置信地望着梁思让,恒王接着又说:“五弟,其实在哪里说也一样,夫唱妇随,弟妹怎么可能不帮着你……”
梁思让狠狠地望了他一眼,只是望着赋云道:“我回去慢慢跟你说……”
赋云望着他眼睛深处,她恍惚间看到了深深的无助,认定梁思让必然有难言之隐,才会做出这些他自己也解释不清的事,一时失神,不由得就松了穆和月的手。
恒王趁机将穆和月拉到自己的身旁。
他出其不意,且力道奇猛,赋云眼看着姐姐在他的拉扯下一个踉跄,满面惊慌地扑到他身上,恨得道:“我说了,我要带姐姐一起回去……她是我亲姐姐,你凭什么不让她跟我回去!”
恒王沉着地道:“她也是本王的侍妾,是本王的人……”
穆和月紧紧地盯着恒王,那对秋水似的眼睛里闪着的好奇、不解,却也灼人无比的光芒。她哀伤且不解地道:“殿下,我果然不是小春?可是在你的书房里,那张寻人的告示上,你明明……”
恒王愧疚地道:“那时……小春已经变成穆和月了,我怎能以你本名找你,只得说一个你极为熟悉的人名,希望你看到告示,能够明白我在才找你!”
赋云看到他这样,仿佛看到豺狼在掉眼泪,气得道:“倘若她不是失了忆,忘记你的所作所为,你的到她,会不会杀她灭口?”
穆和月面一阵惊恐,惊慌地推开恒王的手想要后退。
恒王再顾上赋云,一叠声地对穆和月道:“和月,你不能全信她……她当时又不在场,根本就不知道真相。她也只是道听途说,我才是真正的知情人!我会告诉你真相,相信我……我喜欢你,我怎么可能会杀了你呢……就算你不记得从前的事,你想想现在……我对你怎样!”
他抓着她的双腕,强迫她望着自己,一言一词,锐利剥开了穆和月的心……
她竟就这样,渐渐平静下来。
赋云连忙道:“姐姐,是他亲手……”
“你一下子告诉你姐姐这么多,你觉得你姐姐受得了吗?”恒王忽然转过头盯着赋云问。
赋云不由得一怔,眼望着满面痛苦的姐姐,心头却禁不住想,我怎能将这么多痛苦的回忆,一股脑全告诉姐姐……
就在这时,梁思让也附在赋云耳边道:“你姐姐不会有事的,我们先走。”
赋云怔怔地正不知所措,被他一拉,就不由得得走了。
走了几步又回过头来,只见姐姐正无助地靠进恒王怀里,恒王心疼地抚着背。
一个受了无数伤的人,竟只能投入那个不断伤害她的那个人的怀抱……
那副画面,真是要多诡异就有多诡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