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荡荡的庙堂之中,不仅仅没有桐示老人,而是刚刚发生的一切的,都仿佛过眼幻象,连一点存在过的痕迹都没有!
没有满地血迹都、没有幽绿火焰,只有平日供桌点起的蜡烛,依旧无声燃烧……
难道说,刚刚发生的一切,全都是幻象?
这些人,都是幻术师??
脑海里闪过房间内耳边笑声,白衣女子的数次阻拦,再面对眼前一幕,敬岚的心猛然沉了。
如果当真如此,桐示老人很可能根本就没有死,这幻术针对的人从始至终就只有他一个!
而从一开始到刚刚,那个白衣女子的一举一动,恐怕都是在帮他!!
等等!她在他窗前的话语……
她认识师父?还是说是师父找她看着他的?!
现在回忆起来,刚才和她交手,也发生了很多不合理的事情。
如那人手里凭空消失的武器,还有手上凭空出现的锁链,但更让敬岚在意的事情是那根铁链,竟然被他的木剑削断了?!
敬岚随即低头扫视着地面,没有发现任何那根被他削断的铁链的残余,但染红了衣袍的血,却证明着其存在。
那个人的双眼,那个人的锁链,那个人的消失!
无一不在说明,她也是个幻术师!
像是被逐渐清晰的思路泼了一盆冰水,从幻象带来的情绪中冷静下来,敬岚只觉得后怕。
如果不是她阻拦的话,他现在恐怕已经冲进了庙堂,还不知道会发生什么。
眼下这庙堂看似平静安稳,但不知从哪里透出的怪异之感还是在告诉他,万万进不得!
师父伤势未愈,现在又行踪不明,这群数量未知的幻术师在此时闯入,手段无不透露敌意。
无论怎么想,和师父这次下山,恐怕都脱不了干系!
敬岚骤然咬了牙,他今天白天明明有机会问清楚!!
就算被当成后山那百棵朽木削上一竹剑,他也该打破沙锅问到底的!
然而就在此时,敬岚心头却突然一跳,僵着目光缓缓抬头看向四尊雕像的面容。
几乎是在同一时刻,他瞬间明白了庙堂的怪异之感源于哪里!
那四座雕像的神情,并不是他方才在异光中所见的模样。
可问题在于,它们也并不是原样!
换句话说,它们…再一次发生了变化!
四尊雕像无一例外,全都神色无比悲戚俯视着庙堂之中。
那神情中的哀色,敬岚全然不知该用怎样的语言描述。
只知道似乎连他都被其感染,心里像是锥刺,有种眼底发热的感觉。
更让敬岚心底不安的是,这四尊雕像此时的目光,好像都在注视着之前看到的桐示老人落地所在。
就好像刚刚,确实发生了什么让他们痛心疾首的事情!
为什么……
心头骤然再一次涌上恐惧,敬岚不自觉后退了一步。
他刚刚看到的,难道…是真的?
一瞬之间,空气再一次陷入了死寂,所有的东西都仿佛回到了他刚刚来到庙堂前的停滞。
脑海中浮现这种可能性的一瞬,敬岚几乎是当即抬脚就要冲进庙堂之中,可脚悬在空中,却无论如何都僵着膝盖踏不下去!
他清晰地感觉到,自己在害怕……
这一次没有了那个白衣女子,如果这一步的代价,会是下一个针对他的幻术,要怎么办?!
此外,一旦踏了进去,就代表无论接下来会看到什么,他都必须接受,甚至是桐示老人的尸体再度出现!
对于他而言,在他亲自去揭开命运的面纱之前,它都还是一个未知的变数。
所以他将之揭开的行为无疑是一场赌,起码对于一个无法预知命运的普通人来说,赌得是一个必然结果。
可是!师父真的会那么容易败给他们吗?
这个在无尘寺中已经守过数十载的老人,一柄竹剑可斩后山百棵朽木的剑客!
真的轮得到,他这样一个废了根骨的后辈,来求证生死吗……
如果,如果真的就连师父也……
那他又能做什么?
敬岚握着剑柄的手攥得骨节发白,不受控制地颤抖着,默默把脚收了回来。
谁料,庙堂的中央的地面,却忽然出现了一圈一圈的金色的光晕。
像水波涟漪一样晕开,直到敬岚脚下的庙堂边缘,如同碰到了水池壁般消失,光晕中央看似有什么要破水而出。
敬岚当即退后一步,视线死死锁定着脚边消失的光晕。
这种光芒并没有给他恶感,甚至让他觉得隐隐地亲切。
可矛盾的是,同时他却又有种非常不祥的预感,似乎这光线伴随着什么很糟糕的东西。
也许是即将从光晕中央浮出的,又也许是其他的什么……
突然间,一股贯彻心扉的阴冷让敬岚浑身打了个寒颤,只见庙堂的中央,竟缓慢的升起了一本书!
这本看起来纸张都已经变薄变暗的书,像是经历了很长很长的年月,诡异的是它并不是凭空浮现,而像是从地下生生穿出来的!
莫非这就是无尘寺,要守的东西?!
敬岚强行定了神,紧盯着那本缓缓停在空中的书。
书虽悬于空中,却没有静止,而是在敬岚瞪大双眼的注视下,缓缓自己翻开了。
由于距离远,敬岚看不清书上写了些什么,感知中却传来更加复杂奇怪的感觉。
先前的诡异阴冷感和这书带来的亲切温和交织在一处,于他心中於成了一个结!
神智时而清醒,时而模糊,只感觉陷入了极大的混乱!
狠狠甩了甩头,敬岚忙低头看着地面,不敢再看向那本书。
而就这一瞬间他却极其清醒起来,冷汗也从额头上流过。
不知何时,他竟然已经踏进了庙堂…
心已经凉了半截,他没觉得自己动过,可他现在就在这庙堂里,难道说庙堂动了?
不可能!
敬岚马上否定了自己的想法,他在这里生活了那么多年,不管今晚发生的事情再怎么离奇,也绝对不可能到一座不知道屹立了多少年的建筑都动起来的地步!
如果非要解释,敬岚更愿意相信,是自己在不知道的情况下走了进来!
心慌得更厉害,同时也意识到这些幻术师的手段,可能不止针对眼睛所见!
桐示老人在很久以前和他提过,这种会用幻象伤人的家伙数量非常稀少,但极度危险!
其对人进行攻击的方法,就是看起来和世界的规则背道而驰的东西!
现在的情况,几乎是板上钉钉。
心中暗感不妙,敬岚握紧了手里的木剑,如果真是这样的情况,那这个敌人在幻术方面的造诣必然是登峰造极之辈!
只是这个世界上的幻术师本身就少之又少,身处天南地北的他们又是少有交集,今日竟然会聚集于这个鲜有人知的地方!
无尘寺埋着的东西,恐怕比他想象得要重得多……
认定了这一条,敬岚压下先前那种对未知的恐惧,那些场景不过幻术师人为手段,只是他并不知道他们是怎么做到的而已。
他没有时间再去思考能做什么该做什么,先前的一切和现在正在发生的,无不透露着敌意!
他不知道师父在哪里,也不知道师父的生死,但他知道,现在面对这群人的,是他自己!!
无论他究竟对不对得起师父,至少他现在还是无尘寺的守山人。
那些东西,都是以守得住山为前提的后话才对!!
无尘寺从未出过什么事情,敬岚心里习惯使然,只当它是个安静朴素的住处。
此刻对敌,他知道自己能依靠的,只有二十年来的学识,以及手里这把朽木剑。
他不知道该怎么去打破幻术师的手段,但如果把这一切都当真的话,最后必然一败涂地。
为今之计,必须先把接下来发生的一切都视为假象,再去寻找其间破绽!
想到这里,敬岚不再盯着地面,抬起头扫视着周围的环境。
这时,他突然意识到在确定自己清醒,并且做出思考的时候,他的位置竟然在不知不觉中又一次发生了变化!
此时此刻,他正站在先前他看到师父所在的位置,被四座雕像用悲戚的目光注视着……
那本残破的书籍悬浮在他面前,这样的距离让敬岚可以清清楚楚的看到上边的内容。
但他却发现自己看不懂,看不懂这本书上的文字。
虽不能说书读万卷,但在寺里书房这二十年,他看过很多很多的来自各个地方的书籍。
即便文字不同,但既然都出自人手,也是有着异曲同工之妙。
但这本书上的东西,敬岚只能勉强称之为文字!
无论书写格式,书写方法,文字外形,全部都和普通书籍有着质的差异!
可以说,只要是或多或少读过一点点书籍的人,都能够感受到来自这本书上的说不出的异样之感!
就在这时,敬岚突然感觉这本书在下降,他想伸出手去抓这本书,却发现自己的身体竟没办法移动分毫!
而当敬岚此时把注意力从那本书上收回来,才意识到不对。
不是那本书在下降,而是他在上升!!
敬岚心头骤然一紧,马上想到之前在庙堂外所见的场景!
同样的位置,同样的方式,唯一不同的,只是没有那四团绿幽幽的火焰在旁。
难道说,接下来,他的身体也会像他所看见的师父那样,一瞬间扭曲破碎吗?!
感觉到自己心脏在剧烈的跳动,要不是他没办法动一分一毫,只怕浑身都已经开始因为恐慌而颤抖。
不对……
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敬岚深深吸了一口气,他的对手是幻术师,这一切根本不可能发生的事情,就必然全都是幻觉!!
人根本不可能做到这些,恐怕是之前不知道用什么方法让他看到幻象,此时场景再现,他就必然会做出联想!
对了!
说不准那四团绿色的火焰,很可能就和他看到师父死去有很大关系,所以现在没有出现。
否则敬岚也许会再看到同样的场景,那这个幻术师的一切就不攻自破了!
虽然想到了这一层,可之前的情景还是一遍一遍在脑子里回放,看着自己离地面越来越远,突然在和之前所见一样的高度停了下来,衣服渐渐被冷汗打湿。
强行命令自己警惕着周围,敬岚狠狠咬着牙,他必须等,等到幻术师露出破绽的机会!
都是假的,冷静!都是假的!
心中默念着安慰了自己几句,敬岚凝神警惕起来,如果要说幻术师会动手杀人的话,恐怕就在这个时候!
虽然他现在不能动,但如果幻术师要出手伤人,就必然会自主反逆这个现状。
到那时候,就是破绽所在!!
正如敬岚所想,就在这一时刻,变故陡生!
谁料在敬岚骤然紧缩的瞳孔注视下,竟是四团绿火在庙堂四角同时燃了起来!!!
“啊!!!!!”
下一瞬间,一股无法抗拒的压力出现在敬岚胸腹上下的每一块骨头上!
身体的骨骼在这压力之下,瞬间几近断裂!
这一刻,敬岚突然明白了他先前所看到的,发生在桐示老人身上的情况,是怎样实现的!
也瞬间意识到,从他开始推断这里究竟发生了什么的时候,他就已经错了!
这里发生的所有事情!都绝对超出了他对幻术师的一切认知!!
就在身体濒临崩溃的一刻,那本书却忽然被一片阴影所吞没,在黑暗中消失不见!
然而几乎与此同时,一股熟悉之极的剑气从地面刹那升起,直贯寺顶云霄!!
周身的压力一霎为之绞碎,如刃如芒,却未伤及敬岚分毫!!
随之而来,一股浑厚浩然之嗓音震响寺中:“我桐示的徒弟,几时轮到你这等杂碎来动!!”
浓厚剑气之中,敬岚体内奔涌抵抗的念力猛然感知到,一双手臂紧紧地护在他的周身,枯瘦如柴,却带着年年累积的熟悉与温暖。
师父……师父???
不知到底是因为浑身的剧痛,还是那久久未曾触碰过的气息,敬岚的眼泪竟忽地掉了。
却听得身后苍老的声音极其虚弱地传来:“为师错了八年,误了你八年,你的未来,绝不该在这寺中……”
敬岚猛然张大眼,却发不出声音,只能听着那嘶哑嗓音,就像幼时递剑予他之时的慈和庄重:
“你今日,出师了。”
话音落下一刻,绿火却骤然烧得更旺,将这漫天剑气都蒸为一片虚无!
敬岚骤然从浮空状态摔在了地上,无尘寺内,却有苍老嗓音之洒然豪气绕梁不休:“差了这一颗不存在的棋,你们也不过笑话罢了!!”
“师父…师父……师父!!!”
敬岚拼命挣扎想要撑起自己的身体,神智却在浑身上下的剧烈痛楚中土崩瓦解,抓不住那指尖流散的剑气。
却在余音散尽一刻,他模糊视线里霜寒降了满地,那道白衣身影无声立于寺间,挥袖一刹绿焰成灰……
在突然响起的一声硬物崩碎的声中,敬岚模糊的视线猛地黑了下去,意识陷入了无尽的混沌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