喉咙火烧火燎,头也在刺刺地阵痛,隐约听到模糊的声音——
“你是说……成群的石蛟鲨?!”
“我在水下亲眼看到的。”
“蛟鲨群行,珊瑚逆生……远海,真是让人不安啊……”
……
……
有一片冰凉的叶子被塞进了嘴里,敬岚的头痛感才随着凉意的渗透,渐渐弱了下去。
意识缓缓随着凉意恢复,敬岚微微睁开眼睛,就被烈日刺得再次把眼睛闭了起来。
反反复复好几次,才把眼成功睁开。
手抬起放在眼前挡了挡太阳,敬岚翻身想爬起来,可突然发现浑身酸痛无力,连直起身子都很费劲。
咬牙挣扎着从地上爬了起来,敬岚看到老人蹲在船头,似乎在修补着船只。
转头看见步羽阳平躺在旁边,伤口已经被白布包了起来。
只是那白布看起来并不干净,敬岚总觉得有些眼熟,却一时想不起原因。
伤口可以看到大量的血渍,真不知道究竟要怎么治,这种程度的致命伤,就算是步竹的内力恐怕都没用!
好在看秦笑渊的处理,应当是没有伤及脏器。
步竹就躺在他的旁边,脸色依旧很苍白,看呼吸还算平稳,让人放心很多。
小知依旧是眉头紧皱躺在船尾,还保持着被打晕时候的姿势,只见她表情都还狰狞着,敬岚甚至在想她会不会扭到脖子。
这时,老头回头看到敬岚坐了起来。
随即从船上拿起火柴,把手里的烟斗点燃:“醒了?”
敬岚点了点头,刚开口就一阵剧烈咳嗽,嘴里有淡淡的腥味。
只能很小声哑着嗓子开口道:“我们这是在哪里?”
老头把眼睛眯成一条缝仰头望天,又看了一眼海水:“古州岛的正上方。”
敬岚一惊,伸头看海水,却除了深蓝什么都看不到。
想起之前的经历,敬岚猛然回头,在船上看来看去都没发现秦笑渊!
老头瞧着敬岚,吐了一口烟,缓缓道:“好好谢谢那女娃娃吧,咱们的命,可都是她从阎王手里给拽回来的。”
敬岚一愣,就在这时,在船里的灰色毛球突然抖动着发出了声音:“说这么夸张,阎王对我有意见了老人家你兜着?”
身旁麻布袋动了动,秦笑渊一头乱毛从里头爬了出来。
瞪着布满血丝的银色眼瞳瞧着老头,看起来就像炸毛的瑚鸦一样。
看见这一幕,敬岚根本忍不住就笑出了声,又咳了起来。
秦笑渊白了他一眼,彻底从麻布袋里站了起来。
敬岚又咳了咳,才笑着帮她把挂在身上的麻布袋拿了下来。
麻布袋格外地冰凉,和这天气完全不符,不知道是不是老头用来消暑的。
这时候,敬岚才看清楚,秦笑渊的披肩已经没了踪影。
左臂也裹着白布,好像肿得很厉害。
双手的手套也在涡流中消失,那双银色的双手,在太阳照射下还能反光。
心中暗暗感叹了一句玩毒的就是不同凡响,敬岚扫了一眼船头,目光转向了老头刚刚蹲的地方。
那里放着一大块蓝色晶石,还有半个巴掌大的小块金色的石头,像有很多圆形的纹路,隐有光亮投出,看起来简直就像……等等!
这看起来根本就不像石头,这不是那种晶鲎吗?
这是……
“晶鲎在比较大墨斗鱼的肚子里的尸体块。”
瑚鸦又抖了抖,给敬岚接着解释道:“和那个矿工一块儿被发现的,那时有墨斗鱼死在那儿,尸体……大概被那个江河藏起来了。”
秦笑渊想了想,瑚鸦接着说道:“不过这东西可以证明,也没别的东西会在海里吃晶鲎这种破虫子了。”
心中暗暗恶心了一下,敬岚目光转到那块蓝色晶石。
回想起大墨斗鱼让他看过的场景,这不就是那块被江河挖下来的石头吗?!
难道说……是小知弄来的?
那时候也只有小知有这个机会,而她只是小孩,就算是逃跑了,江河也不会在心……
“时间差不多了。”
秦笑渊伸了一个懒腰,瑚鸦一团地滚到她旁边,开口道:“老人家考虑好条件了吗?”
老头低头盯着蓝色晶矿:“你知道这石头带回去能卖出多少钱吗?”
“啊……都说了要钱没有。”秦笑渊非常果断摆了摆手,瑚鸦道:“不过么我能用等同的来换,看老人家如何选择了。”
老头目光转向她,沉默了许久,突然低头笑了几声:“罢了,罢了,这把年纪,命都是你救回来的,我就换吧。”
秦笑渊预料之中地笑了笑,嘴唇都干裂了,有血冒了出来。
把血随手擦去了,显然她也没有多在心。
老头负手转过身:“老爷子我再问你,换一条命!”
秦笑渊一顿,瑚鸦嘴欠道:“怎么?你有病?”
老头也不计较,摇了摇头:“没什么疾患。”
“就是有人……”
定定看着烟斗,老头目光微凝:“买了我的命……”
在秦笑渊和敬岚骤然转去的目光注视下,老头仰头开口道:“你要是愿意,为了这晶石和九域恶榜之人一搏,老爷子我这毕生最高的收获,就白送给你。”
“九域恶榜?!”
敬岚和秦笑渊对视了一眼,同时从对方神色中察觉到了紧张。
九域恶榜!
那是敬岚才来到浩海域时,就被洛秋秋非常严肃告知的禁区!
那是一块每个域的中心城市都放置着的高榜,刻着最高通缉犯的排名,每年一更迭。
一直排出上百人,每年都有名姓称号被用烙铁烧去,也就意味着,那些恶徒被官方擒获判决。
但如果是这一般的罪犯,老头找官方解决最好。
会找他们,唯一的理由就只可能是,恶榜前十!
它的前十和其他不同,从上一次固定下来至今,已经七年未曾变动。
每一个的赏金都是天价,由九域统治者共同承担,足够一个普通人家富好几代!
但即便如此仍然没有谁傻到去挑战这前十,因为他们不仅未曾从榜上消失,更是在六域掀起无数血雨腥风。
能在九域恶榜上排上前十名的人,可以说是一群不可一世的怪物,其手段之穷凶极恶,令江湖都为之胆寒。
有传言说,他们行凶的现场,普通老百姓只要看上一眼就会吓疯。
也有人说,连常年搬尸体的人处理,都要吐上三天。
更有最近的传闻说,绞杀恶榜实行最严明的炎域统治者,半年前曾派出过百人的军队,最终将恶榜第一围截。
可一夜之间,百人皆为之屠戮!
甚至一些极端言论提道,仇深似海极度疯狂之人,就会想去找他们交易,以命换命。
所以所谓从他们手里买人命,实际上,是用人命去换!
……
无论这些传言是否加上了传说的色彩,九域恶榜的凶名,都实打实传遍每一个角落!
敬岚艰难地咽了一口唾沫:“别告诉我,要杀你的是前十……”
老人叼着烟斗搓了搓手,又把烟斗拿了下来,有些尴尬地道:“凑巧,是第十一……”
敬岚瞬间扶额,这和前十有区别嘛?
有吗?!!
“你太看得起我了!”秦笑渊翻了个白眼,瑚鸦接着道:“不过不是前十的话,我们就勉为其难接受了。”
敬岚:“……????????”
听得她如此干脆,敬岚诧异的同时更是一愣:“我们……等等!你不会是打算回醉月阁搬救兵吧?秋秋不在,我可不保证他们会来,而且这次都伤得那么严重……”
“啊……我不管我答应了已经,反正你得靠我治病,就算他们都不来你也得来。”
敬岚眉头一抽,顿时低头扶额,目光落在自己的衣袍上时,脸色骤然绿了。
他的衣袍白色部分,竟然被剪得乱七八糟……
难怪他刚刚看给步羽阳包扎的布眼熟!那不就是他的软布衣袍吗?!
“我……你……你简直……”再看秦笑渊若无其事的脸,给他气得不知道该说什么。
“你什么你,好凶啊……”
秦笑渊悠悠眨了眨眼,瑚鸦接着道:“我可是很有良心才没全剪了~你要是再凶……下一次么……”
敬岚嘴角抽搐瞧着她灿烂的笑容,心中拼命拉住抓狂的自己!
这个人…不能惹!千万不要惹!!
这时,老头都忍不住笑出声将两人打断:“好了,别闹了。”
“我们还剩下两个月……”老头声音沉了沉:“我收到了通告,两个月后,那个人就会前来索命!”
“这个无所谓,重要的是……”
秦笑渊指间点了点下巴,瑚鸦道:“人越多,报酬自然越多,拿下九域恶榜的赏金,老人家可能连一小杯都没有咯~”
老人脸上的皮皱了皱,叹道:“年轻人真是一个比一个精!给你们就是了!”
秦笑渊笑得十分悠然自得,一瘸一拐绕过老头就到船尾,把那大块蓝晶石抱了起来。
似乎因为一只手十分费劲,眉头都皱了起来。
老头目光深邃地注视着这块晶石:“你一个女娃娃,从九域恶榜手里抢人都要换它,老爷子我多个嘴,就问问你要它做什么?”
秦笑渊眉头扭的更紧,抱着石头往前摇摇晃晃走了两步,瑚鸦道:“我说扔了,你信不信?”
老头无所谓地摇了摇头:“不愿意说,便罢了,老爷子我也不会……”
话还没说完,却见秦笑渊真把石头往船外一丢!
溅起的水花直接把老头晃地立刻沉下身子,她自己都差点掉下船去。
“你!!”
老头猛然跑到船边,双眼直直盯着在海水中消失的晶石,回头眉头微皱看着秦笑渊:“你到底……”
秦笑渊低头盯着手,悠悠哉哉往麻袋堆里一躺,瑚鸦道:“啊…好困啊…我还要再睡一会儿,我们快把船开回去吧…”
见她又倒头大睡,老头沉默许久,终是摇了摇头。
敬岚瞥了她一眼,什么都没说。
他觉得,关于这种石头,她应该是知道什么相关,毕竟她手里有珊晶。
不过她都什么也不提,敬岚也就没有问的习惯。
反正该说的他不问也会知道,不该说的,他就算问了,这家伙也只会忽悠他。
这算是当初和巫蕈儿相处下来,最佳的经验总结…
老头从船尾拿起一个水壶,递给敬岚:“这是咱们最后一壶水,省着点。”
敬岚接过,看着壶里清水,舔了舔干裂的嘴唇,缓缓地喝了一口。
水流过咽喉的时候,喉咙都在微微刺痛着,眉头微微皱起。
没喝几口就把壶重新递还给了老头,一会其他人醒了,也肯定需要。
看了看远处,敬岚撑着身子想从地上爬起来。
谁料脚刚发力就立刻跌了回去,愣愣盯着自己剧痛的小腿。
只见瑚鸦一脸鄙夷蹲在旁边,似乎因为被强行吵醒,还有起床气。
一副大爷样怒道:“跑成那样现在还想随便动,你是让山里傻骡子踹过脑袋?”
敬岚在心中翻了个白眼,也懒得和这大胖鸟较劲。
只得看向老头,嘶哑着嗓子:“老人家,有我帮得上忙的吗?”
老头摆了摆手,继续蹲下在船边敲敲打打。
敬岚也只好重新躺回去,说到底他对船还真一窍不通,况且……
抬起手握了握,感觉自己的身体,已经透支到一点儿劲儿都发不出来了。
这时候要是来一条五斤的鱼,都能用尾巴抽死他。
就算爬得起来,也是给人家帮倒忙。
不过幸好……
目光扫过东倒西歪躺在船里的几人,敬岚你嘴角微微抬了起来。
幸好他们都还活着!
目光转过正在躺尸的秦笑渊,他怎么都没想到,这个家伙会有那么好的水性,竟然能从古州岛崩塌的水流中活下来!
她从水里突然出来,到她整个人翻到船里仰着头大口呼吸,乃至瑚鸦开始各种哀嚎表示好累。
这一整个过程中,敬岚的脑子都是卡住的。
他刚刚回过神来,想确认她到底是不是幻觉的时候,就让秦笑渊用一根针毫无抵抗能力地放倒,一觉睡到现在。
他承认,那个时候的他真的很累,身体和精神都透支非常严重,甚至神志都是模糊的……
可他更确信,秦笑渊比他累很多倍,到底是哪里来的力气把步羽阳、老头和她自己的问题全都处理了才休息……
还是说,对于一个医者,这是常态?
想了很久,都没得出一个让差不多的答案,敬岚默默把眼睛闭上。
书里可从来没有说过这些,下山的这些日子里,他觉得好像重新活过了一次。
在这些人的身边,他也许开始感同身受地,明白洛秋秋的梦想了。
眼前有些模糊,好像看到了醉月阁的繁华。
余桐抬着酒壶美滋滋地到处转悠,柳陆云在台上脂粉轻烟中舞姿婀娜,庞威黑着脸活像画上的门神杵在门口……
“醉月阁”三字的牌匾,仿佛被温润的浅红光华氤氲。
敬岚想,此刻的他,也许正在回家的路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