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伽南觉得时间变得很慢,慢到好像有无数蚂蚁在他心头爬啊、爬啊。
他已经做好准备回答苏眉会问的更多细节的问题,比如“怎么发生的?在哪里?你们怎么认识的?他在校园的生活是怎么过的?他有没有提起过我?”之类的问题。
然而苏眉只问,“救的人救到了没有”。现在,她竟然又微笑了?
林伽南心头那块石头又压了过来,他顾不上仪表,松了松衣领,还是觉得不舒服。干脆解开衣领扣子,到前庭抽了根烟,才觉得舒缓一些。
梧桐树阴下,两人一前一后的走着。
苏眉跟在林伽南后面,看着夕阳余晖洒在他的背上,树枝阴影一层一层斑驳的爬过他的衣服,校园内学生三两成群从他们身边经过,不时有好奇的眼神投来。
恍惚间苏眉好似半梦半醒,眼前背影犹如梦中景象,她克制住自己想去拉前人衣袖的手,放慢脚步,压制不住的悲伤感一阵一阵袭向她,感觉自己就要被淹没了。
之于过往,能留下的如此有限,为何不能眷恋?
李正以为苏眉还在上课,并没有联系她。苏眉很庆幸,她此刻真的不知道要用什么心情面对李正。
这些年,她真的努力了。可不可以就让她沉沦一次,让她好好回看浮生,让她不再伪装的,彻底的放开?苏眉很想,但是她足够理智,也足够傻。
不可以放手,过去了不是吗?好的坏的,甜的苦的,都过去了不是吗?只要有足够的耐心,这些偶尔泛出来的情绪,总会被压下去,随着光阴流转,肯定会全部消失殆尽的。
那么在消失之前,偶尔会隐隐的痛,就痛吧,还能痛,就还没忘。她可以忍,她愿意忍。
苏眉使劲眨了眨眼,逼退眼中朦胧雾气,挤出一个微笑,快步跟上林伽南。
林伽南在路边就着长凳坐下,他回头看了看苏眉。苏眉始终保持着和他的距离,此刻他坐下,她也停下了脚步,不远不近的立在那里。
林伽南觉得自己很傻,傻得离谱,但是面对苏眉,他真的不知如何了,搞不清楚自己到底想做什么,或者说搞不清楚到底想要苏眉做什么,就这样发神经的走了一路,而苏眉竟然也傻子似的跟着他走了一路。
两个莫名其妙的人。
一群孩子在西落的光影映照下,由远及近的追着球跑过来。其出弥远,其知弥少,孩子的快乐,单纯美好。苏眉的目光追随着这群孩子,似乎也被他们的快乐感染。
林伽南微眯着眼迎光看着苏眉笑意盈盈立在那里,微风轻轻掠过她的马尾辫,白色略宽松的长款卫衣,九分浅蓝牛仔裤,黑色双肩包和旅游鞋……仍是一副学生模样。
丝丝缕缕的柳絮自风中吹过,他自心底深处缓缓渗出一丝涟漪,又很快平复。他低下头,习惯性的摸了摸衬衣袖口处的袖扣。想了想,解开袖扣,又挽起衣袖,起身往苏眉走去。
红色的皮球越滚越远,苏眉不自觉的去追。车子急速刹车的声音,路边行人的惊叫声,苏眉有一瞬间感觉自己就要解脱了,闭着眼睛紧张的等待着似乎渴望了很久的一刻。
一股强有力的力量猛的拽住她的胳膊,让她整个人几乎飞起来似的转了一圈,车子从身边险险擦过,她硬生生的撞进了一个怀里。
林伽南吃痛闷哼一声,几乎用生拉硬拽的姿态,拖着已经浑身瘫软的苏眉回到人行道。
“你疯了?!!”林伽南对着苏眉厉声吼道。
苏眉显然在刚才的一幕中受到了惊吓,眼神涣散的看着林伽南,只觉得头晕晕地,耳朵里嗡嗡作响,隐约听见司机还在那里后怕的叫骂着。
林伽南看她的眼神就快要喷出火来,那么强烈的愤怒,却又带着难以名状的悲切。这也是一个伤心人吗?苏眉胳膊火辣辣的疼,焦灼着她的心。
围观的人越来越多,林伽南稳了稳心神,上下打量,确认苏眉没有受伤,直觉在这里待着,情况会更糟。他还没有如此失态过,何况在这么多人面前失态。
即使是他最最挚爱的妹妹离开时,他也是那样的冷静。冷静到近乎残酷的去认领了被海水泡得已然面目全非的伽影;冷静的压下了所有的相关报道,一边安抚老来丧女,几乎一夜之间衰老的父亲,一边将公司事务上上下下安排得井然有序;冷静的亲自操办了整个葬礼,他亲妹妹的葬礼,不失礼节的应对着所有人善意、恶意的一拨又一拨探问。
林伽南将苏眉半扶半抱的移到车上,他没有将苏眉一个人送回住地,车行至自己落脚的酒店,给她另开了隔壁的房间。
苏眉任由林伽南安排,仿佛毫无生机的提线木偶一般。
林伽南将她扶到沙发上坐下,苏眉从头到尾没再说一句话。她呆坐了会儿,拿出手机,给李正发了一条报平安的短信,只说自己累了要休息,收到李正的晚安短信后,便进了里屋。
和衣钻进被里,将自己蜷成一个虾米的形状。
林伽南回到自己的房间,想来追缅毫无意义,冲了个凉,就要睡下。忽又想起了什么,起身立在窗边,抽了会儿烟,最后狠狠的灭掉烟头,出了门去。
驱车来到南大附近,林伽南借着路灯不太明亮的光线,开始一米一米的搜寻,好一会儿也没找到他要的。他坐到之前做过的长椅上,抬头看了一眼天,一颗星星都看不见,月亮虽大,却黄而低。
他又想抽烟了。
回来时,林伽南管领班经理要了点东西,拒绝了对方说一会儿直接送去房里的提议,自己坐在厅里等着。
前台姑娘们交头接耳的闲聊起来,只言片语时不时落入林伽南耳里。
“原来林总有女朋友啊?”
“啧啧,林总喜欢这种类型啊?”
……
“又少了一个目标,唉!”
“想什么呢?林总就算单身也轮不到你吧?话说回来,我以为林总说不定是那啥呢,还真没想到。”
“哪啥?”
………
林伽南一概只当没听到。
倒不是她们没有职业操守,毕竟都是年轻女孩子嘛。
这酒店,且不说林氏占了很大的股份,就刚才,任谁看苏眉站他身边一言不发,等他另开房间入住的样子,都像是闹情绪的小情侣。
再加上林伽南俊挺的样子,每次进出酒店总能引起了大家的注意,成为夜间闲暇时间的谈资。
此刻他即使毫无表情的坐着,姑娘们都能自行脑补出一副满脸无害还无辜的模样。
平日里清冷的人,总是独来独往,至多跟个助理,为公务行色匆忙。今夜突然的在他身边出现了一个姑娘,而且还是闹脾气的模样,直引得前台姑娘们在心里也不知是嫉妒还是羡慕,连说着苏眉不懂珍惜。
当然也有不乏浸淫网络八卦又仇富者,做出一些什么有钱人和学生妹的揣测,令林伽南些微的不快。
领班将东西寻来恭敬的送到林伽南手里,林伽南接过,“谢谢。”
又淡淡的说道“酒店不应该有随意品评客人的员工。”
领班心里咯噔一下,林总似乎从未如此明确直接干预过这样事。
“对不起林总,是我的工作没做好。今后一定加强员工教育和管理。”
目送林伽南离开,领班怒气腾腾走向前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