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一生有多长？
或者说，是该有多长？
南瑜曾经无数次地想过这个问题，或许幸运上天眷顾，会在晚年之时寿终正寝，无病无灾地了解此一生。但是他自认罪孽深重杀业太多，也不敢奢求太多。
可能就在不知是哪的一个小角落，被不知名的小角色解决掉吧。或者最有可能的，他哪日惹怒了师父，师父直接一掌下来，就送他去见地狱的阎王爷了。
他甚至都想好了到了地府，甭管那阎王爷长成什么青面獠牙的鬼样子，都先上前溜须拍马说什么也要把他哄高兴了，然后商量商量，下辈子能不能不要让他再来人间了。
这辈子，真的活的已经太够了。
但是这话他是没胆子说的，他也不会真的去触师父的霉头，从前当他是个恶魔且对他又爱又恨，如今知晓了他竟然是自己的救命恩人，那这心情就来的更复杂了。
比如眼下，他同穆颜一齐跪在地上，穆颜正同师父禀报着此次失败到了家的任务，他则是一声不响地老老实实跪着，埋着头实则早就魂飞到了天外，想着今晚能不能上四师兄的兽之堂里蹭一顿刚烤好的红烧鹿腿。
“如此也罢。”师父的声音突然在他头顶上方响起，南瑜一惊间回了神，仍保持着方才那副看似聚精会神的模样聆听师父的话，不料师父似是对他们此次费力不讨好的任务并不关心，而是转而道：“老十三，你可见到你的那位兄长了？”
南瑜垂头间藏在垂落下的长发间的眼眸蓦地睁大了。
“见到了。”他不晓得师父此时提及这个是何意，以珈蓝师父的本事，即便他们不说他想知道也不是难事，但坏就坏在此刻他心神不宁的太明显，师父的语气又极为捉摸不定，他猜不透师父到底是何意，只得如实道：“他······让弟子同他回去，弟子拒了。”
即便低着头他都能感觉到那束审视的目光一直打在他的身上，如芒在背的针刺感让他不得不稍稍将头再埋下去些，以免被师父发现自己一直不断颤抖着的双手和死咬着的牙关。
“——嗯。”
出乎意料珈蓝师父这一次却并未说什么，只是南瑜依稀间似乎听到了一身若有若无的叹息之声，又快得叫人几乎察觉不到。
他神情恍惚地从明堂之中几乎是飘了出来，又被跟在他身后的穆颜捶了一拳在背心上，他呆愣地回过头看着在他身后满脸皆是弃嫌之色的七师兄，像是抓到了救星那般赶忙把自己刚刚结了薄痂的右脸凑上去挨到了穆颜面前：“七师兄，你快再打我一拳，我一定是还没睡醒！”
穆颜：“······”
今日的桑梓岭上不晓得为何大雾弥漫，换了普通人在这视物都有些困难，穆颜垂眸间深吸了一口气，险些被浑浊的空气呛得嗓子疼，不耐烦地推开了眼前这张脸，低声道：“行了别耍宝了，赶紧回去歇着吧，好不容易折腾回来了，你不累我都累了！”
“可是······”南瑜委屈地蹲在明堂前一块凸起的大石上，张着嘴眼见着还要说什么，穆颜已经抬腿就毫不犹豫地奔着山下的幻之堂走去，余光都懒得赏南瑜一个：“你再啰嗦，一会师父出来了，那你怕是又要松松皮了。”
南瑜闻言大大地打了一个哆嗦，马不停蹄地奔着穆颜离开的方向就跑了过去，可惜穆颜的幻术已然登峰造极，他眼见着明明追上了人，却还是扑了个空，方才穆颜还站着的原地只余下了一个浅浅的脚印。
“真是，跑这么快干什么，我还有话要问呢！”
南瑜恨恨地使劲在那个脚印上跺了跺，此地已然离明堂很远了，周遭除了他自己踩出的脚步声外空荡荡的再无旁的半点声音，他也不用担心师父会再出来揍他了，索性大刺刺地往地上一坐，连衣摆都懒得撩一下。
光之堂连个人影子都没有，冷的快赶上了白君的冰之堂，他可不想急着回去找冻！
穆颜也真是会找地方落脚，这里正是他那时休息遇见了陈生的地方。桑梓岭的四季同凡间并不相同，为此现在便有了一地的梧桐黄叶，带着阳光的眷顾铺的像温暖的床褥，显然今日六师兄并不在此处，南瑜正信手抓了片叶子打算给这六师兄的本命树施施肥的时候，原本空荡荡的四周突然响起了回音，穆颜清冷的声音从四处周遭冷漠地传了过来。
“忘了告诉你，我那时候看了你皇兄的记忆，他这次来，并没抱别的心思，你可以安心了。”
“你什么意思？！”南瑜原本昏昏欲睡的眼猛地一下睁开了，他从地上爬起来四处寻找穆颜的身影，可惜那声音大抵是从远方的地方传来的，穆颜本人并不在这里。
“你是说······”南瑜呆愣地站在原地，拼命地想要消化穆颜话里的意思：“他真的只是······”
南瑜本以为南昀来寻他，或多或少带着些许利用他的目的，寻亲不假，只是真心假意怕是掺着来的，为此他才心下五味陈杂到了现在。
远方再没了声音传来。
梧桐树的叶子悄然而落，飘在愣在了原地的南瑜周遭打在他的肩头上，显然它有些不乐意于到嘴的肥料南瑜居然不喂了，可是南瑜没有理会他，只是站在那直着眼睛盯着手中的叶子看了好久，突然一咧嘴，随即笑了起来。
“哈——哈哈哈哈！”
他整个人向后栽倒倒在了地上，笑得浑身发抖不能自已，像是要把过去这些年笑不出来的时光狠狠地都笑回本。那一把梧桐叶被他信手甩了出去，漫天飞扬的黄叶中他捂住了自己的脸，依旧那样肆意地大笑着，笑声不断回荡在这空落落的周遭，他抬起胳膊捂住了自己的脸，却有泪光悄然顺着他的侧脸淌过，苦涩的味道蔓延尽了整个嘴里。
就在这一刻，他终于明白了师父为何要七师兄同他一起出这次看似容易的任务。
杀人诛心，不过如此。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