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白飞引了众人进入庄内。庄中建筑既不似亭台楼阁般玲珑精致,也不若池馆水台那样清幽秀丽。无花木交相辉映,佳木葱茏,奇花炳灼点缀,更无清流异石装饰。然而此间建筑巍峨而立,宏伟壮观,屹立这雪峰之间也平添了几分古典厚重之感。
一路无阻,行至迎客厅,陆白飞抱拳请众人稍后片刻,又恐怠慢了楚仁。楚仁点头示意陆白飞放心前去。自庄外一路行来,庄明目光就从未离开过楚仁,此刻也不知在思考些何事,正兀自出神,却对陆白飞所说之话竟未曾听见半句。
陆白飞见庄明神色恍惚,眉头紧皱目光灼灼盯着楚仁。恐他再因意气之争动手,届时损了颜面倒是小事,只怕庄明武功与楚仁相差甚大受到伤害。楚仁皇皇一堂之主碍于身份自不会随意出手伤人性命。
陆白飞出身武学世家,又师从上五品武学大家慕容忠,见识眼界自然不凡。那时见楚仁武功修为之高竟可将自身无形之内气凝成肉眼可见。
凝形他自然是知道,却也只是在师父传授《武学经义》中的修为篇时听过,修为篇有言:武者之修附之天,地,人三界故修为亦有上中下三层,每层分五品,下五品锻体通穴,中五品造府练气,上五品化气凝形。世间武者达化气者,已是凤毛麟角。凝形之境只有江湖传闻中十大高有此修为。今日得见楚仁突施神功,陆白飞又惊又惧,惊的是武学修为达到一定境界竟真有毁山填海之能,惧的是似有楚仁这样举手投足之间就可取人性命武者,想必没有人愿意随意得罪他们。各大朝廷亦然,虽可派重兵围剿,但若没有一举击杀之,恐怕就会惹来他们无尽的报复。
想到这一点陆白飞自认定这等实力如斯的高手,万不可得罪于他,否则后果不堪设想,便要将庄明带着一同前去通报。
陆白飞暗自拉了拉庄明,庄明恍然回神,在陆白飞示意下抱拳离开。
院中只剩楚仁几人,傲铁低声耳语道:“少爷,咱们此行踪迹隐秘,玄玉山庄是如何认出咱们的,冰玉尺现世不免要引起江湖和朝堂纷争,只怕会让您深陷危局,未防万一,属下觉得要不要通知北陵堂馆。”
楚仁摆摆手,“不必。”既楚仁说了不必,傲铁知楚仁说一不二的性格,便也不再开口。
等了不到片刻,大厅门口涌现出一群人,为首的是位五十多位白发老者,老者白衣玉簪束发,宽袍银靴作儒生打扮。
楚仁摆摆手,“不必。”既楚仁说了不必,傲铁知楚仁说一不二的性格,便也不再开口。
不过片刻,陆白飞又走了出来,陆白飞似有些歉意抱拳:“各位师父此刻还有些朋友要见,奉师父之名先带几位歇息,还望前辈见谅。”
楚仁淡然道:“无妨,客随主便。”
在陆白飞带领下几人走到,一处僻静处。
陆白飞抱拳道:“请各位先在此处歇息一晚,明日便是家师寿辰。晚辈再来请诸位前往。”
众人抱拳致谢。
吃罢晚饭,已是明月当头,醉今朝和楚仁坐在院中亭台中。
楚仁腿上裹着雪白皮裘,醉今朝还是那单薄的乞丐服。
醉今朝望着当头明月,悠悠喝着酒,楚仁也只是静静坐着。没人知道他们在想什么,恐怕这世间只有他们自己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了。
“哎!”醉今朝不知为何,突然叹了口气。
醉今朝握着酒葫芦,猛灌了一大口酒:“我自认逍遥,无奈世事无常,生而为人,就总会有无尽烦恼。”
楚仁嘴角露出笑意,发出这样感慨的醉今朝还是他第一次见到。
醉今朝撇了撇嘴:“你怎得不问我为何事烦恼?”
楚仁只是淡淡说道:“你是个有主见的人,也很聪明。若是自己想不通,即便是我也帮不到你。”
醉今朝哈哈大笑起来,“当真是生我者父母,知我者老楚是也。”
楚仁将酒壶拿起来,露出和煦笑容:“今日有酒今朝醉。”
“好!”醉今朝脸上也露出异样神采,“那咱们便醉了今朝。”
就在这时,庭院中两盏黄色微光出现在黑暗夜色中。
来的是两个妙龄婢女,婢女盈盈一拜,用清脆嗓声说道:“玉公子,我家小姐有请,还望您能移步别院。”
醉今朝和楚仁对视一眼,皆有些不知所措。
楚仁问道:“你家小姐是何人?为何邀请在下前往。”
婢女不卑不亢,笑着答道:“我家小姐说了,公子去了便知道了。”
醉今朝低声道:“我倒是听说慕容庄主有一独生女,也是他的四弟子。”此言一出,楚仁便立刻想到,那日在湖边见到了女子。
醉今朝见楚仁神色有样,滋滋笑道:“佳人有约,老楚艳福不浅。”
楚仁倒是对这句话没有半分在意只是有些好亲问道:“你是从何得知?”
醉今朝一笑:“我自然是有我的办法了。”
婢女也不催促,就静静站在那里等着。
楚仁站起身来,摆手做了个请的动作:“那就请两位带路吧!”
“此件主人还未见到,此间的小姐便邀我一见,有趣。”楚仁暗自思索着。在容貌方面楚仁自知自己确实有些出众,但远不至让人一见倾心的地步。当日在湖边匆匆一见,慕容家小姐英气飒爽,巾帼不让须眉之姿,不可能会对自己一个病恹子一见倾心。所以绝不会像醉今朝说的那般自己要走桃花运了,只怕说不定是桃花劫。
即便知道前方可能会有危险,可他还是来了。他本可以不来的,但他还是来了,他总是对很多事情充满了好奇心。这样的性格对于任何一个行走江湖的人来说都是很危险的。好奇害死猫,这句不知从何而来的俗语,便是真实的写照了。
在楚仁思索间,已绕过几处大建筑物,又不知道走了多久,几人终于来到了一处极为偏僻之所。一座二层清雅小楼坐落在眼前,梅花萦绕,晚间微风袭来,香气溢鼻。
若不是亲眼所见,楚仁真不敢相信,玄玉山庄竟会有一处这样雅静之所。
婢女引得楚仁穿过梅林,来到小楼面前。婢女又是盈盈一拜,缓缓退去。
楚仁抱拳致谢,推开门,慢慢走入其中。
满目尽是书架围绕,书架上琳琅满目皆是书籍。
楚仁心道:“那日见到慕容家小姐,不觉得她是喜爱读书之人。”走过一层层书架,便看到一张巨大地图悬挂在面前。楚仁仔细打量一番,不由一惊。
正是《大陆总览图》,楚仁此刻也顾不得身份礼仪和此行目的,竟一动不动地仔细端量起地图。
“不仅是五国山川地势,关隘城池,竟连曦月小国也在其中。此图所绘之精之广,实乃生平所见之最。”楚仁不由暗自惊叹,这世间已鲜有什么东西能让他为之惊叹了,此图就是其中之一。
哒哒。
轻微楼梯声,还是打破了楚仁聚精会神观赏地图。虽是极其不舍,但自身涵养已让他将目光从地图上移开,继而望向楼梯处。
白衣如雪,如瀑布般乌黑秀发散落着,粉黛不施却也足以倾国倾城般美丽的脸庞,纤细腰肢宛若柳枝摆动着,摇曳着荡漾着楚仁心神。
那瞬间,楚仁竟也有些痴了,在那一刹那间仿佛时间停留了,世间一切美好事物在这个女子绝世美貌之下都黯然失色了。楚仁心中不禁想到一首诗“云想衣裳花想容,春风拂槛露华浓。若非群玉山头见,会向瑶台月下逢。”。
楚仁片刻失态,自然也是落到了女子眼中,女子不禁嘴角露出了笑意。世间女子自然都是会在意自己容貌的,尤其是能让楚仁这样的人恍惚片刻,女子心中也是不由的一喜。
望着眼前这个绝世佳人,楚仁知道这绝非慕容庄主独女,那她到底是谁?
女子盈盈一拜,灯火闪烁之间,一颦一笑竟都些仙人风姿,只听得这女子说道:“冒昧请公子前来,还望赎罪。”
楚仁本就是心性极强之人,只是在一见时失了神,此刻已经静了下来,便也不再失了礼数,抱拳道:“小姐客气了。”
女子做了个请的动作,楚仁怔了怔。
女子一双凤眼似乎能看透楚仁心思一般,女子笑道:“公子,我虽是女子养在这闺阁之中,做了中看不中用的金丝雀,心中对江湖侠骨豪风很是崇敬,公子一代天骄,侠名远播小女子自是信得过公子”女子柳眉微蹙,似嗔似责般问道:“还是说公子觉得我一个没有武学修为的小女子会对公子做什么?”
听得这话,楚仁倒是有些错愕,心中想着:“这个女子倒是有趣。”右手一扬,也是做了一个请的动作。
暖香怡人,屋中设置简朴淡雅。
女子沏好茶水,茶闻起来很香,喝起来也很极其舒爽。
“公子茶可还好?”
“香气怡人,口有余香,好茶。”楚仁不吝惜夸奖道。
女子笑道:“能得燮和堂玉公子一句夸奖,这茶也算是没白长这一遭。”
楚仁右手大拇指又和食指搓到一块了:“小姐是何人可否告知芳名?”
女子莞尔一笑:“公子都这般直白询问姑娘的名字吗?”
听得这话楚仁也便不开口说话了,只是静静坐着。
见楚仁冰冷神情,女子眼中闪过一丝怨愤,好似在埋怨楚仁不懂风情,只能悠悠道:“好吧,小女子复姓慕容名紫嫣,家父慕容忠。”
楚仁冷冷道:“恕在下直言,慕容庄主似乎只有一位女儿,当然在下也见过。”
慕容紫嫣淡淡道:“不若就是名门侠客的风流韵事,故事也老套的紧。”话语平淡间,楚仁却也听出了慕容紫嫣无奈叹息之意。
故事发生在北陵秦淮河。
秦淮河花肪笙歌,聚六朝金粉,此时已是子夜,但寻欢逐乐的公子阔少仍未散尽。
一个蓬头垢面,满身血渍,步履阑珊看不清楚年纪和相貌的男子走到了河边,看到每只船上都挂着块牌子,上面写着名字,有些船灯火仍亮,里面有喧笑声,有些船却已熄了灯火,他看见有一只船停在较远之处,不像别的船那样一只连着一只,而且灯火仍然亮着,他就走了过去。
那只船的窗户向外支着,他站在岸边看了一会儿,听里面并无哗笑之声,小心翼翼上了船,都在一处角落中。
他本是江湖名门之后,到了及冠年纪,请了父母之命,独自到江湖中游历。那日游历至北陵秦淮河一带,见一伙强人光天化日之下强抢民女,便出手制止,怎奈对方中不乏好手,一番恶斗中,自己呼喊让女子独自逃命去,最终虽击退强人,自己也受了重伤,强撑着才来到这里。
血,越留越多。
他的意识也越来越涣散。
朦胧之间只听得有一人大喊:“快来人啊,这里有个人快死了。”
幽幽绮罗香,丝丝入心肠。
他感到有人在靠近他,他努力想睁开眼睛却怎么也无法看清。最终他还是昏了过去。
船上众人望着这人,一妇人道:“赶紧来人把他给我扔出去。”
少女听得微一颦眉,朝妇人说:“阿妈怎么这样,这人性命危在旦夕,怎么能够送他走呢?”语言脆丽,如黄莺出谷。
那妇人说道:“姑娘,这人来历不明,怎么能收下他呢?”
那少女一甩手,生气道:“不行就不行,我求你做一点事都不行,看下次你要是求我,我也不答应你。”
那妇人连忙赔着笑道:“行行行,姑娘的话我怎敢不听?”又大声对着正站在旁边的两个仆人说:“快把这人带到后面去,再找个给他找个大夫,听到了没有?”
男子醒过来,恍若如梦。
几日来他昏昏沉沉,意识时有时无,睡梦中仿佛置身一大片绮罗花中。他意识虽淡薄却也能感觉到有一位好心人在照顾自己。
青年从床上爬起来,身上酸痛难受。
舱门打开了,少女端着药水走了进来,见他醒来,不由大喜,“你醒了。”
青年道:“是姑娘救了我?”
女子道:“你受了伤,又发烧了。大夫说你恐怕很难活下来了,我却偏不信,果然你还是活了下来。”
清幽的绮罗香,朦胧中熟悉的人影。
是她!
男子抓住女子的手,眼中露出绵绵情意,“多谢你,你跟我走吧!”
女子这几日照顾男子,男子坚毅的脸庞,也早早印刻在她心中,两人虽然没有说过一句话,情愫的种子却早早种在他们心中。
先是害羞红晕布满脸颊,继而眼中透出无尽幽怨,眼泪划过她的脸颊,“我,我不配。”说完就离开了,只剩下失神落魄的男子怔怔出神。
原来此女子遭遇也是异常凄惨,他们的父亲原本是一个通儒,虽然才高八斗,但却气质清高,不愿出仕为官,在城郊小村落里,开设了一家蒙馆,靠一些微薄的束修来讨生活,妻子早死,膝下无儿,只有两个善解人意的女儿,生活自是清苦,但却也很安静。
这位老先生姓朱,大女儿若兰,小女儿若馨,他因为没有儿子,从小就把两个女儿当做男子,教以诗书,等到若兰十六岁那年,朱老先生忽然得了重疾,竟告不治,临死时望着两个悲痛欲绝的女儿,自是难以瞑目。
朱家本就贫寒如洗,老先生一死根本就无法谋生,朱若馨才七岁,每天饭都不能吃饱,饿得皮包骨头,朱若兰姐妹情深,看着难受已极,这才落入烟花,做了秦淮河边的一个歌妓。
朱若兰丽质天生,再加上本是书香世家,诗词书画,无一不精,不到一年,即艳名大噪,成了秦淮群花里的魁首,朱若兰人若其名,幽如空谷兰花,得能稍亲芳泽的,可说少之又少,可是人性本贱,她越是这样,那些走马章台的花花公子越是趋之若骛。
秦淮笙歌金粉,本是筵开不夜,但朱若兰却立下规例,一过子夜即不再留客,船上的老鸨把她当摇钱树,哪能不听她的?所以男子晚上来的时候,已是曲终人散了。
朱若兰命薄如纸,却是个善良的姑娘。见男子深受重伤,便亲自照料。
又是修养了数日男子已经恢复了,走到前舱。
恰逢若兰从前舱陪完酒回来,自己感怀身世,总是凄然落泪,其实渐渐男子也知道了这是何等所在,不禁也在心里为若兰难受,心中想着,一定要把她从火坑中救出来。
男子离开了没有告知若兰,独自一人离开的。
慕容紫嫣语气平淡讲述着,好像是在说别人的事情,完全与自己无关。楚仁却知道,她一定被伤的很深,悲伤莫大于心死,楚仁是知道的。
窗外皓月当空,月光如千尺瀑布一泻千里,散落在人间大地上。
闺阁暖香氤氲梦,佳人倾城在人间。
楚仁静静做在那里不知道思考着什么,他悠悠转身,透过窗户看见悬挂在天边的明月。
“但愿岁月静好,奈何人生无常。”慕容紫嫣娇唇轻启,声音低沉婉转,却似有无限魅力。
楚仁道:“你父亲又回去寻你母亲了?”
慕容紫嫣轻轻颔首,淡淡道:“家中不同意他父亲的请求,父亲便自己偷偷跑了回来,带着母亲和小姨走了。几人过了几年平静生活,然而不出几年玄玉山庄传来了噩耗,当时家主去世,父亲便赶了回来,这一回来便再无音讯。那时我还在襁褓之中,不记得母亲死时情景了。小姨带着我来到玄玉山庄,我父亲已经又娶,我可以留下但条件是无名无分。”
楚仁望着慕容紫嫣超凡脱俗的脸庞道:“你可曾恨过你父亲?”
慕容紫嫣笑了笑:“我从未见过我母亲,但小姨说她很美,也这是世间最善良的女人。小姨说母亲死前最希望看到我快乐,不希望我恨任何人。”
月光如水,照进窗来。
楚仁语气平淡却也不再是那样冷漠,问道:“慕容小姐还请告知请在下前来所谓何事?”
慕容紫嫣神色严肃,正色道:“我虽在这深闺之中却也知道玄玉山庄可能要经历一些可怕之事。明日无论发生什么,我希望你能保住玄玉山庄百余年基业,条件你可提,只要我能满足你,我绝不推辞。”
望着慕容紫嫣眼中坚定眼神,楚仁知道她这话不假,只要他答应她,她什么条件都会满足的。可楚仁会轻易答应吗?显然不会的。
楚仁轻轻抿了一口茶,他在思考着,世间可怜之人很多,诚如楚仁这样人前风光无限之人,背后又何尝没有心酸泪呢?楚仁冰冷模样之下,始终怀着一个正义之心。但诚如慕容紫嫣之言:但愿岁月静好,奈何世事无常。
他离开了小楼,也未开口承诺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