忘忧谷谷主林炀天把老僧一行三人迎进大殿之中,遣散了门口的弟子们。
打量了一下跟随老僧身旁的少年和少女,又仔细回忆起老僧年轻时曾经匆匆一见的英姿,林炀天对于道生大师的突然来访有些不明所以,开口问道:“道生大师,真是稀客呀!您这次亲自前来我忘忧谷中,不知是有什么事?”
年轻时的林炀天,曾经在随师父一同参加“天下论道”的时候,有幸见过老僧一面。
遗图大陆上的修行界,以十玄山庄为首,其后还有分散在三国之内的玄青山、千山寺、忘忧谷等无数宗门的话事人和杰出弟子们,每隔七年都会聚集在十玄山庄,共同商议修行界之中的繁杂事务,进行点到即止的比试交流,称为“天下论道”。
彼时的林炀天年纪尚小,并没有上台比试。而年轻时候的道生和尚,独自一人代表严国的千山寺出战,修为惊才绝艳,力压玄青山和忘忧谷等宗门选出的杰出弟子,仅凭手中一片红色枫叶一口气轻松连败十人之后,在最后即将决战十玄山庄的弟子时,却不知为何主动放弃了比试。
现在想想,虽然道生和尚出于千山寺自己的考虑,无意争得当时年轻一辈中的天下第一,却彻彻底底地打磨了其他宗门中年轻人的傲气,以至于这些人在之后的成就都足以在修行界中铭记史册。
而老僧之前拿出来的那枚古铜枫叶,正是代表着千山寺道生的信物。
老僧坦然坐定,缓缓说道:“据我所知,这世间阳气最盛的地方便是忘忧谷。而这忘忧谷中又有一处离火潭,乃是谷中至阳的所在。”
林炀天不知道道生大师为什么突然提到这些,只好问道:“不知道生大师言下何意?”
老僧抬起手,示意鸿无绝上前来。他拉起少年的手,感受着少年皮肤上低于常人的温度,对林炀天解释道:“我虽然与这少年萍水相逢,却也希望能救他一命。”
“孩子,你过来。”
面对说话总是喜欢绕来绕去的佛门中人,一向有些急性子的林炀天此时有些难受,与其继续发问,还不如自己亲自探查一番。
林炀天刚一触摸到少年的左手,他就察觉到了一丝异样。此时早已过了寒冬腊月,在四五月份的忘忧谷中,常人的体温怎么会这么低?林炀天又把手指轻轻搭在少年的手腕上,更令他惊奇的是,少年的脉搏一强一弱交替跳动,竟然比寻常人要快上许多。林炀天把自己体内的灵气从手指中缓缓释放出来,导入到少年的经脉之中。许久,他松开手,看着少年那张稚嫩的脸,深深地叹了口气。
“这孩子体质太过阴寒,若非后天经历过什么奇遇或是修习过什么特殊功法,我想,他就是那传说中的元阴之体吧?”林炀天与老僧对视,摇着头,无奈地说道。
“正是。”
元阴之体乃天成。天生体质极阴寒的父母双方血脉交融,于岁末寒月夜半诞下男婴,才会有极小的几率形成。世间竟真的有如此巧合之事?
“那既然您刚才提到了我谷中的离火潭,可是已经想到了能够治愈这孩子的办法?”林炀天知道道生大师见多识广,或许真的有妙法回春的可能。
“算是吧!”老僧顿了顿,看着大殿外的火红天空继续说,“确实有一套功法或许可以让他把炽烈的阳气引入体内,温润经脉、重锻体魄。只是……”
如果只是简单地需要借用忘忧谷的离火潭,林炀天自然不会推辞。可是他觉得事情应该不会这么简单。
“只是什么?”林炀天问。
“只是离火潭上面的阳气太弱,尚不足以成事。需要让这孩子去到这深潭之下,忘忧谷内阳气本源的地方去。”
老僧的说法让林炀天暗自心惊。
休要说是一个从未来过的外人,就算是整个忘忧谷门下的弟子、长老全都算上,也没有几人知道那离火潭下所存在的一方隐秘空间,道生大师又是如何知道的呢?
林炀天故作惊讶地问:“道生大师,那离火潭中一年四季水深千尺,这孩子又如何能够到达那深潭之下?而且忘忧谷内所生阳气的本源之地,就连我们历代祖师也未曾真正探明,水底不知有多少凶险!如此看来,此事恐怕难了。”
老僧用他那双浑浊的眼睛盯着林炀天,把林炀天看得有些心虚,只好扭过头来,假装对着少年流露出一脸惋惜的神色。
“你不用担心。”老僧也叹道,“对于这个可怜的孩子来说,想要活下去,哪怕只有一丝希望,都必须拼尽全力去做。至于结果如何,还看天数。”
鸿无绝郑重地点了点头,对着林炀天说道:“只要有一丁点儿希望,我都要去试一试!”
然后又对老僧说:“不过,天数什么的,我从来都不相信。外面的世界这么大,我还没活够呢,我命由我不由天!”
穆真站在道生大师身旁不发一言,只是两只手紧紧捏住了裙摆,满眼只有少年。
道生大师既然已经把话说到了这个份儿上,让林炀天是于情于理都断然无法拒绝。林炀天想了想,开口询问少年:“孩子,你可有师承?”
鸿无绝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说:“我之前只跟着爷爷随便学过一招半式,强身健体,并没有什么师承。”
老僧面无表情,没有说话。
林炀天松了一口气,转过头来,对老僧说道:“既然这样,我有一个法子。过几日便是我忘忧谷中所有外门弟子五年一度的入门试炼,不如让这孩子拜入我忘忧谷门下,随弟子们一起去参加试炼。如果到时候他能够顺利通过,成为我忘忧谷的内门弟子,我们便设法帮他进入那离火潭下,如何?”
“你自己决定吧!”老僧告诉少年。
鸿无绝略作沉吟,说出了几句让两位前辈频频颔首的话来:“既然这是唯一能够救我自己的办法,我拜入忘忧谷门下效力便是了。只是如果在这里未能真的治好我这副身体,还望谷主能够允许我出谷去,和我的爷爷道别。”
“好!”林炀天拍手说道。
他的本意也并非是一定要让少年拜入忘忧谷门下,只是如果要让这个少年借用离火潭底的阳气本源,有了内门弟子这个身份便可以免去他作为谷主的诸多顾虑。
“既然如此,这几日你便去和外门弟子们住在一起,也好认识一些伙伴。道生大师和这位小姑娘,我稍后为你们二人安排两间客房,这是两枚贵客的令牌,随身带好,可以随意参观我忘忧谷中对外开放的去处。”说着,林炀天从袖中摸出两块玄铁令牌,上面浮雕着绚烂的无忧花,交给二人。
两名弟子分别引领少年和老僧三人安顿下来。鸿无绝正在房间里整理自己的床铺,突然听见门口传来“咚咚咚”三声敲门声。
“鸿无绝,你是住在这间吗?”是穆真的声音。
鸿无绝放下手中的东西,跑去开门,有些意外又开心地问道:“穆真,你怎么来了?”
穆真抬着下巴,有些可爱,也不客气,径直走进了房间之中,反问:“怎么?你不欢迎我来?”
“怎么会?”少年哪敢随便惹这位姑奶奶,“我这不是还没收拾好嘛,乱七八糟的。你住哪儿?都安顿好了?”
穆真不回答,四下看了一圈,径直走到少年还没整理好的床铺前,大大咧咧地躺了上去,胸前曼妙的青涩曲线让少年的脸不禁有些发烫。
“喂,我……我还没收拾好呢!你怎么就躺在上面了?”少年耳根发红,说话都变得有些磕磕巴巴。
“我就躺!我还在上边儿打滚儿呢!”
就在这时,房间门口突然传来了两个人谈话的声音,下一刻,那谈话声音就戛然而止:“你们是什么人?”
穆真“腾”地站起身来,脸颊染上一抹绯红,低着头站到少年身旁。鸿无绝也仿佛是被人当场捉奸了一般,尴尬地站在原地,不知道怎么向对方解释。
“我问你们话呢!你们是什么人,跑到我们忘忧谷弟子的房间来做什么?”门口那个男声咄咄逼人。
“那个……”鸿无绝只能实话实说,“几位师兄,我……我叫鸿无绝,是咱们忘忧谷的一名新弟子,不过我还没正式拜师。这位……是我的……好朋友,穆真。是陪我一起来的。”
门口的两个忘忧谷外门弟子脸上满是狐疑的神色,上下打量着眼前这一对鬼鬼祟祟闯进自己房间内的少年和少女,好像在说:我们忘忧谷招收弟子什么时候变得这么随便了?居然连这样的登徒子都被招了进来!
“那个……师兄你们聊,没什么事我们先出去了。”气氛变得越来越尴尬,鸿无绝只好拉着穆真的手,逃出房间。
“都赖你!这下我可是洗不清我身上的污名了!”少年气鼓鼓地对少女说。
穆真结结实实地给了鸿无绝一拳:“怎么?听起来怎么好像是你吃亏了似的?”
“你!”少年用手指指着少女的脸,穆真毫不示弱,鼻尖都快碰到了少年的手指,少年只好泄了气,“算了,我说不过你!”
“这还差不多!走吧,带你去我的房间看看!”少女脸变得极快,瞬间又开心起来,领着鸿无绝朝远处的客房走去。
忘忧谷中阳气充足,鸿无绝觉得自己身在此处,浑身上下能够体会到一种前所未有的舒适。
“还是你们的客房好啊,比我那四个人居住的房间宽敞多了!”鸿无绝和穆真一边向着离火潭方向走去,一边感慨。
“哼!这有什么?”少女对少年那副没见过世面的样子嗤之以鼻。
沿着蜿蜒的林间石板路走下去,两旁的无忧花不时飘来阵阵清香。
小路一转,一大片如同橙红色宝石一般的湖泊突然出现在两人视野中。
平静的湖面四周长满了无忧花,水、花、天空都是火红的颜色,一副绚烂夺目的样子。
鸿无绝一眼就看见,在不远处的一块黑色石板平台上,站着一位跟自己差不多年纪的锦衣公子,手中拿着一截随手捡到的树枝为剑,翩翩起舞。
余光瞥见有人来到此处,冯雁闻收了手中舞到一半的剑招,面无表情地与鸿无绝对视了片刻,扔掉树枝转身离去。
鸿无绝分明看到,那锦衣公子的腰间挂着一块非常熟悉的半截玉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