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想到,你把祝老都召集回来都城了。”二人在石桌旁相对先后坐定,大将军把精钢头盔轻轻放在一旁的长凳上,率先开口道。
“这次不止是祝老,就连祁老也回来了。”
茗国皇帝一边说着,一只手把桌旁盛着清冽泉水的银壶放在烧的正旺的炭炉上。
“虽说修行之人不可以参与国家之间的战争,可是在这宫墙内外略作防护施以震慑,别人倒也说不得什么。”
“可是祁老这些年不是一直都在西海淖泞岛闭关吗?你怎么把他也召回来了?”鸿鹄感到有些意外。
“祁老并不是我主动召回来的。他老人家已经远离俗世,在那偏僻孤岛静心苦修八年有余了。不过大约就在一年之前,突然心境有所感悟。”
银壶之中,泉水已翻起蟹眼,发出细密的“咕嘟咕嘟”的声音。
“在去西海闭关之前,祁老他武道修为便早已至玉髓九境巅峰,离大圆满只隔一线。可惜啊,他却似乎始终都感应不到传说中那大道的哪怕一丁点儿门槛儿。后来,他在四方游历的途中偶遇了一位衣衫褴褛的苦行僧人。”
“哦?”鸿鹄饶有兴趣地看着这位茗国皇帝。
一旁烧开的银壶向外急速喷着蒸汽,壶盖被蒸汽顶起来,旋转跳跃,发出“咔嗒咔嗒”的响声。
茗国皇帝移壶离火,搁置在一旁,继续说道。
“据祁老说,那苦行僧不像寺中寻常僧人那般。此人手中持一截漆黑竹杖,腰间系一铜皮葫芦,浑身穿着好似补丁做的破衣服,身背布袋,踽踽独行,乍一看形容枯槁,弱不禁风的样子,就像饿了十天半月的可怜要饭叫花子。”
“可唯独那一双慧眼如炬,眉目之中好似有星河寰宇。那僧人只微微抬头看了祁老一眼,随后两人擦肩而过,谁都没有停下脚步,却听那僧人中气十足地在口中喃喃吟唱:
遂古之初,谁传道之?
上下未形,何由考之?
冥昭瞢闇,谁能极之?
冯翼惟像,何以识之?
明明闇闇,惟时何为?
阴阳三合,何本何化?”
“阴阳三合?”鸿鹄一手轻抚胡须,若有所思。
茗国皇帝从一只绿彩云龙纹盖罐里捏出两撮新鲜绿茶,随手投入两盏茶杯之中。
“正是。祁老闻言亦是在心中默念了数遍“阴阳三合”“阴阳三合”,之后心中一隅如同那黑夜倏地亮起一丝萤火,再然后仿佛化成一团炽焰。他老人家立即茅塞顿开!转身快步追上那苦行僧,躬身弯腰深深一拜:多谢高僧大恩!随后起身返程,请旨去了西海闭关修行。”
“那难道说,祁老此次出关,已经是境界圆满,步入了传说中的修行大道?”
难怪鸿鹄难掩心中激动。虽说这世间自古以来早有那不成文的规矩,说修行之人不可参与国家之间的冲突争斗,否则人人得而诛之。但毕竟世间众多修行之人所形成的势力也是一国江山社稷强有力的后盾,他们开宗立派,潜心修行,四方游历,行侠仗义,是稳定境内万民,保护一方水土的中坚力量。
更何况,这世间已逾千年未曾听闻有人成功得入大道了!
“可惜啊,并没有。”
这位茗国国君用手贴近银壶,感知了一下水温,揭开盖子,缓缓向二人茶杯中倾注。
古朴瓷杯中,受到热水冲激,茶叶上下翻飞,那条索秀丽紧实,芽肥色润,翠体白毫,茶汤浅黄清透,清香扑鼻。
“碧海白云,好茶!”鸿鹄看见杯中天地,忍不住赞叹。
“哈哈哈哈!招待兄长,自然要用时下最好的茶。”冯仁宇大笑。
鸿鹄闻言,亦是开怀大笑,随即问道:“这茶叶是祁老带回来的吧?”
“正是。祁老他这次许是心中大快,回来途中特地绕路去了一趟翠玉洲,带回来了些新茶。这碧海白云,可是不常有福缘消受的啊。”
两人捧起茶杯,呼吸茶中香气,细品一口。
“虽说祁老此次还未能得入大道,不过现在武道已趋近圆满不说,得益于淖泞岛的先天风水,据说气海凝珠也已结了七层,随时可能进阶第八层。若是将来能遇到合适的机缘,兴许用不了十年八年,祁老就会成为这千年以来步入大道的第一人。到那个时候,我们大茗国的修行界,岂不是稳稳坐定那“天道真宰”的宝座了?”
这位堂堂一国之君说到兴起之处,手臂不稳,杯中茶汤不免倾泻出来,落在手上,被烫的“啊”地一声松开了手,手中的茶杯径直向地面摔下。
就在茶杯就快要掉落在地上的瞬间,只见冯仁宇右手并作剑指,由下向上一勾,那古朴茶杯已凭空稳稳悬停在主人面前。冯仁宇剑指向桌前轻轻一点,那茶杯便又稳稳地落在桌面上,似乎什么都没有发生过,甚至杯中的茶汤茶叶都仿佛静止,没有一丝波动。
一国之君冯仁宇长舒一口气,而面前这位鸿鹄大将军已然是看得目瞪口呆。
“我的妈……你竟然……”开口也变得语无伦次。
“鹤来,你这凭空御物的功力……你现在已经到了什么境界?”带着一脸无比夸张的惊讶表情,鸿鹄把面前这位皇帝的乳名脱口而出,而他自己却完全没有意识到。
被唤了乳名的国君一阵恍惚,仿佛两个人回到了幼年时期。
幼年时,鸿鹄经常跟着父亲入宫,无事时便会偷偷去找冯仁宇玩。而冯仁宇自幼体弱多病,在这宫墙之内经常被血缘上的兄弟姐妹们欺负,却无力反抗。幼年皇子性格闷闷的,只会一心读圣贤书,不会拉拢朋友,也不懂向母妃告状。只有鸿鹄每每听说冯仁宇被欺负,一定会跑去替他主持公道,又或者帮他打回去。
鸿鹄自幼在将军府里长大,耳濡目染,有样学样,小小年纪身体就已经摔打得跟铁打的似的。所以在鸿鹄去追随父亲参军之前,几乎就成了宫里这帮皇亲国戚子弟的孩子王,而在他的庇护下,冯仁宇也得以安然度过少年时代。
冯仁宇从思绪中回过神儿,看着眼前这位惊掉下巴的汉子,不禁笑了出来。
“四方啊,这么多年你在外奋勇拼杀,我呢,虽然久居在这皇城之内,却也没闲着。如今我的气海凝珠也已经结至第七层,刚刚学会的凭空御物,也就能短暂操控身边的这种小物件儿。”
听得此言,汉子的下巴好像又掉下来一点,半天都合不拢。
气海凝珠七层?从这位大茗国皇帝口中说出来轻松,可放眼整片大陆,能够达到如此境界的修行者也绝对超不过千人。而这一千个修行天才之中,又能有几人不是出自传承几千年有着深厚家底的炼气宗门?
更不要说这凭空御物的本事了。想要凭空御物,首先气海凝珠就要至少凝结七层,然后要掌握身体与天地之间自然能量的感应,最后还要把自身气海凝珠内的精气自体内引出,带动物体附近的真气流动,以此操纵物体。有很多世间绝顶的修行者,甚至早已结成九层气海凝珠,可却至死都无法掌握这凭空御物的法门。
“这这这,这么说你是不是也有望步入那修行大道了?”鸿鹄还是无法接受这突如其来的精神冲击。
冯仁宇叹了口气:“怎么可能,我这体质你又不是不知道。若不是自幼先皇就拜托祁先生领我学习武道,强身健体,温润骨骼经脉,多年来又靠着各种天材地宝吊着,我这条命可能早就不在了。直到现在,我还徘徊在武道三阶的第一阶,止步于护体六境,连第二阶铁骨的门都摸不到边儿,更别说像祁老那样达到第三阶玉髓,直至九境巅峰了。”
“不过嘛,凭借我在这炼气之道上的修为,这副身体活到耄耋之年终老应该不成问题。”
“真没想到哇!”鸿鹄忍不住感叹。“我们小时候怎么没发现你有这么高的修行天赋啊?否则当时哪有人敢欺负你?哈哈哈哈哈!”
“还不是那时候有兄长给我在后面撑腰。”冯仁宇不置可否。
几泡茶过后,杯中茶冷。
“鹤来,再过半月眼看就是春节了。各地,尤其是都城和边关都需要加派人手,按照我对牧野烈的了解,他一定会有所动作。”
“兄长,我这次召你过来,正是为了此事。不过还是在北部和东部边关、隘口多布置一倍兵力,连接国境内外的重要道路派精英斥候昼夜侦察,不论发现任何异动,立即派快马加急逐级传信,最后送至都城,届时你我亲自坐镇此处。”
“可若是这样,都城周围的安防兵力就会严重不足,如果有人在城中闹事,我们会疲于应对呀!到时候这皇城安危就无法保证了。”
“无妨。祁老和祝老都会在城中停留一段时间,有他们两位在,量他牧野烈也不能在这皇城里翻出什么浪花来。”
大将军还是莫名有些担心:“如此甚好。只是我还是有些担心你的安危,这次不同以往,我最近有一种非常不好的预感,总感觉这里会有什么大事发生。”
“放心吧,四方。我不是还有你在吗?一直以来,都是你保护我,保护着茗国。”皇帝笑着说。
汉子心中一暖,不再坚持。
“那如果没有别的事,我现在就去安排。”雷厉风行,绝不拖泥带水,是鸿鹄一向的风格。
“好。”
鸿鹄拿起头盔,起身告辞。
这一场冬雨越下越大,冯仁宇抬头望着那道渐渐远去的魁梧背影,口中喃喃。
“这一次,真的是不太平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