斜阳的余晖渐渐地消逝了下去,老头子原本健壮的身体也在谈论完往事之后越发显得步履阑珊。
老爷子自己说完之后,因为天色渐晚便吩咐阿苏送卫岳回去。
在仅剩的余晖之下,雍山显得更加的庄严肃穆,也越发的显得高贵起来。
“今日之事当真的冲击我的心神啊。”卫岳感慨道。
“老头子经常跟我讲这些东西,有些话听了不知多少遍了。可是我却没有什么太多的感想,只是觉得过好自己的日子就罢了,干嘛要去担心别人的生活。”
阿苏兴致不是特别的高,原本在他的眼里,老爷子就已经慢慢的变得走不动了,可他却依旧在但系其他人的生活,其他人的生死。他想不透,更想不明白。
在乱世之中,难道不更应该关门避刀剑吗?
“阿苏,我观你出口成章,做事也有些章法,行为举止又颇有礼仪。你日常都看些什么书啊?”
卫岳看似随口的问道。
“爷爷的藏书不少,但是允许我看的只有一部《论语》和《春秋》罢了。”
“即读春秋,那你可知大义?”
“大义?这是自然知晓的。”阿苏有些不解,“春秋大义,是以心怀国家、天下。”
“那你还有什么不解。孔曰成仁、孟曰取义,正直天下如此大势,不胸怀天下,不以仁义之心待之,这世道该又会变成怎样一番局面啊。”卫岳感慨中带着心痛,他不知道阿苏心中的想法,也不清楚如此大贤的孙子竟然会有如此的想法。
“不是我不仁义,我看《春秋》一样会热血沸腾,看《史记》一样会痛心不甘,看那又怎么样?难道我就仅仅因为书本中几百年前的事抛头颅洒热血?抛家舍业、家破人亡吗?”阿苏不解的看着卫岳,卫岳心中也是纠结。
“我觉得,我可以胸怀大义,我可以抛头颅洒热血,但是在我心里老头子不能有任何闪失。哪怕天下大乱!哪怕他洪水滔天!是他养了我十四年,是他教会了我许多东西,我不能也不会为了那些东西抛下他!”
卫岳心中渐渐明悟,阿苏从小无父无母,在他心里前辈就是他的全部,他的一切。那是至亲所在,那是他最后的底线。
“我懂了。每个人心中都会有自己的底线和坚持。走吧,送我回家!”卫岳爽朗一笑,大步的离去。
阿苏应声急忙跟上。
两人在这山野之间瞅瞅这,看看那。不多时,雍城便映入眼帘。
“我家便在这雍城西首,走进去喝杯茶水。”
阿苏拒绝道。
“不了,爷爷还在家中等待,天色已暗我还是快些回去吧。”
“诶!怕甚。进来且饮些茶水,待会赠你匹快马,让你赶回去便是。”卫岳仰怒道。
“那就叨扰了。”说罢二人刚准备入府门,只听得由远及近一声银铃般的笑声传到耳中。
只见一个豆蔻之年的少女飞奔而出。
“爹爹!你可算回来了!”
少女眼中闪着亮光,紧紧地抱住卫岳不撒手。
卫岳看着阿苏尴尬的笑了笑,然后把少女从身上拉了下来,柔声说道。
“来,宁儿。快来见过世兄。”
此时的阿苏略微有神出神,眼前的少女装着朴素,却显得极为干净靓丽,白净的笑脸,闪亮的眼睛,略显古灵精怪的发饰让阿苏心神向往。、
少女并未发现卫岳身旁还有一个少年,心中不由得大惊,急忙整理了一下衣衫,脸色微红的轻轻一礼。
“小妹卫宁儿见过世兄。刚刚多有唐突,望世兄不要见怪。”
慌乱之中不失沉稳,羞涩之中不失沉静。
阿苏定了定神,也轻轻一礼。
“是我唐突了,不知大叔家中还有女眷在,我还是先回去吧。”阿苏此时也显得比较尴尬,因为毕竟长那么大这是应当是同年龄段中自己见过最好看的女子。
当然,十多年来,阿苏见过的同年龄的女子除了眼前的卫宁儿,也就是庄子西头卖杂货的老马家的两个闺女了。号称庄子上的两朵金花,老马以此为傲,自夸闺女长得跟自己一个模子刻出来的一样。
少年心性的阿苏,也曾悄悄潜入老马家偷看过那两个号称金花的闺女。回来之后,他就在庄子上夸了好几天老马实在人,那闺女真的长得跟他一样,贴在门口能辟邪啊!
为此老头子还嘲笑他好几天,说他“知好色,则慕少艾”。
天见犹怜啊!那个不叫色,那个叫善吧!
翻译一下的意思就是:老天爷见了都可怜啊,娶了她们不是好色,那就是行善事啊!
但是谁让老马家有钱呢,去老马家提亲的人,从知道他家闺女及笄之后便络绎不绝。
在卫宁儿和卫岳双重邀请之下,阿苏心不甘情不愿的进了卫府的大门。
随后卫宁儿以后堂有事的借口退了出去,阿苏的眼神也随之离去了。并且时不时的看向卫宁儿离开的方向。
卫岳看着阿苏的小眼神,心里突然有一种不祥的预感,隐隐后悔邀请他进来喝茶了。
这小子茶水没喝多少,眼神全瞟自己姑娘了!这谁能忍!
“咳!”
“额,大叔见谅,阿苏此次确实有些唐突了。”阿苏有些尴尬的说道。
“啊,不妨事不妨事。”见阿苏的认错表现还算诚恳,卫岳也不好多说些什么。
“小女今年十三岁,乃是我脱难之后续弦的妻子所生。从六岁开蒙,便聪慧好学。虽比不得班昭、蔡琰,但是算的上少有的才女。我嫂嫂在金陵与我来信多次,想让我将宁儿送往金陵,与她选个如意郎君喜结连理。可我身边除了她便再无一个亲人,所以便屡次拒绝与嫂嫂。但是眼下的情况来看,怕是真的要送她离开了。”
卫岳有些惋惜的说道。卫岳原本想告诉阿苏,自己的闺女他配不上的。但是话说着说着却变了味道。
自己竟然觉得像是在诀别一般。
“汉赵皇帝有动作了?”阿苏皱起眉头。
“非是汉赵皇帝,而是乞活军!”卫岳神情有些严肃,“乞活军虽然叫做乞活军但是已然与原来的乞活军不一样了,他们已经不是可怜的流民了,而是恶魔!所到之处满目疮痍鸡犬不留!”
“乞活军不是被奴隶皇帝收编了吗?”阿苏有些惊讶。
乞活军,顾名思义,意思就是四处乞讨,以求活命的人。乱世中乞求活命自保也,其悲壮凄惨情形可见一斑。
爷爷每每谈论起乞活军,总是暗自神伤。在爷爷的心里,似乎乞活军的出现都是因为自己所导致的,他觉得愧对百姓,愧对四处逃亡只为求活的可怜人。
石勒本为奴隶,因知晓乞活军的难处和困苦。又因为需要大量的人手来壮大自己,所以选择收纳了很大一部分乞活军。然后得以建立了与汉赵分庭抗礼瓜分北方的建立后赵的实力。
“收编?收编的了吗?乞活军是什么?那是数以万计十万计乃至几十万的流民!”
卫岳有些失态。
“田禋的乞活军原本在冀豫一带活动,可做最近不知怎地,听闻凉州平稳,没有战乱压迫,便大举要奔凉州方向而去,而雍城则是他们的必经之路。”
“那,他们应当只是路过吧。兴许不耽误事的。”阿苏有些不自信的说道。
“路过?你可知他们路过的那些地方变成了什么样子?”卫岳眯起眼睛反问道。
“你可知那遮天蔽日的蝗灾?流民所到之地,有过之无不及!胡人我们可以反抗,你来教我,这同为汉家儿郎的流民我该如何待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