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几年前,画卷尚未泛黄褪色,门前那条河也没有那么窄,父母兄嫂还未变成后山那几块沉重冷硬的石碑,楚戈家里还没有那么辛苦。
所有的爱恋与情芽都是在那个夏天像抽条的身高全部迸发出来。
楚戈总喜欢和山脚下的陈家二丫头一起玩。
陈家二丫头长得软软白白好看极了,一口一个“楚哥哥”脆个生生,像山上树里的黄鹂鸟儿,好听的紧。
陈家丫头总喜欢黏着楚戈,倒是生出一股“同居长干里,两小无嫌猜”的味道来。
少年不嫌岁月长,怨柳难耐古槐香。
那个夏天,岁月如水悠悠荡荡。屋子周围的树里藏匿了不知多少只知了,声嘶力竭的叫喊着“夏天啦!好热啊!”楚戈开着窗子,露着肚皮躺在炕上,手里有一下没一下的摇着蒲扇。
外面日光如炽,白晃晃的刺的人眼睛生老疼。
楚戈的父母和兄嫂都上山了,说是要找一些时令果子和一些野味一齐要送到陈家,给楚戈提亲,向陈家的小二丫头提亲,等到陈家小二丫头及笄就娶进家门,楚戈欢喜极了。
要么躺在炕上,要么坐起来疯狂的摇扇子,他的身体里起了一场大火,无论怎么摇扇子都灭不了反而越烧越旺,楚戈想着如果可以娶到芳羽就算是真的一把火烧在他身上他也甘愿。
若是仅是因为青梅竹马的原因,倒还不至于让楚戈如此之迷恋陈芳羽,更多是因为楚戈十三岁那年夏天。
楚戈十三岁的时候,他哥娶了他嫂子,隔壁村的,嫂子长得不怎么好看,但是一等一的热心肠,还十分的有主见,配起他那没有主见的兄长,真真好极了。
夏暑乱热难消,楚戈跟隔壁父母兄嫂还有做客的邻居随意的招呼了一声就套起一件褂子呼啦啦的跑到河边,随手褪下褂子与外裤,一猛子扎进河里,溅起好大的水花。
热汗淋漓的身体一经触及到清清凉凉的河水,整个人都匿在水里起了一层又一层鸡皮疙瘩,稍稍缓解了一点点暑气。
游鱼一样在水里遨游了几圈便游到及腰的地方,从水里哗然而出,热辣的阳光瞬间笼罩了楚戈整个人。
出水的一瞬间,带动了无数的水花溅出,他抹了一把脸,把水抹掉,一抬头就看见穿着白裙子坐在那棵古槐树下的仙子。
古槐树长得深绿盛大,拦住了一树阳光,有碎的光斑影影绰绰的照射在白裙子的仙子身上,仿若仙光一般,仙子坐在树下,手撑着下巴,眉眼如波一般盈盈笑着,波光粼粼的水色全然不及仙子眼里的潋滟春光,楚戈看的呆愣,一晃神一下子晕遭在河里,他最后只看见仙子墨黑色的眼睛瞪大惊呼和仙子唇上那抹耀眼的朱红,娇艳欲滴,他想要尝尝那到底是什么味道。
他再醒过来时,仙子也不见了,他也没有在河里,反而是在自己的被窝里,父母给他送进米汤,还说着什么要不是陈家小二丫头发现他泡在水里他早就没命了。
楚戈没有说话,反身起床跑去寻觅陈芳羽。
陈家正在吃饭,陈芳羽老老实实的坐在陈母身边,穿着一身不那么适宜的白裙子,看到楚戈的到来,偏就盈盈一笑,道,楚哥哥你怎么来啦?
楚戈看着她,白裙子,盈然而笑,还有水润的红唇,一下子就红透了脸,支支吾吾的说不清楚,只是不敢看陈芳羽,跟陈家父母问了好就慌得不行立马逃了出去。
只有逃出去的楚戈才知道自己面对陈芳羽时心跳的有多快,好像再待下去他的心脏就要蹦出胸膛蹦到陈芳羽面前告诉她,自己有多喜欢她。
想着想着楚戈就在沉闷烦热的环境里睡着了。
外面的天气活像泼了烧红的煤块一样,热烫吓人,一直到日薄西山,空气中的温度都未有过下降,反而是越来越沉闷。
去了好久的父母兄嫂终于归家,一家人的脸上都弥漫着悲怆的表情。楚戈醒来,望着躺在旁边沉睡的母亲。
乌紫的脸,肿大的脸,完全不似正常人。
楚戈满身都透着疑问,父亲坐在门槛上,嘴里若有若无的嚼着薄荷草,双目没了聚焦,不知道望向什么地方,嫂子见势不对,心疼的搂过楚戈,摸着楚戈额前细碎的头发,泪眼朦胧的说出了实情。
楚母被毒物咬了一口,登时直愣愣的倒在地上,所有人都没有意识到,等到发现的时候楚母已然全身都开始泛紫,紧接着在所有人的注视下楚母的面部开始肿大,根本没有了意识。
老话说过,如果出现这样情况,只有死路一条了。
楚戈看着楚母,脑海里所有的意识都消散了,空气里热浪翻涌,可楚戈的身体却是前所未有的冰冷。
此时,楚戈不想听到这样的事情,只想找大夫。
全家人也是同时不能接受楚母马上要过世的事情,找了村东头的林大夫。
那时候低压沉闷的天空忽然划过一道叱咤紫色亮光,像是把一块黑布用锋利的剪刀“唰”的划开,随即而至一道轰隆惊雷在耳边炸起,不多时,噼里啪啦的大雨悄然而至。
湿漉漉的林大夫当晚就到了,几些时间不见,林大夫却是丢了一条腿,柱了一根拐杖,但是那时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在楚母身上,并不是多对林大夫有多少关注。
带着满身湿气的林大夫撩开帘子,一入目便看见潮湿闷热的环境里每一个人的身上都淌着不甚清楚的水渍,悲痛的众人让出路,让林大夫去照看楚母。
林大夫一看就知道是怎么回事儿,林大夫想到自己的医术,他心下沉稳思虑很多,想通一件事情以后,眼睛里的坚定便是像燃起的火光一样,明亮又愈演愈烈。
楚父被林大夫带到远处,不知道说了些什么,楚父便跪在了地上,磕了三个头。
再回到屋子里的时候,楚父让楚戈给林大夫磕头,楚戈就算再是疑问,但在此时此刻也没有乱喊乱叫,反而老老实实、一声不吭的、郑重的跪在林大夫面前,沉重而庄严的磕了三个头,每一个都磕出了极大地响声。
抬起头,整个脑门都乌青了起来。
林大夫眼睛里流露出无限的怜爱与悲悯,摸了摸楚戈的头,随即把所有人赶了出去,独留着楚父一个人在房间里。
楚戈与兄嫂焦急的在外等待,楚戈的兄长虽然没有主见,但是很容易想到一些事情,村里人都说林大夫医术高明,他猜林大夫一定可以救活他的母亲,但是林大夫表情十分之悲壮,那么他救活他的母亲一定会超出他想象的麻烦,牺牲的不一定会是什么东西,甚至有可能是林大夫的生命……想至此,楚戈的兄长使劲儿的摇了摇头,楚戈的嫂子安抚般的握住了楚戈的兄长,眉目传达了互相的爱意与坚定的力量。
楚戈的兄嫂把楚戈楼到怀里并轻声安慰,母亲会没事的。
楚戈年纪不大,相信了全部。
雨声哗哗啦啦,打在地上溅起一朵又一朵的水花,等了好久,终于等到了这一场大雨,减轻了很多的燥热,带来了几些的清凉安慰。
在那之后,楚母死里逃生,地府大门溜达一圈儿又活了起来,苟且偷生了两三年,实在支撑不下去,才堪堪的撒手而寰。
与此同时,林大夫在救活楚母的同时先行而去。
以命换命。
林大夫用自己的命救活了楚母。
早在林大夫去到楚家的时候,他就知道自己活不久了,他缺少的一条腿就是先兆,他行医救人太多年,很多时候他救活别人就是在消耗自己的生命。
他若是孤家寡人早就浪迹江湖,天为被地为席,死在哪块花香馥郁地了,可是不行,他有了他和发妻的爱情结晶,自己可爱的女儿,林照照,爱妻为了生下照照才撒手离去,她弥留之际让自己一定要照顾好照照,林大夫很听从爱妻的话,一直很好的教育与爱护照照,让她健康生长,林照照也很符合当初想象中的轨迹成长,健康良善,待人处事温和有礼,只是自己消耗了太多自己的生命已经不能够再继续的照顾照照了,不能够看她长大嫁人了。
林大夫知道自己不行了,于是他用自己能够救活楚母的事情稍加以利用,虽然很不齿,但是没有办法,只有这样的办法才能够保护好自己的女儿。
他很卑劣,但为了女儿他别无他法。
自此,那块名为命运的轮盘的轨迹就开始发生了变化。
历史的画卷泛黄褪色,直至完全湮灭散尽,门前的河流变得瘦窄并且满布淤泥,楚戈到最后也没能娶到他梦想中的陈家小二丫头,却和着林大夫的独女林照照结亲。
楚戈想了很久,最后在一道惊雷中幡然醒转,已然发现敷在腿上的热手巾变得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