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仁彬
外面下起了大雨,滂沱类的,瓢泼似的。沈德筹暗自高兴,以为这下可以不用上路,好好睡个早觉了。哪知凌晨五点,科长的电话还是到了。
沈德筹头有点晕。这么多天,天天顶着个烈日,戴着志愿者小红帽,拿着扫帚、畚箕,在大街上划定的网格内来来回回地巡视着、打扫着。他知道,哪怕有一片落叶、一张纸屑没被清理,领导看到了,都会在群里公布,甚至在大会上点名的。
沈德筹是一个追求完美的人,他将荣誉看得比生命还重要。尽管他从来没得过什么荣誉,但他的工作兢兢业业,从来没有出过差池,领导同事有口皆碑。他不想在退休前,为本职工作以外的事出个什么幺蛾子。
外面的雨,滂沱类,瓢泼似的。沈德筹高一脚低一脚地赶到班上。他看得出人人都是极不情愿的样子。说实话,整日丢下手头的本职工作,全民动员参加全国文明卫生城市创建,沈德筹也是不理解,也看不惯的。可不理解看不惯又能怎么样呢?全县各企事业单位、机关、街道村居、学校,几千上万号人不都是“积极行动起来了”?
平时看着大街上一簇簇身着颜色款式各异的志愿者服装的创文志愿者在各自网格内,三五聚首,装模作样搞卫生,专心致志等巡查,沈德筹的耳边就会响起曾获省级军棋冠军的老岳丈那句名言:“你们的领导这是工兵不挖雷,操哪门子蛋?”沈德筹想笑,可又有点笑不起来。
沈德筹理解,领导有领导的难处,领导说的“小到单位一盘棋,大到全国一样齐”似乎还是有道理的。沈德筹又有点不理解,这么多人都涌上街头搞卫生,还要清洁工人干什么?这些人的本职工作谁来做?这样搞是不是有点太形式主义了?可想归想,沈德筹还是像做份内事那样很认真地做着这件份外事,有时手头实在着急的份内事,沈德筹得溜到班上,匆匆忙完了,又像做贼一样地返回责任区域来忙份外事。
雨,滂沱类,瓢泼似的。沈德筹在责任区,看到的除了雨水还是雨水。沈德筹使劲揉着眼,他不敢懈怠。平时只是县委办公室的人员到各个网格转转圈,点点卯,有些不愿上路的人就花钱买替身。科长说,今天不允许,因为县高官说今天要下来督查的。尽管天气这么恶劣,但书记没有说不来,谁也不敢怠慢。就连平日难得一见的一把手主任,今天也在凌晨六点按时到班,并对属下所有成员进行了声色俱厉的训话。
想着主任那种神色严峻的样子,沈德筹有点想笑,可又笑不起来。他理解,主任也不容易,如果创文稍有点差错,书记一不高兴,摘掉他主任的帽子还不如同捏一只小蚂蚁那么简单?他又不理解,为什么很多份内的事主任不像今天这样着急上火?
沈德筹头更晕了。这些天天天早起,一天站班下来忙完份外事,再回班上忙完份内事,一点食欲也没有了。连着几天,他的早饭都没有吃。老伴让他悠着点,这么大岁数了,犯不着。他没有回应,这样的唠叨他听多了。更何况,他知道,可能是自己的身体已经亮红灯了。他不想告诉老伴,让她瞎担惊受怕。他想等一年半载,自己正式退休的时候,再去检查也不晚。
雨,滂沱类,瓢泼似的。街面上积水已经没过脚踝了。科长来电命令,各就各位,严防死守,半小时后,书记要来督查,每人要确保自己的网格上不出现任何问题。
沈德筹理了理自己的雨披,低下头,来来回回在雨水中逡巡,尽力搜寻网格内的“残渣余孽”。突然,他发现,有一处旋涡,很猛很急,上面有几个快餐塑料袋和烟盒在快速旋转着向窨井盖方向流去。他快步追上去,一把抓着这几个“残渣余孽”,正准备回头,脚下一滑……
半小时后,雨渐渐小了,同网格的人这才发现沈德筹倒在雨水中。可此时,县高官的车子即将到达。主任急中生智,召集几个人围成一圈,遮挡住沈德筹,佯作清扫窨井盖。
书记车子过来了,但外面雨势不小,书记只能靠近车窗看了一眼,挥了下手,走了。沈德筹在被同事手忙脚乱送到医院后,终于也是平静地走了。
后来,单位建议将沈德筹作为因公殉职报批,没获通过。沈德筹的老岳丈一声长叹,这是工兵不挖雷,操哪门子蛋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