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老憨
快四点了,外面的风从门缝挤进来,彻骨的寒冷。朱老憨缩了缩脖子,侧身望了一下酣睡的老伴。她昨晚一直被病痛折磨到近一点钟,现在正是好睡的时候。朱老憨拧了拧自己的鼻尖,揉了揉酸涩的眼皮,还是磕磕碰碰地钻出了被窝。
他摸索着打开手电。他不开电灯,怕影响老伴睡眠,更是觉得用手电和开电灯效果一样,而且不开电灯起码可以省几分到几角钱。米袋就在床头边摆放着。朱老憨用一只碗探进去,快见底了。他决定下班后再去称十斤米。
在炭炉上烧好稀粥后,家中仅有的报时器----古色古香的座钟响了。只一响,朱老憨就已经冲到座钟旁,拉开盖子,握住钟摆,不让它再发出第二声响来。动作迅疾得连朱老憨自己都吃惊。
朱老憨回头帮老伴掖了掖被角,套上有点露出棉絮的旧式黄军大衣,朝手上猛吹一口气,走出门。
路上一片黑暗,凛冽的寒风穿过薄薄的手套,朱老憨瞬间觉得拖着垃圾车的手好像不在自己身体上了。但他不敢有丝毫停留。最近全国文明卫生城市创建大检查,他必须在四点半前赶到自己的责任区。有人说,昨天检查组走了,不需要再起这么早了。朱老憨没有手机,家中也没有电话,没有谁通知他,他也不好向别人打听。他觉得早一点也没什么,只是因为昨晚服侍老伴几乎整夜没合眼,感觉头脑有点昏沉沉的。本来跑二十分钟就能到达,今天半小时内是否能到达,朱老憨有点担心。
朱老憨这个清洁工不是编制内的,严格地说,连临时工都不算。他的这份工作是二手承包的。一个正式编制的清洁工,将岗位转包给他。春夏秋三季每月1500,冬季每月1800。朱老憨觉得,每个月多给300元,就应该多尽一份责任。
朱老憨紧赶慢赶地赶到责任区域时,隔壁路段的清洁工还没有到。他将路段打扫干净的时候,还是不见一个行人,连隔壁路段打扫的人也还没出现。朱老憨想,看来检查组真的走了。
朱老憨将垃圾车拖到责任区的垃圾桶旁,昨天空空的像狗舔过一样的垃圾桶,里面又堆得像小山似的。他不知道检查组走了后,垃圾是不是还要继续分类。
他呵出一口气,眼前一片白雾。垃圾桶上明明有分类标志,连他这斗大字不识几个的人,也能清清楚楚看到。可这些倒垃圾的人,什么东西都混在一起。朱老憨抱出一堆冻在一起的垃圾,残剩的食品、冰冷的玻璃碎片、废旧电芯片、令人作呕的粪便,什么都有,朱老憨想骂,强忍着没骂出口。他用一只脚踩着垃圾块,双手握着棱角处,身体拼命向后仰,试图先将它们一分为二,不但没有成功,手套还被坚冰划破,血丝不断从手套内向外渗。“连垃圾都欺人。”朱老憨愤愤地将垃圾块扔向地面,见仍不破,回身抄起垃圾车里的铲子,狠狠地向垃圾块砸去。
“吱”,一声急刹车,随即一声暴喝:“你眼瞎了?”
不知什么时候,他的旁边停了一辆小轿车。朱老憨一哆嗦,他知道自己肯定是闯祸了。果不其然,轿车车主下来,一把揪住他的衣领,把他的头拼命往轿车挡风玻璃那儿揿。“你看看,你看看。给我的玻璃砸坏了。怎么办?”
朱老憨看到,那玻璃上真的有几道划痕,有一处还比较深。他知道,今天一天算白苦了。但给人家东西弄坏了必须赔,天经地义,这一点,朱老憨是清楚的。
“对不起,我赔,我赔。”朱老憨忙不迭地作揖赔罪。
“你不赔跑得了?你晓得这是什么车?宝马。你晓得这块玻璃多少钱?最少6000块。”车主揪着朱老憨,咆哮道,“走,立即给我回家拿钱。”
朱老憨只觉得耳朵轰鸣不已,大脑一片空白。车主在说什么,他一句也听不清了……
被人送回家的时候,朱老憨双眼发直,老伴叫他也视而不见,嘴里只是一个劲地唸道:“我赔,我赔。求求你,不要拖我回家,我老伴有病,不要让她晓得……”
至今已唸叨五年有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