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府与刘府在林建平上初中时定下这儿女亲事,转眼之间已经过了8年,林建平现在是圣约翰大学三年级的学生,正打算出洋留学。从林建平的内心来说,他倒不是瞧不上刘府的千金小姐。刘家也是罗城体面的商贾人家,只是从小接受现代教育的林建平,从内心里生发了一种自我掌控人生,追求婚姻自由,夫妻志同道合等现代文化青年的病。这种病是一种自恋自我的心理世界的外在表征,也是对传统家庭关系的一种绝望。
自从上大学以来,家里就时常来信希望他安排出时间回去完婚,但是林建平始终没有应承,当然他一时也无法公开回绝。所以,此事就这样不明不白地拖着。这是一块随时发作的心病,搅得他心神不宁,但家里却依然怀着一种热情做准备。在这门亲事的另一头,刘府的千金小姐,也是亭亭玉立的大姑娘了。随着姑娘年纪长大,家里也希望她早些出阁,把婚事给办了。按照女方的意见,在林建平高中毕业时就可以成亲了,当时女方还让媒婆打听过这个情况。但是,这个男孩子去上海读书了,男方家庭也没有一个确切回复,这件事情一耽搁又是三年,女方家自然着急。
这一天上午,刘太太在厅里喝了一会儿茶,想起女儿的婚事,心神不宁,她对丫环小翠说:“你去把陈管家找来。”
过了一会儿,陈管家匆匆地进来,“太太有何吩咐?”
“老陈呀,我有一件事着急呀,找你商量一下。”
“太太,你尽管吩咐。”陈管家双手下垂站在一旁。
“老林,你坐下说话。”说着,刘太太用手指了厅堂左侧的那张太师椅。
“林府的少爷与我们小姐订婚8年,现在小姐一年年大了,但林府一直没有定下迎娶的时间,听说林少爷还要出洋留学,这要拖到那年那月?我想将这婚事尽快办了,你看该如何办?”
“这个事情是到了应该要办的时候了,林府少爷去读书3年了,听说这3年里他没有回来,似乎把这个地方、这件婚事都给忘记了。这样吧,我去把媒婆找来,让他到林府去打听一下,争取今年办婚事。”
“好的,就这样吧。”太太似乎抱希望又不抱希望,有些无可奈何。陈管家当天下午就将媒婆丁氏找到家里,让她去林府探听一下消息。
第二天上午,丁氏着实认真地把自己打扮了一番。她挽了一个高高的发髻,发髻上挂着一小串珍珠。耳朵上挂着珍珠耳垂,穿着一身浅天蓝色的纺绸外衣与黑色的纺绸外裤,腋下挂着一条淡黄色的丝手帕,脚蹬一双黑色布鞋。给人一种诚实而又淡雅的感觉。在给本城的大户人家做媒时,她总是保持一种刻意的低调,她知道自己的家庭与身份是不能与他们相提并论,但自己又是这些大家庭所信任而且是不能不信任的。所以既要显得自信给大家留下好感,又不能高调让人不悦,所以每次出去做事,总要花时间来打扮自己。
她家杂货铺生意也是个不小的买卖,一天里人来人往,所以在杂货铺门边,总停着几辆黄包车,供往来客人使用,这也让她家雇车方便了许多。打扮停当的于氏,手臂上挽着一个绸缎的小包,急匆匆的出了杂货铺。等在门外的黄包车夫,笑盈盈地迎上前来。
“老板娘,你出门要用车吧。”
“老板娘,我的车新啊。”
“老板娘,我的车舒服啊。”
几位车夫抢生意。她慢吞吞地打量着这几辆车子,雇了一部擦抹得十分干净的黄包车,车夫也是一身整洁的小伙子。沿着青石街道来到林府大门口,丁氏下了车。她对车夫说,“你在这儿等着,回头我还用你的车,车费等回头时一起给你。”
“是太太,我在这儿等着。”车夫毕恭毕敬的回答。
林府大门日常紧闭着,人们只从一旁的小门进出。在小门边有一个门铃拉环。她轻轻地拉了一下门铃,小门开了,门房老李出现在门口,“原来是丁姨啊,你有什么事吗?”
“李大哥,我来拜访太太,不知她老人家有没在家?。”丁氏毕恭毕敬地问道。
“这样吧,你在门房先坐坐,我进去通报一声。”老李也不敢怠慢,回身关好小门,匆匆向大厝内走去。
“多谢了,多谢了。”丁氏在门房的长条椅上坐了下来。
老李走到前厅便停住了脚步,这里有一位小丫环明儿正在候事。在林府,门房的传达只到这里,他要将事情告知明儿,让她进去回事。
“老李叔有什么事啊?”
“明儿姑娘,太太在屋里吗?媒婆丁姨求见太太。”
“哦,我这就进去对太太讲。”明儿转身进了后堂。
婉珠此时在后进院落老太太房里。这天老太太一早就将媳妇招进了自己的房里,是让明月姑娘传的口信,所以她知道太太的行踪。不然在这有四十多间房的三进大厝中,没有人引导知会,临时要找个人也是像走迷宫一样麻烦。
婉珠一大早就被婆婆找到后院,也是不常有的事。平日里只有老太太头疼脑热,不舒服时才会这样做。所以婉珠以为老太太身体又不舒服了,就急匆匆地来到婆婆的院里。
院门口小丫环云儿正心不在焉地守着,一见太太到了,赶忙上前将她迎进房中。
老太太已经起床,正在窗前梳妆台,大丫环喜儿正为老太太梳理一头白发。
“娘早安,你人有不舒服吗?”婉珠一脸写着不安。
老太太侧转身体说:“放心吧,我人还好,只是昨天晚上睡不踏实,一直做梦,所以早早起来了,头脑昏的很,秋儿给我梳了半天头,喝了茶,这会儿感到舒服多了。”
听老太太这么说,婉珠心里放下了一块石头。这两年老太太身体差多了,所以儿子媳妇心中多了一层压力。婉珠在一旁坐了下来,口气舒缓地问道:“娘,对奴有什么事情要交代的。”
“婉珠啊,我昨天晚上做了个梦,梦见我们阿宝结婚,我们给他办了一个很隆重的拜堂仪式,小两口给我磕头,我高兴的笑了起来,这一笑就笑醒了。醒过来之后我心里有些难受,今天找你来就是要谈这个事情。”
“娘,我们知道你的心思,这几天孝忠与我也谈过这件事。我们是该给宝儿办婚事了。我们与刘府订婚已经8年,人家姑娘也已经大了,一定很着急。但现在的问题是宝儿有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的样子。他原来对这门亲事就有些不情不愿的,现在又出洋去留学。但是我们与刘府的婚约是必须要履行的,这关系到我们林府的面子与信誉。而且那个姑娘也确实不错,我们两家也门当户对,现在是怎样将宝儿叫回来。”
这婆媳俩正在屋里商量,小丫环明儿跑了进来,“老太太,太太好。门房老李通报,媒婆丁姨前来拜访太太。”婉珠一听有些发愣,老太太笑着说:“说曹操,曹操就到。你看他们家也着急了,我们两家想到一块去了。这是好事啊,难怪我今天听到院子里的树上有喜鹊在叫。我昨晚做梦也真及时啊!”老太太显得十分开心。
但是,婉珠开心不起来,因为老太太只是发号施令,具体事情要她去落实。宝贝儿子还远在天边,他确实的想法还不知道。这婚事是要双方当事人同意,儿子能听话吗?
“婉珠啊,你出去听听她有什么话。”老太太见媳妇发愣,心里感到有些好笑,她侧过身去从茶几上端起水烟壶,身边的丫环赶紧递过火捻,为老人家点着水烟壶吸了起来。
“是的,是的,奴这就去。”说着婉珠就起身出了房门。她一边走一边想,这是刘府过来打听婚事的情况,我们林府这么多年了没去迎娶刘家小姐是有些不妥。
媒婆丁氏在林府可不敢托大,平日里走街串巷保媒都是很高调的,大声说话,想笑就笑。今天在这里没有主人家的指示,连坐都不敢坐。她站在客厅朝南的楠木雕花窗前,蛮有兴致地望着天井里种的花草和大水缸中养着的金鱼。
林府的这座厅堂可是有来头的,是老太爷在世时修建的一座楠木厅。也是罗城唯一的一座楠木客厅,建材是从南洋购入,花了大笔银子。40平方米的厅堂雕梁画栋,刻花门窗,磨砂玻璃窗上还配有精致的楠竹丝窗帘。天花板上隔出了高大的空间,厅外两侧各有一条二米宽的甬道,甬道的外侧是高大的风火墙。这样的房子在夏天里是非常阴凉的。丁氏就在窗口享受着夏天中这阴凉的时刻,小丫环出来通知:“丁姨,太太出来了。”
丁氏听闻丫环的通报,赶紧转过身来,毕恭毕敬地站在门边。
婉珠面带微笑走进了大厅,一边客气地说:“丁姨,天气这么热,你来啦。”
“还好,还好,谢谢太太关心。天气热一点不要紧,我赶早些过来,而且你这大厅风水多好啊,非常阴凉,大夏天里呆在这里可真是享福啊”
“来来,请坐,请坐,明月看茶。”太太转身交代丫环去泡茶。
丁氏笑吟吟地看着太太:“老太太近来身体可好啊?天气这么热要注重保养。太太一家大小都平安健康。”
“托你吉言,都好,都好,我们一家都好,老太太身体也不错。”
寒暄了几句,丫环将茉莉花茶端了上来。先给太太上了茶:“太太请喝茶。”又给丁氏上了茶:“丁姨请喝茶。”
婉珠端起景德镇产的兰花盖碗杯,一阵浓浓的茉莉花香飘了出来,“先喝口茶吧,这是我们家今年新产的茶。”
丁氏赶忙端起了茶杯,挑起兰花指,掀开一点杯盖,深深吸着香气,然后很仔细地品着茶:“这茶实在是太好了,香气又足,茶水又浓,口感还很清爽,这是难得的好茶,你们是制茶的世家。”
茶罢搁盏,婉珠清了清嗓音说:“丁姨呀,这么大热天上门来,是有什么好事要说吗?”
“不瞒太太,是有事情要跟您商量。”丁氏望着婉珠,“事情是这样,太太。昨天刘府太太把奴叫了去,谈起了她家小姐与你家少爷的婚约。刘太太说这几年小姐的年纪也大了,刘府的嫁妆也置办齐了。不知您家几时前去迎娶呀?让我过来跟你打听一下,只是想得个大约的时间,好提前做准备。”
“是这样啊,我们这事也拖的够久了,是有点对不住他家。确是因为我家少爷在上海读书,一直没有回来。我们家的老太太也着急啊,这几天一直在跟我商议这件事情。我们确实想把这件事情快快办好,初步想法就是在今年内。你可以回去跟刘太太说,我们的聘礼也已准备好了,不久就会送过去,请他们放心吧。”送走媒婆丁氏之后,婉珠心急火燎的回到后院,径直走进婆婆的房间。
正在大理石的圆桌前一边喝茶一边阅读佛经的老太太,见媳妇匆匆忙忙的进来,就问道:“婉珠,是什么事啊?”
婉珠说:“婆婆,是刘府让丁氏来打听咱们两家的婚事何时举办?你看这事让人多不好意思啊,我们男方拖拖拉拉,倒让女方来提这个事,今后见到亲家母都不好意思。”
“是啊,这件事我们得抓紧办了。不能由着宝儿的性情来做事。你回去和孝忠先商量一个方案,要怎么把宝儿叫回来。”
婉珠在婆婆面前应承了下来,赶忙起身回到自己的院中。走到前院门口,听见丈夫正在书房里接电话,她就穿过小天井的葡萄花架向书房走去。林孝忠透过敞开的窗户见到妻子匆匆忙忙走来,就在电话里应承了对方今天晚上的饭局,挂上了电话。
“婉珠,什么事这么急呀?”
“孝忠,我们儿子的婚事得抓紧办了。”说着婉珠进了书房的门,在太师椅上坐了下来,把今天上午发生的事情说了一遍,“现在母亲要我们拿出一个方案来,你看怎么办才能够把宝儿叫回来。”
这件事让林孝忠十分的头疼,他回到办公桌前坐了下来,打开桌上的那一个红木雪茄烟盒,从里面掏出一根硕大的古巴雪茄,用一把裁纸刀切去头尾,点上火吸了起来。他吸了两口烟,精神显然为之一振。他靠着高背椅,眯缝着眼睛想了一会儿说:“婉珠啊,现在,最对不起的就是我们的儿子啦。”
婉珠听丈夫这么一说,心里不由得一惊。怎么会说对不起我们的儿子呢?她不解地望着丈夫那一张严肃的脸。
“现在没有什么好办法能够叫儿子回来成亲,只能把他骗回来了。”说到这里,林孝忠铁青着脸望着窗外的花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