阆苑内,一片苍凉的寂静。
白骨枕荒草,残剑守乱墟。古族昔日的峥嵘,尽化作静待风吹的尘埃。
栾青崖一路御剑追来,心中早已唏嘘不已,忽然,他在半空停了下来,收起金光微露的天眼,纳闷道:“魔帝的气息怎么消失了?”
“天魔禁地。”他不经意地仰头时,正见这四个血色古文如天书般瀑挂于云间绝壁,朦朦胧胧,摄人心神。
“好奇怪的名字。”
“嗷呜……”一声凄厉的长啸猝然而至,惊悚的回荡在古迹中,久久不绝。
“这是什么怪物?”栾青崖为天门剑仙,如尸奴与妖兽等邪物,他早已见怪不怪,但刚才凄异啸声竟让他心生不安之感。
他急忙施法寻声辨位,片刻便发现异常之处,原来不远的绝壁半山腰间,竟有处十分宽敞的凹进府门,只因那与山壁颜色相同,他才一时未发现。
栾青崖踏起飞剑,转瞬便到了半山腰处,只见几十道石阶陡然朝上,直铺到两扇厚重的巨大石门前,而台阶两侧,则立着数块嶙峋巨石,他走近时才留意到,石门四周都刻满了奇形怪状的符文,微弱地散发着远古时代的气息。
他迟疑了一会儿,便伸出右手去推石门,忽然,数缕金光从门上符文中倏地射出,栾青崖顿时感到掌心传来一股推劲,急忙后撤了几步。
“不对,这气息与古迹外神尊发出的好像……”他想到这立即掐指结印。
他的卦印才到,只听到一声沉闷的嘎吱声,石门已被推开。
“古迹中最可疑之处便是这了。”栾青崖警惕地往外望了下,随即手起剑诀,谨慎地往石门内走去。
石门之后,一间宽敞的石室正亮着幽幽青光。
栾青崖张望着轻步走至室中孤立的石碑旁,原来是数颗绿色夜明珠有规律地镶嵌在雕满远古符文的石墙上,照亮着石室。
借着青光,他这才看到,石碑上竟被人以雄劲的修为潦潦刻着两列字:山海未竭剑犹在,此情岂敢与君绝。
栾青崖初见这突兀的两句话,倍感奇怪,便再默念了几遍,半晌才说道:“从字面上看,这倒像是句深情的诺言,只是不知刻字之人是谁。”
他自言自语间,情不自已地想起了远在蓬莱凤仙居的甘棠,那个早已与他定下婚约的女子,他们已多时未见过了,心道:“也不知小棠现在在做什么……”
石室两端,对立的两道玄石巨门格外显目刺眼,但栾青崖已被左边那道石门吸引住,因为那巨门上横着的石匾所刻的三个血红古字:魔君殿。
“先是天魔禁地,再是魔君殿,这阆苑古迹还真是邪得很!”栾青崖快速到了石门前,他有先前两次的经验,当即结出卦印往石门推去。
但这次不同,任他如何施法,金光一至便如石沉大海,当即消失于无形,几番下来巨门依旧岿然不动。
突然,一道蛮横的法劲如波纹震到了殿中,栾青崖转头一望,对面的石门竟已被震开了一个角度。
他未曾多想便飞身而起,瞬间已悄无声息地到了另一石门处,栾青崖虽胆识过人,但此时情况尚未明朗,他并不敢贸然前进,连忙屏气敛神,藏身于门后观察着。
原来石室这端的门后,竟是灯火荧煌的恢宏大殿。
窸窣声响起,石殿内又有了动静。
一个苍髯白发的老人从石殿上的高台上走了下来,衣衫褴褛,暮气沉沉,一身无尽的落寞。
可当他走下台阶时,栾青崖这才看到他那双神光如电的双目,明显修为已臻化境,尤其是他腰间的一支骨形玉笛,异常引人注目。
栾青崖怔怔地看着他,竟莫名地多了几分敬意,他不禁好奇:“这老人究竟是谁?”
老人虽已年迈,但其身法却是异常灵敏,只见他脚踏虚空,已凌空往石殿正中而去。
这时,一道黑色玄光忽地闪过,栾青崖这才看清,老人手中正扯着几根比胳膊还粗大的奇铁锁链。
石殿正中,一个青石祭台静静立在三根天柱般的铜柱间。
唰唰声响彻石殿,锁链正从老人冒起青光的干枯双掌滑过,在铜柱之上缠绕自锁起来。
随着缠绕的圈数越来越多,锁链拖动的响声也愈来愈大,而殿内,渐渐被一股瘆人气息压得沉闷。
就连石门后的栾青崖,也感到了几分压抑。
噗!
一道鬼魅的疾影如猛兽般从殿上忽然冲出。
“嗷呜!”
“是刚才那阵啸声!”栾青崖心中一凛。
他细细一看,刚才冲出的竟是一青面獠牙、指甲奇长的狰狞兽人,与地狱恶鬼相比,恐怕它只差一条长长的舌头。
“世间竟有此等比尸奴还可怖的人形怪物。”栾青崖心惊道。
突然,兽人血口大开,霎时黑色魔气四溢,而下一刻,它已狂暴地扑向老人。
正当栾青崖想要出手相助时,忽见老人身形一闪竟已轻松避开,他继而从腰间取出玉笛。
忽听缥缈笛声响起,竟有摄人心神之效,莫说就在老人身侧的兽人,就连远远之外的栾青崖,也被这笛音震得心神乱了一下。
栾青崖凝神片刻,他忽然留意到,笛音的高低变化、起承转合,皆如法术心诀一般玄妙无比,而最不可思议的是,此刻老人手中长笛正流露着如雾带似的法光。
栾青崖突然记起他曾在古籍中看到的一件事,当年天门决战时,曾出现过有镇魂之效的笛音仙术,名曰:空明溯流曲。
那已是两百多年前的事,古曲,玉笛,难道是他?
“锁!”
笛音甫过,兽人服帖了许多,转眼间,它已被老人牢牢锁在了祭台下。
可接下来的一幕,出乎了栾青崖意料。
老人蹒跚走至兽人跟前,满目柔情地说道:“君儿,你再忍耐一下,待我将你体内的龙息取出,你就能像常人一样了……”
老人说到此,不由愧疚地转看向祭台,呐呐说道:“两百多年了,我终于等来了能承受龙息之人,只是这才出生的孩子,哎,总得有人要付出……”
突然,老人毅然施出法术,只见石殿猛然摇了下,地面霍然大开,刹那间,金光涌满大殿,让人不敢直视。
待神光柔和时,素以见闻广博著称的栾青崖竟瞠目结舌起来,夺目神光间,一柄散着浩然正气的古剑赫然悬于大殿之上,仿佛神祇降世,让人顿生叩拜之意。
“神剑天芒!”栾青崖激动的声音几乎从蹦出了口。
他先前虽未见过神剑,但关于它的记载他与花望岳不知查阅了多少典籍。
栾青崖心喜道:“若是望岳在此,他不知有多高兴。”
待他平静下来时,他才留意到神剑旁,竟还有一柄剑身锁在黑色石匣之中的剑,但与神剑天地正气不同,黑匣所露出的,是一股与之相反的至阴至邪的气息。
两剑凌空相持,似在互相镇压,大有你存我亡之意。
“这把剑难道是……”栾青崖仍无法肯定。
两剑下方,只见一约丈高的三足铜鼎直冒幽光,似深渊吐雾,又如地狱鬼火现世。
恰是此时,一阵嘤嘤哭泣的婴儿闹声从祭台传来。
栾青崖举目一望,原来石台上还有个婴儿,隔得太远,栾青崖自是看不到婴儿的一脸天真,还有他那水润的双眸。
“这怎么会有个婴儿?”他忽然想起老人前面所说的话,登时疑窦丛生,心忖道:“难道他要用这婴儿做什么?”
正当栾青崖满腹疑问时,殿内突然生出一阵怪风,瞬间油灯摇曳,玉光不定,就连石壁上的符文骤然也金光闪烁。
天芒神光骤盛,剑芒直冲殿顶,而黑色剑匣,则冒出了诡异的暗绿幽光。
老人走到祭台前,诚恳地向婴儿深深作了一揖,无奈地说道:“孩子,老夫也是身不由己,这魔剑的罪业终要有人来背负,当年是君儿,今日便只能是你了。”
老人话音才落,忽见剑匣铮铮作响,其外邪光晃动不止。
“天道行,万物守一,毁其心智,灭其人性,故得天地之机……”老人一边掐诀施法,一边念念有词。
铜鼎幽光猛地涌出,直将祭台上的婴儿托在空中;而铜柱锁链间,兽人突然发狂,痛苦难当地怪啸起来。
“哇……”
婴儿撕心裂肺的哭声在殿内显得格外诡异,只见无数细小血珠从他身体蹦出,然后纷纷被黑色剑匣与幽光铜鼎吸了去,霎时,鼎中青焰扑扑作响。
老人忽风驰电挚地闪到兽人跟前,他的剑诀已点在兽人额上,他再轻轻一挥,一颗血珠已从兽人的眉上飞向了黑色剑匣。
他再掐诀施法,脚踏奇门罡步,继而他衣袍扬起,阵阵法光由他掌心流出,早将祭台裹得严实。
“锵锵……”
黑匣内的长剑似乎嗅到了殿内鲜血的气味,跃跃欲出,片晌,散着墨绿青光的剑身终于完全出了鞘,其上剑纹若隐若现,竟已石壁上的符文一般。
一股令人发寒的邪气骤然传至大殿各个角落,黑匣之剑贪婪地吸食着萦绕其外的猩红血气,它就像一头地狱来的饿鬼。
“好重的魔气!”栾青崖愁眉紧皱,依他判断,老人似乎在进行着某种古老的血祭仪式,但血祭不该是邪道才会用的禁术吗?
他几番想现身询问,可凭他直觉,老人必非凶恶之辈,何况仪式此时已进行了一半,他若突然出现,只怕老人会因他被反噬而受伤。
“可那婴儿……”栾青崖内心纠结了起来。
这时,黑匣怪剑已将血气吸了个尽,一缕淡淡的青光忽从兽人体内逸出,形如一条跃然在空中的小青龙。
“这难道就是刚才老人所说的龙息……”栾青崖诧异地说道。
突然,龙息往上腾起,缠附在了石匣剑上,依依不舍地绕来绕去,留恋片刻,它再度飞起,决然朝婴儿扑去。
一阵凄惨哭声后,龙息淡淡的青光已渐渐隐没在婴儿身上。
与此同时,老人再度施法,冷冷幽光从婴儿神庭穴散射漫出,裹着他的襁褓外,凭空出现了三个与他一般无二幻象。
“拘魂!”栾青崖心惊道,作为修行之人,他自然再清楚不过那三个幻象是婴儿的胎光、爽灵与幽精三魂。
老人以血祭剑,拘其三魂,这与炼尸何其相似。
栾青崖指关节捏得发白,他正要飞身而出时,忽见老人白发冲顶,满脸痛苦之色,只见他四周气息乱蹿,他一身修为正向婴儿散去。
“这孩子怎会……”老人突然惊讶喊出声,他似乎被婴儿反噬了一下。
“他既要将那婴儿拘魂炼化,为何又要自散修为……”栾青崖脑中已是一团乱麻,而此时,那婴儿再无声息,已昏厥了过去。
“前辈!”栾青崖再也沉不住气。
却是此时,一道凌人邪气随重重黑影从殿外涌来,是魔帝!
他一直在等待时机!
“前辈当心!”栾青崖幡然醒悟,可为时已晚。
老人仍在苦苦撑着祭台的血祭仪式时,魔帝已出现在他身后。
“咻!”
天芒神光闪过大殿,是老人在最后的关头唤出了它。
“嘭!”
魔帝毁天灭地的一击与天芒撞到了一起,绝壁剧烈地摇晃起来,继而剑归石匣,一半的龙息也被震回了兽人体内。
待大殿复明时,三足铜鼎幽光尽消,只留下一道醒目的裂纹。
老人与魔帝各落一方,而神剑天芒则插在魔帝身后石壁上,将其震得满是裂纹。
“不愧是笛仙风落羽,自散一半修为后竟还能召唤天芒!”魔帝忙以法术封住自身经脉,止住了涌出的鲜血。
“他果然是风落羽。”栾青崖忙现身护在了风落羽之外。
“君儿,君儿……”风落羽口吐鲜血地倒靠着祭台,失魂落魄地看向铜柱间的兽人,半晌,他颤颤巍巍地站了起来,踉踉跄跄走向那茫然无知的兽人。
这被天下人敬仰的笛仙,竟会这般狼狈不堪,凄惨绝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