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心!!”尖锐的刹车声和崇苗的叫声戳破了深巷的静谧,两个衣服破旧的孩子定眼看着她,其中一个三四岁的孩子突然伸脚朝单车轮子踢了一脚,便笑着跑开了。
“没事吧?”李莉停下来,打开书包找东西,“你先骑着,前面转右就可以转出去了。”
“好,那你跟上。”
前面转右是出不去深巷的,那里有密密麻麻的废旧集装箱,有几双瘆人的眼睛正等着崇苗的到来。
天空是明亮的蓝色,日光明晃晃地刺进眼球,因为从深巷转出来,眼睛还没适应,眼前被一片白茫茫覆盖。
“袁姐,是她吧?”
“拖过来。”
等崇苗看清眼前杂草丛生的荒凉样子,才发现自己掉进了圈里,她从单车上被拖下来,下意识挣扎并恐慌往回跑。就在巷口的地方,撞见了表情难堪的李莉,“李莉这就是你说的比赛吗?”
才把话说完,一阵撕心的痛从头皮钻进全身的血管。她仰着头,冷漠的命令声像是无人深林里传来一声惊起无数只飞鸟的鸣枪。
她的眼前发黑,耳边的话断断续续,一股阴森穿透尘埃,“一人一次,算是额外报酬。”
她紧抓着地上顽固的野草,手指骨节白的发青。她死死地盯着李莉,咬紧的嘴唇突然张开从喉咙喷出一口血,嘴巴动动没有声音,但是李莉却能清晰地读出她在说“救救我”。
草丛几只麻雀惊得飞起。
天空不知名的鸟哀鸣声阵阵。
事情结束在她闭起眼的那一刻,再睁开时,眼球被什么模糊了。
“崇苗。”
发凉的肩背被裹上柔软的衣服,那声温柔的呼唤,像是从天堂洒下的暖光,是他,他来了,在一切还没开始前来了,用温热的手握着她,传到她冰凉的四肢。
有股熟悉的气息穿透刺鼻的消毒水味道,到达她满是血腥的鼻腔内。
一滴咸咸的味道,从嘴角流进嘴里,不是血的味道,是眼泪的味道。
“杨……”她张口喉咙却被卡住,嘴唇撕裂的痛让她球结膜下出血的眼球越发血红。
“别说话!”她张嘴时,血腥味浓烈地扑向他,让他深刻地感悟都什么是窒息和撕心裂肺,即使是自己打架打得最严重的一次也没觉得这么寒心,手指颤抖并且发凉。
“我怕,看不见……”
他胸腔被紧紧揪着,像被扔到了机舱外面,喘不过气来。
因为这件事让A大学背负了负面新闻,一所全国出名、盛产尖子的学校又怎么容得下这样的丑闻,最后袁茵被开除了学籍,李莉也被记过处分。可对崇苗来说,他们得到什么处罚都已经不重要,她因此成为大家茶余饭后的话题,连高中的事情都被挖出来才是她烦恼的。
在医院的那十几天里,杨木森和杨霖千每天都来陪她,虽然只是坐在一边听歌,看看书,甚至只是躺在沙发上睡觉,对她来说都是感动的源头,因为在最痛苦的前三天,她基本无法入眠,五脏六腑都像被挖出来再放回进去,每到她忍得无法再忍,全身都是冷汗并且颤抖时,杨木森就会坐在她身边握紧她的手,在止痛药起效前,哼唱一些舒缓的歌曲,那些歌曲,是余生都无法忘却的。
她曾在心里多次落泪,她真的配得起他吗?
还记得第二个晚上,她突然感觉被开膛破肚,双手抓着床单全身绷直,最后痛得“啊”一声叫出来,杨木森从瞌睡中惊醒,等医生处理完后,她又疲倦地睡去了。杨木森擦走她聚集在额头、鼻尖上的汗珠。不知多久,她突然张嘴发出细小的声音,“我以为我要死的时候,我就想到了你,结果,你就出现了。”
他没说话,扶起她打着点滴发凉的手,放在嘴边轻亲一口,心里默默地想:一直在介意你和其他男人同居,即使是像崇臻一样是兄妹关系也无法抑制住醋意,而此刻,不管你和同居的男人是什么关系,他可以在这样的情况下都不出现,就证明他不配,不配守在你身边。你也应该明白的吧?
“如果我瞎了,你就走吧。”
“如果你没有瞎,就嫁给我。”
她没有回话,或许是因为太累了,没有焦距的血红色眼睛眯起来,她在心里告诉自己,他是杨氏集团的唯一继承人,他的前途像是广阔无垠金灿灿的待丰收的麦田,而她,只是一个身世依旧不明,还被强奸过的普通女生。
第五天,饱受失明而彷徨折磨的她被正午的阳光照得眼皮发暖。睁开眼,模糊的黑影让她差点哭了出来,因为医生已经不是第一次强调不要再掉眼泪对恢复不好而强忍着。
“那个是开水!!”她被吓了一大跳,然后感觉风带着一个黑影从不远的地方冲过来,“你看到了吗?要喝水吗?我帮你倒。”
“我以为那个红色的是花,想摸一下。”
“我下午放学给你带一束。来,喝水吧。”说完按铃来医生,听着医生的语气,崇苗终于笑了。不经历永远不知道没有天明的世界原来这么可怕。
“森木今天要回去B城开集团会议,所以今天我替他来看你。”
“千谢谢你。”
“客什么气呀,森木的女朋友也就是我的朋友。”崇苗耳根发红,没有焦距地往一个角落看去,“呵呵”地笑出声,“森木在家里给你准备了个房间。”
她张着嘴,“啊?”的声音在喉咙里没有发出声来。
“他真的很认真哦。只是有时候醋意以较大。听说你是和别的男人住一起对吧?”
她感觉皮肤有些发麻,没说话只是垂下头。
“你出事之前他一直都在为这件事难过,但是跟你住一起的人这些天不是都没有出现吗?那个男人是怎么回事啊?”
“我……”崇苗不曾被人这么直接地问这么多感情问题,深表难堪,可以杨霖千的习惯,他并不觉得这是咄咄逼人,只是想负责任地问个清楚,他也不希望自己的兄弟天天都苦着脸,更何况现在的森木已经开启了继承杨氏的学习计划,感情这把双刃剑会把他的神经绷得过紧。
“其实你不说我们也可以查出来,只是森木不许我们这么做。”
“他真的喜欢我吗?”
“也是不一两年的事情了啊。你怎么一点第六感都没有,也太可爱了吧。”
她把原本苍白的嘴唇咬得更白,头埋得更低。手指在白色的被单上轻轻地抠着。
“你们同居在一起——”
“他是我哥。”她突然抬起头,眼前模糊的黑影在她的脑海里已临摹出质问神情。
“你怎么不跟森木解释呢。”他有些怨气,这女生看起来也不是要玩弄感情的人,就这么一直拖着,不答应也不拒绝是要做出戏?“你现在就给他打电话吧。”见她失焦双眼又缓缓低下,“那你跟我说吧,你喜欢他吗?”
喜欢。
可是。
“我不配。”
这三个字铿锵有力像冰锥戳进杨霖千的心里,导致他反应有些迟钝,他感到痛心的点并不是替森木感到难过,而是眼前这个全身被打得淤青、脑袋缠着白色的纱布,双眼失焦的女生在说“我不配”这三个字时,散发着一种让人怜爱又痛心的气息,像是暴雨过后的玫瑰,娇弱地弯曲着身体,极力撑着被打散的花瓣,晶莹的水珠泪一般闪烁着,让人忍不住上前将其捧在手心。
“那个……”在这毫无温度的停顿中,他突然忘记了自己要说的话,尴尬了半晌,才想起什么似的恍然大悟,“对了,森木说你在医院不方便照顾,回家也是没人照顾,让我问问你愿不愿意搬过来我们家。”
她错愕地仰起头,一阵刺痛像沙子揉进了眼里,眼泪从眼角涌出来。
“不用这么感动,保护弱小群体而已。”杨霖千得意地笑道,“晚点检查完就带你回去,管家会负责你的饮食,那样就可以恢复得更快了。哈,森木肯定很开心。”干了一件壮举似的嘚瑟起来。
崇苗一边揉眼睛,一边摆摆手,“我就住医院好了。”
哎哟,果然和森木说得一样,崇苗还是不愿意,幸好台词都准备好了,“这VIP病房一天五千呢,以你现在的情况,至少也要住半个月。”
她像他预期一样倒吸一口气,觉得眼睛不疼了,全身凉凉的,可甭管如此,住进杨家多不合适啊,但回家洗澡吃饭都解决不了,原本要休假的崇槿被公司安排去美国参加为期一个半月的全面训练,她到现在也没给他说这事,难道就真的要搬过去?
被子被她抠出声音来,细微的声音在空气中显得突兀。
“等你觉得自理没问题了,可以随时搬走。”
“我,我。”她咽下口水,脸不自然地红起来,“谢谢你们。”
啊,她仿佛做了一件比选择要不要和杨木森在一起更难的抉择,说完都要喘息一会儿。
叩叩。
门响了,崇苗闻到了饭菜的香味,然后听到杨霖千跟护工阿姨说饭菜交给他就好了,门关上,摇起病床,架起桌子,“我去洗手一会儿回来,你等等我。”
前几天都因为难受吃不下饭,今天难得舒服很多,饥肠辘辘之时饭到面前却看不清楚,她鼻子发酸,抹掉眼泪,摸摸桌子上的餐具,拿起勺子往餐盘勺下去,勺子戳到鼻子,饭菜掉到床上。
杨霖千去完洗手间回来,崇苗的腿上都是散落的饭菜,伴随着她的哭声身体一上一下地颤抖,他冲上去,拿过她手中的勺子,撩起她凌乱的头发,从发丝上捡下几颗饭粒,一边拍拍她的背,“好了好了傻瓜,我不是叫你等我回来嘛,真不听话,给森木知道要揍死我。”
她只想好好地哭一场。
她做错了什么。
“肩膀借给你一下?”
她摇摇头,把脸埋在掌心里,直到泪水能从指缝中溢出。
平静的湖面,因为遇见你,总是泛起不同的涟漪,那些涟漪相交的波纹,在心里划下一道又一道交叉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