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些散聚,无法知晓日后会住进谁。
客途的人来来往往,却并没有谁会愿意停在原地等。
青春像是金色的阳光,洒在胶原蛋白满满的脸上,和那毫无忌讳的笑容里。
青春也像一头扎进美好大结局的漫画书里,抬起头时,只有陌生的茫茫路人。
夜空已是浑浊的黑,偶尔大风吹过会吹走闭月的深灰的云。
草地上风徐徐吹着,吹过迎新会上一张张陌生的脸。
大操场上围着一圈又一圈的新生,每个圈中间都有一个红色的塑料桶,里面烛光跳跃,远看就像是精灵们的舞会。
崇苗原本以为事情很快就会过去,所有人都会想重新认识新的她。
坐在她隔壁的男生自我介绍完后,掌声缓缓落下,大家都目光都转移到她身上。
“大家好,我叫崇苗,来自B城青城的公立高中,我喜欢看书和烹饪。”
“哇哦,那有机会一定要试试崇同学的手艺呢!”隔壁的男同学突然大叫,掌声随着他话音落下又起来。
“她还很喜欢,作!”掌声刚完,一个声音从围圈的对面传来,像茬一般扎在每个人的心里,“哈哈,开玩笑的。”
真的是惹上了一个麻烦人了,崇苗今天第五次在心里叹气。
大家聊聊,相互认识,简单的迎新就结束了,已是晚上九点半,为了明天的军训,大家都纷纷回到宿舍洗漱睡觉。
杨洋却在洗手间从十点呆到十一点都还没出来。
“不是这么倒霉吧。”崇苗突然捂住绞痛起来的肚子,那个悲壮就像万马奔腾从肠道直奔而下,“杨洋,请问你洗好澡了么?我想上个洗手间。”
“没有,我在敷面膜。”
“我。”知道她是故意的,硬是把怒气压下去,不能压得太厉害,肠气受不,啊,忍不住了。她靠着门边,蜷着身体夹着腿在那里扭来扭去,“你可以出来敷吗?我肚子不舒服,需要上厕所。”
叩叩叩。
“别敲,我喜欢裸敷,舒服点。”
手机又在这时候响起,她扭扭捏捏地跑去拿手机,是崇槿,这可这不是聊天状态啊。
“杨洋,我真的肚子很不舒服,你可以——”
咔嚓。
哐当。
嘭。
开门。一个盆从厕所扔出来。关门。
“送给你解决,不用还。”
“你不要这么过分好吗!!你已经在厕所一个小时了!”
“你想怎么样啊?你能怎么样?把门拆了吧,或者要求调宿舍也可以,反正我也不想和‘圣母’住一起。”
听着里面优哉游哉的声音,崇苗憋得鸡皮疙瘩起一身,大热天的不寒而栗。
三分钟过得像三个小时,门终于打开了,杨洋拿着毛巾慢悠悠地擦着头发走出来,背心下面就穿着一条黑色的内裤。
崇苗一手夺过门把,把门关上。
还没走到马桶,只知道前一秒才感觉到脚下有什么滑滑的,下一秒额头已经撞到洗手盆上。
听着厕所里的惨叫声,杨洋笑一笑躺上床。
崇苗扶着额头直到上完厕所,能够感觉到额头像化学作用一样慢慢鼓起来。起身照镜子才发现整个青色的包肿得鸡蛋那么大。
“喂,她?应该没事吧,你是她男朋友?”
被撞得迷迷糊糊的崇苗走出来见到杨洋正拿着自己的手机,三步跨到她面前把手机夺回来。
更气的是她还一副满不在乎的样子,扔下一句“响了八百次,吵死了。”就躺回床上,边看杂志边瞄一眼肿起的额头,忍不住笑出声“呵,这么不小心。”
崇苗觉得体内有个快要爆炸的气球还在不断被充气,顶得呼吸都不顺畅了。
她转身出门,关门的声音变得异常大声。
“苗苗,你受伤了吗?”
“……”一股超级大的委屈涌上心头,像是被千万只蚂蚁咬着脚板却不能哼唧一声,“没事,我自己不小心摔了一跤。”
“摔到哪里了?严重吗?”崇槿还在拍戏,手机那头传来导演的声音,“我叫成叔过来吧。”
“哥我没事,先这样吧。”
“我明天帮你申请换个宿舍吧,然后——”
“哥我真的没事,你先忙吧,晚安。”她迅速挂了电话,担心再多聊两句眼泪变覆水难收。
夜将身影一次又一次覆盖,每一次覆盖都会让身影变得更潦倒,在越来越浑浊的夜色里变得无比孤寂、彷徨,渐渐浸润进身体。
前往校医院的路上,昏黄路灯下路两边还飘动着迎新的彩旗,但已无法辨清是什么颜色,都是混浊的黄色。风偶尔带出一阵叫人窒息的夜来香气,仿佛只要吸进一口,体内都会充斥着这股闷头的味道。
她低头看着一次又一次被赶上的影子,着急得不禁加快脚步。脑海飞速闪过无数个自从被赶出家门后的生活画面,难道成年就真的要付出这么惨痛的代价?
黑暗里,她仿佛被无数只黑色的手摸遍全身,那些沾满鲜血露出白骨的手指,将她伤痕累累的肌肤割开一道一道裂痕。
当她意识到跟前有黑影时,已经撞了上去。
“对不起。”她捂着雪上加霜的肿起的额头,抬起头时忍耐已久的眼泪流了下来,她赶紧用手背擦掉,“对不起,是我不小心。”说完低着头小跑起来。
“怎么了啊?”黑影一手将她拉回原地,“哭什么?”声音像是隐匿在黑夜里不被人发现的虫鸣声,低而轻柔。
背光的他身后像有一层昏暗的彩色的光晕,崇苗看得眯起眼睛,没料到眼泪又不争气地落下,“你怎么会在这里。”
她停住所有动作,杨木森才发现她肿起的额头在灯光下是淤黑色的,这次他没有笑,只是强忍着想摸她额头的手,全身的血管都像灌满了微小的带刺的灌木果子。
黑夜真的充满魔力,白天都忙于隐藏自己的人在这黑暗之中显得额外脆弱、无力。
她闻着他身上淡淡的红茶香混着不浓的酒味,眼泪没再落下。
半晌。泪迹被徐徐的风吹得干涸,“你喝酒了?”她想看清他的眼睛,却没办法看得仔细,一切都被黑暗淹没。
“我正想去找你。”
“找我?”
“嗯。”他的声音显得异常无力,一点都不像她眼里那个认识了几年的杨木森。这感觉,有点像第一次见到他,那个坐在钢琴边,手指熟练地在琴键上飞舞的杨木森,忍不住要多看几眼的侧脸,恻隐着忧郁,“突然很想见你。”
这种突然,就像仰头看着苍穹下映入眼球的星空,忍不住伸出手,尽管怎么都没有可能触及到,但是,这种冲动是无害的,甚至是美好的。
还记得第一次见到你后,心就像被指尖抠开一个小洞,里面涌出清澈的纯水。之后的每一次“偶遇”,心里那个小小的洞就会被抠得更大,直到变成一个碗那么大,一个盆那么大,一个井口那么大,时间见证着那个手指般大小的小洞,肆意地涌出纯水,逐渐变成一片无际的平静的大海。
特别是你高二我高三的时候,我一度无法抑制自己想见你的心,不知道是怎么了,仅仅只是见不到心里十分难受。于是,每天都会提前下车,然后见你远远走来时,假装不经意地从你身边走过。
不知道你留意到了没。心里总是猜测你是留意到的。
好几次因为迟到见到你在拿着书站在校门口,像是等着谁似的。那是在等我吗?
总是想告诉你,你认真看书的样子真可爱。
可是,时间过得很快,毕业变成了一瞬间的事情。
可是,不管时间以什么速度往前行,这份情感都始终被裹在一个密不透风的保鲜袋里。
“你找我有事吗?”她的话把他从仅剩一丝酒气的迷离中拉回来。
“跟我去一个地方。”他习惯对她用僵硬的口吻,然后下意识缓一缓,“可以吗?”
她第三次打量着眼前酒气不重的杨木森,摸摸自己肿起的额头,竟点点头没有拒绝。
为什么自己没有拒绝?崇苗被杨木森瞬间被握紧的手吓得一怔,一路盯着他那双微微发热的手,再抬起头看他被灯光照得模糊的背影,一路小跑跟着。
疾步带来的风声在耳边呼呼。
钢琴室?
崇苗反应过来时,杨木森已经刷了卡把她拉进一片漆黑的钢琴室。
“我看不见。”杨木森拉住她要开灯的手,把她用力拉到自己身边,这个地方对于他来说闭着眼都能走进去,只要她跟着他的脚步就好了。
他突然松开手。
她慌张地叫了一声,直到杨木森把窗帘打开,窗外路灯投进微微的亮光,应该是眼睛适应了黑暗的环境,借着这一点点光,崇苗居然看清了杨木森的五官,特别是他那双透着些许忧郁却依旧十分好看的眼睛,风吹动他的头发,他只是静静地看着窗外几秒,便转身坐到窗边的钢琴前。
夜的黑盖住了所有思绪。
一切都融进琴声中。
琴声像是黑夜里沉浸深海里的寒意,一点一点地侵蚀她的身体。
他指尖在琴键上快速来回,身体微微拱起,仿佛被一层伤感紧紧笼罩。
她能强烈地感受到什么情感正被他使劲浑身的力气压抑着,随着越来越无法压抑的琴声越来越膨胀,膨胀到整个钢琴室都是那股叫人心痛的气息。
她心痛地站起身来,有种想要抱住那个背影的冲动,因为强忍着,手指握得掌心发疼。
“杨木森。”她打断了他快要溢出的思绪。
第三次进入副歌。
“只是开不了口/让她知道/我一定会呵护着你/也逗你笑/你对我有多重要/我后悔没让你知道。”
这是她第一次听他唱歌,那声音融进歌词里让她无法再张口。
“就是开不了口/让她知道/就是在那么简单几句/我办不到/整颗心/悬在半空/这些我都做得到/但那个人已经不是我。”
……
终于,他唱完了这首《开不了口》,最后一个音节消失在黑暗当中。
他点在琴键上的双手垂放在腿上。
他轻轻拱起的背松懈下来。
她看着他静静地坐了五分钟,像是傀儡在表演完毕被抛弃在一边。
“杨,木森。”她声音轻得像能浮在虫鸣声上,仿佛再大声一点,他就会被震得碎开。
“可以抱我一下吗?”
“不可以你有女朋友的。”
他依旧背对着她,但是从他微微颤动的身体就能看出来他是在绝望地轻笑,声音小得像是从鼻子喷出来的气。
“就一下好吗?”声音脆弱得快要破碎,“就一下。”
“……为什么。”
“今天是我生日。”这是过去两年的生日愿望。
还有五分钟这个生日也要过去了。
她停顿了很久,“就五秒。”
“一秒都可以。”
她全身发热,短短一米的距离,她彷如走在满是地雷的路上,从脚后跟、脚掌再到脚尖。
她轻轻将手臂从身后穿过他的肩膀,僵硬地搭在他的胸口,手臂的肌肤触碰到他发热的脖子,脸不禁烧起来。
他突然用发凉的双手包住她垂放在他胸前发热的手。
她感觉自己陷进了他的发香中,香气弥漫整个世界,被吸入充满整个胸腔,流进血液,在血管里游走,走遍全身每个角落。
一瞬间,那些曾经在高二每朝都想遇见的想念像沉积在心里淤泥下的小气泡,一个一个涌出心底那平静已久的湖面,激发出一个个小小的涟漪。
她没有办法说出这是什么感觉,是被杨木森的伤感感染了吗?怎么会突然感觉跟他在同一个频率上?
他整个人都发凉,她像只柔软却受惊的小兔子,僵硬着全身。
谢谢你。
“五秒过了。”她欲抽出被他紧握的手,但她就应该猜到杨木森总是有很多办法,是的,她被握得更紧了。她深吸一口气,要是再不离开他,她估计会陷进他的怀里。
“再一会儿,还有两分钟我生日就过了。拜托你。”
他脸的皮肤碰到她的手臂,鸡皮疙瘩瞬间从后背爬起来,然后全身发烫,掌心渗出汗水。
“你,你失恋了吗?”
“嘘。安静。”
除了一点点虫鸣,便是他们两人的呼吸声。
崇苗紧张得发角沁出汗珠,连杨木森都可以感觉到她的体温在一路飙高。
一分钟过去了,不,对她来说那是一个小时,因为全身都因为僵硬而发麻。
“你是不是失恋了啊。唔。”
他突然站起来转身面对她,她双手还没反应过来,环着的双臂就这么滑下来变成抱着他的腰。
她赶紧松开。
他冷不防一手抱住她的腰,一手托着她的后脑勺,弯下腰吻住她的唇。
微弱的光线下,她能看见他漆黑的眸里只有她的倒影,“我们可以在一起吗?”
她尴尬地把他推开,一时半刻不知道应该说什么,就又冒出刚才那句“你失恋了吗?”
“还不知道。”他示意结果取决于她。
“我是说江莓。”
“他是我表姐,她只想知道你是不是喜欢崇臻。所以……那我们可以在一起了吗?”
“你。我不知道。”
“别走。”他伸手拉她,却只差一点,只能把她叫住,“我是认真的。”
“哦。”
“哦什么。”他被她的回答气到了,难得这么认真却被哦了一下。“就算要我花五年、十年我都愿意。”
不知道女生在想什么,不会甜言蜜语,从来都是被倾慕,还没有试过花心思去追一个女孩,五年十年应该是要的吧。
“那就十年吧杨木森。”
他皱皱眉头追出去,“别这样。到时候你都老了。”
“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