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年前金溯跟简一的第一次见面是在医院正前方的绿色小草坪,当时两人间的距离仅仅只有一米,目击者只有地上晃动着触角迷茫找家的小蚂蚁。初次见面的氛围剑拔弩张,两个小孩子如同国王捍卫领土般互不相让,鸡同鸭讲的说着自己“捍卫领土的宣言”。
“你差点踩到它了,它都找不到家了”
“嗯?谁?”
“一只搬运食物回家的小蚂蚁”
“……”
小金溯实在无法理解面前突然出现的女孩,既然在医院不是应该去乖乖看病吗?竟然蹲着一直看蚂蚁回家,又跳出来不明原因的瞎激动,不会是精神方面有疾病吧,要不然谁会在乎一只蚂蚁能不能找回家。
“它找不到家关我什么事,我还找不到家了呢”
车祸后金溯每晚梦境都是母亲和弟弟流血死去的画面,即使想睡都无法真正入睡,长时间缺乏睡眠导致精神萎靡,甚至性格也逐渐暴戾叛逆。这期间金清辉已经带儿子看了无数的心理医生,想要释怀儿子内心的恐惧和难过,但无一例外在每个心理医生面前金溯都是沉默以对。
空旷的草坪散发着淡淡香草气息,又伴随着医院消毒水的特殊气味,落日余晖的金色光芒照耀着悄无声音的角落,这里并不温暖也不舒适,显然不是最佳的谈话地点,面前神经兮兮的女孩也不是金溯熟悉的倾诉对象。
但也不知是落日余晖还是思念心情作祟,此时此刻金溯想要跟面前这个女孩诉说。
“嗯,额,找不到家……那你是跟家人走散了吗?别担心哈,我陪你一起找家”
小简一的思维简单,虽然刚才还在跟男孩大吵特吵,但一听到面前小男孩可能是跟家人走散才无意间走到草坪上的时候,生气的情绪立刻像小皮球一样瞬间泄了,因为害怕男孩担心,小脑瓜子里拼命搜索着安慰的语言,用软软糯糯的小声音静静安抚着。
金溯刚刚泛起涟漪的悲伤情绪,瞬间被小女孩单纯温暖的声音治愈了,本想一股脑将内心深处的故事全部倾诉出去,这时却不愿意让悲伤情绪沾染眼前真挚可爱的小女孩,于是赶紧转换了话题。
“不用找了。你刚才在干什么呢?”
“观察小蚂蚁呢”
“这个爱好还挺特别的,我陪你一起观察吧”
“嗯嗯,不过现在蚂蚁都回家了,刚才你差点踩到的蚂蚁是最后一个,哎呀,那只蚂蚁呢?”
简一突然想起来刚才小男孩差点踩到的小蚂蚁,自己还没看到它平安到家呢,也不知道刚才吵架的时候有没有踩到它吖。于是赶忙蹲下继续拱着小屁股,缓慢挪动着小脚丫,一点一点搜索着小蚂蚁的身影,怎么就找不到了呢?心急之下小简一忽然想起旁边站着的金溯小朋友,就赶忙起身拉着他蹲下一起找。
草坪上落日的点点余晖在时间的慢慢推移下,像掉入墨水般静悄悄又黑漆漆的吓人。密密麻麻的草丛背后,俩个小孩还在执着的寻找着小蚂蚁的踪影。
金溯早就忘记了候诊室等待的父亲和来医院的初衷,当然也是真的不想面对而衍生出逃避心理,现在他的小手因为挨着泥土而变得脏兮兮的,白色衬衫上面也被蹭上了黑漆漆的泥土印。而旁边小简一身上洁白的公主裙,也因为长时间以蹲着的姿势贴着地面,拖着的裙摆早就从白色变成了惨兮兮的黑色。
俩个小伙伴相互看着对方的惨状,虽然遗憾没有找到小蚂蚁的身影,但俩人在寻找的过程中相互建立的友谊却越发深厚,点点银灰的星空下,纷纷仰头哈哈哈的嘲笑着彼此脏兮兮的惨样,笑过后又挨着彼此相互安慰起对方。
“小蚂蚁应该回家了吧”
“是吧,可我并不想回家,家里面总会做噩梦”
“噩梦??”,8岁的小简一迷糊的歪着脑袋,认真思索着这个初次听到的词汇,脑海中不断寻觅着关于这个词汇的相关印象,嗯……搜索无果。
由于阿斯伯格综合征患者的神经元没办法像正常人一样敏捷,能够在思索的同时还能分散注意力获取周围信息,于是简一就这么迷糊糊的专注于噩梦展开了思考,噩梦是玩具吗,还是好吃的?一下午没有吃到任何零食的小简一脑海里顿时浮想联翩。
“嗯,我讨厌做噩梦,也不想见到父亲,所以如果你碰到了我父亲,就说没见过我,现在真的不想回家……我很想念妈妈和弟弟……”
金溯作为金家长子,从小接受的就是精英教育模式,出车祸前一直按部就班的学习着各领域知识,甚至外文书籍也能够熟练阅读,博大精深的汉字自然早就轻车熟路的掌握了。
但其忽略了眼前这个女孩不仅没有这么深的知识储备量,连思维逻辑都是这么与众不同,因此才酿成了后期俩人友谊破裂且矛盾不断加深的局面。
小简一当时还在神游噩梦的含义,皎洁的月光点缀在她专注思索的大眼睛中,像黑白画被涂满了颜色般璀璨夺目,但唯一的观众金溯只顾着说着心里话,而简一也根本没有注意到身边刚结交的小伙伴一直在喋喋不休的说着。
“简一小朋友和金溯小朋友,这里是A市中心医院的前台,你们的爸爸妈妈正在焦急的寻找你们,听到广播请尽快来到医院前台,你们的爸爸妈妈正在等待你们。简一小朋友和金溯小朋友……”
空旷的草丛后俩个广播中所说的简一小朋友和金溯小朋友纷纷呆呆的看了看对方,无限循环的寻人启事,使得彼此第一次听到了对方的名字。小简一笑嘻嘻的呼唤了声身边小伙伴的名字,突然像小炮弹一样冲出了草丛,因为她竟然看到爸爸妈妈出现在了草丛前方。
“一一,可担心死妈妈了,没事吧?一一你有没有看到跟你差不多大的小男孩呀”
伊人边说话边担心的抱着小简一左看看右看看,发现除了衣服碰到泥土脏了点,孩子依旧活蹦乱跳没受什么伤,抬眼看到身边也在慌忙找孩子的金清辉,才试探地问着女儿有没有金家孩子的消息。
“有吖,他在草丛后面呢”
简一不仅积极的回答了妈妈的问题,还热情的带着爸爸妈妈和金叔叔一起去不远处的草丛后面寻找小金溯。小简一并没有听到金溯不想回家的话,看到大家都在找金溯,就很简单直接的带着众人一起过去。
但金溯刚刚经历绑架、车祸、亲人离世等心理创伤,而刚结交的小伙伴竟然还背叛了自己,前脚刚说别不告诉父亲自己的行踪,后脚就雄赳赳气昂昂的背叛了朋友,还一点都不感觉愧对自己,简直太可恶了。
金溯恶狠狠的看着眼前依旧笑容满面的小女孩,因为无法理解而判定,这绝对是背叛胜利的嘲讽笑容。
初期见面时俩人的矛盾始于误解,成年人世界能够轻易化解的问题,却让两个儿童世界里的友谊非崩瓦解,甚至在今后日子里出现的更深误会后,逐渐走向另一个无法逃离的深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