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骁给泷新月渡了金仙之气,又给她渡了百年修为,算是保下了她的小命。泷新月在阎罗殿一睡就是三个月。醒来时孤零零的一个人躺在床上,睁着眼,盯着屋顶精致的飞龙镂空雕花发呆,脑子里全是老和尚在奈何桥头同她说的那番话。不知过了多久,林骁进到了室内,见泷新月瞪着天花板的样子,冷哼一声。泷新月偏过头看见来人是林骁,感到很意外。
“阎王爷?你怎么有空来这儿?”
林骁听她中气十足,便知晓她算是无碍了。冷着脸道:“这是阎罗殿,我不来这难道去你的奈何桥?”
泷新月听到阎罗殿几个字眼珠子都要掉出来了。“阎罗殿?你没骗我吧?我怎么从来没见过你的阎罗殿长这么好?”
林骁看她一副没见识的样子,又是一声冷哼。“你以为你在哪?”
泷新月:“我以为这是冥王的地界。”
阎王大人听到冥王两个字脸都黑了。“你还指望她能救你?早就不知道躲哪里去了。”
泷新月:“哦。”
……
此后便是漫长的寂静。林骁不问,泷新月不语。一个人坐在床边看着,一个人躺在床上装死。约莫过了半个时辰,泷新月实在是憋不住了。开口道:
“阎王爷,这真是你的阎罗殿?”
林骁:“不然呢?”
泷新月气鼓鼓地道:“为什么你住的这么豪华?比正殿办公的地方都好。我住的凭什么就是一个小破棚子?”
其实一直以来泷新月并不是不知道林骁这个阎王当得比她这个孟婆要快活得多。只是她没想到他们两个之间根本没有可比性。平日里她这孟婆在这冥界且不说没有地位,就连小鬼见着她恭恭敬敬都是她狐假虎威;办公的地方她的是奈何桥头一个东倒西歪的小桌子加一口孟婆代代相传的大黑锅,阎王办公的地方是巍峨的阎罗殿,金碧辉煌,朱玉堆砌,光屋顶的夜明珠就能照亮半边天;她冥界堂堂孟婆穿的成天不是灰就是黑,头上更是连个像样的簪子都没有,只用半截曼珠沙华的花径挽住,再看阎王林骁,每天都打扮得威严肃穆,金光闪闪,穿的黑都是流光溢彩五光十色的黑;如今再看看这住,人家住的是巍峨宫宇,她住的是忘川河边摇摇欲坠的破木棚子……明明孟婆和阎王是同一级的职位,人与人之间的差别咋就这么大呢?泷新月心态崩了。
林骁没鸟她,任凭泷新月自己在床上撒泼打滚。大骂冥王区别对待,一张嘴骗遍妖魔鬼怪。林骁一边听一边点头。
待到泷新月骂累了,叉着腰在大喘气,阎王大人才悠悠地赏口:
“你看上那老和尚了?”
泷新月听到阎王爷这没头没脑的问题真真是惊得气都喘不上来,眼珠子都歪了。“你说什么?他都那么老了,我瞎呀?再说人家是出家人。”
林骁还是一副死人脸:“哦?原是碍于他是出家人?他现在老可是以前不老啊?投胎之后一二十年又是一个偏偏少年了。比你还嫩。”
泷新月:“我呸。你思想怎么这么龌龊,连出家人都不放过。”
林骁:“既不是看上他了,他还有什么值得你以命相送?”“这是冥界,是阴曹地府。人间,仙界,佛界的法力在这里都会受到限制,擅用仙家佛家术法都会遭到反噬。你一小小花精灵力尽失,还敢诵妙法莲华经施超度之法,活腻了?连鬼都不想做了?”
泷新月看他一副死人脸,可是语气却是一副忧心忡忡的样子,不禁好笑。“怎么?阎王大人舍不得我死?”“啊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林骁见她不答反笑,想糊弄过去,偏偏他不吃她这一套。眼睛直直盯着她。盯得泷新月心里发毛,好像做了什么对不起他的事一样。都不敢看他的眼睛,刻意错开。可这林骁也真不是个好东西,偏偏逼着她看着他,她退一步,他进一步,她躲一分,他逼近一分。泷新月被他逼到了床脚,一副小白兔面对大灰狼步步紧逼无路可逃的模样。泷新月眼珠子一转又是一个坏心眼,张嘴便大喊:
“救命呀,阎王强抢民女了。来鬼呀,就命呀。”
林骁先是一惊,转念一想凑得更近了。眼看喊了这么久也没鬼来,泷新月吓得缩进被子里,怂巴巴的,大气都不敢出。林骁凑到泷新月耳边,轻声说道:“你在这都住了三个月了,别人会这么想?谁会管我把你怎么样?就算想管也没得看看他有没有那个胆子招惹我?”
说完笑眯眯地看着泷新月。泷新月是真的怂了。躲在被子里说道:
“我自有记忆起便是他每日诵经度化于我。千年十六世,他的每一世都于我有恩。渡我十六世,难道我不该渡他这一程?”
林骁听罢才起身。“哦?怎么说?”
传说千年之前,有一老僧,行九州,募万家,暮年行至沧澜山间,于梦中得一尊赤金佛像,这老僧便认定这是佛陀托付,要他在此处建寺立庙。这老僧倾其一生所募钱财,于此处建一佛寺,起名白马寺。老和尚就此不再云游,在此宣扬佛法,讲经渡人。寺庙建成之日,佛光降世,有五彩百鸟飞来朝喝。有一青鸟携荷花莲蓬前来祝贺,却不曾想飞到山门前不慎将莲蓬掉落在山门前池塘之中,再捞起时少了一粒莲子。越明年,池塘中长出了一株莲花。
老和尚后来收了一小和尚为弟子,一老一小两个和尚日日在寺中诵经、讲经、超度。老和尚圆寂之后小和尚继承了老和尚的衣钵,佛法领悟比老和尚更甚。小和尚一生都在念叨着渡啊渡的。他渡人,渡妖,渡鬼,渡魔,渡这世上的一草一木。小和尚将自己渡成了老和尚,功德无量,却致死都还是一普通僧弥。老和尚死后几年,山上又来了一个小和尚,成日里念叨着渡啊渡的。山门前的莲花在寺里和尚的诵经声中一日日修行,受这和尚十六世的度化。千年之后,白日飞升。十六世,那和尚度化人,度化鬼,度化妖……渡尽世间万物,功德无量,却从未有佛陀渡他成佛。第一世,那和尚执意要救一土匪,这土匪杀人如麻,百姓恨不能杀之而后快。可是这和尚执意说服众人,跑断了腿,说破了嘴,救下了这山匪,收他为徒,授他佛法武功。后这山匪下山,成一将军,守疆护民。可是这一世,佛说他不该渡这山匪,这山匪本就杀人无数,后他再传授他武功,让其下山为将,更是助长他的杀孽。佛不渡他。第二世,这和尚渡了一只狐妖。这狐妖本是良善之辈,行走人间,医药济世,只可惜错爱负心之人,一怒之下将那负心夫君杀死食其心肺。狐妖被村民设法抓住,将她活活烧死。狐妖死后,怨念不散,作祟人间。村民请来和尚做法,要将这狐妖残存魂魄也灭去。和尚不忍,未灭狐妖,而是将其超度,送往往生。佛说,他不该渡妖。佛不渡他。第三世,因他渡了一只黑熊精,佛不渡他。第四世,因他渡了一个魔,佛不渡他。第五世,因他渡了一只鬼,佛不渡他……那和尚轮回十六世,世世皆为白马寺僧弥,每一世都念叨着:“度化人,度化鬼,度化魔,度化妖……万物皆生灵,万物皆可渡。”轮回十六世,世世皆因一句“万物皆可渡”而不的佛陀渡他成佛。那白马寺的莲花听他诵了十六世的经,讲了十六世的佛法,受了他十六世的度化,才得以千年飞升。那和尚所渡者,或入轮回,或成仙,或成佛,唯独他口口声声渡啊渡的,他度化得了众生,佛陀却不愿渡他。
泷新月说罢,看着阎王那张俊俏的脸,烛火摇曳下,如琢如磨。竟看痴了。阎王转过头看见泷新月哈喇子流了一被子,一个眼神飞过去。吓得泷新月直说阿弥陀佛。泷新月怀疑自己刚刚是看花了眼,心里一个劲暗示自己阎王林骁,长得就是阎王像,黑脸怒目大胡子,长相及其恶心。自己刚刚是看花了眼。泷新月清了清嗓子,说道:
“我就是那株受他十六世度化的莲花。他渡了十六世都没人渡他一世。我虽无能,却也愿意拼命渡他一程。”
林骁依旧是一副万年冰山生人勿进的模样,用余光看了一眼缩在被子里的泷新月,道:
“原只是报恩。”
泷新月想了想,道:“不全是。报恩是其一。其二,是我不服这六道伦理,仙妖佛魔人鬼,为何生来就是三六九等,连渡都渡不得。其三,我不平这所谓‘大道’,渡尽世间善恶,功德无量者不谓之为得道,不得成佛;杀孽无数者却可凭几世屠杀飞升为杀心仙佛。他们口口声声说的‘大道’岂不是虚伪至极。”
听罢,林骁的眼神闪了闪,明暗不定的光彩里似是藏了什么不可说的心事。哑着声说:“睡吧。”说罢便抬腿走了出去。
泷新月:“啊?我睡了三个月才醒啊?”一脸迷惑的看着那个高大的背影。快到门口时那人又折返了回来,到床前对着泷新月问道:
“睡不着?”
泷新月点点头。
那人挥手使了个法诀,泷新月被定住了,动弹不得。那人却淡淡地说道:“你刚恢复,需要多休息。”说罢像放一个物件一般将泷新月放平把被子随意一铺便走了。走了。走了。头也不回地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