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张大哥，我给你满上，谢谢你救了我的两个学生。”
“嗨，说这干啥，碰上了我还能不管他们？两个孩子也是胆大，大半夜的也敢在地里晃悠。”
陈铭站在门口，听着屋里传出的说话声，犹豫着要不要进去，但是一想如果不拿回背包的话明早也打不了饭，于是只好硬着头皮敲了敲门。
“准是我那学生回来了。”陈铭听到里面的说笑声停了下来，脚步声响起，门“吱嘎”一声被打开，“哈，陈铭，包忘拿了吧？正好，不用着急走了。”中年人那熟悉的秃顶出现在门内。
“额，张老师，我来拿我的包。”
“知道知道，包又跑不了，来，我介绍个人给你认识。”
“我还得去打饭……”
“哎呀等你回去配给站也关门了，正好在这吃了，来。”中年人笑着把他推进了屋，他闻到一股刺鼻的味道。
在之前他补作业的那张桌子前，陈铭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正是昨晚救了他和余敏的那个中年人，“来来，我来介绍一下，这是张磊张大哥，你肯定还记得他吧？”张老师拍着他的肩膀笑着说道。
“谢谢张叔叔。”陈铭冲对方一弯腰说道，感谢是发自内心的。
“不用谢不用谢。”中年人赶紧站起来扶了他一把说道，“今晚我闲着，来找张老弟喝酒，他说有个学生一会儿要来，没想到是你，哈哈。”
“本来想在家里喝来着，但怕吵到别人，就在这里喝了，你小子正好赶上了。”张老师拉过一把椅子，将陈铭按在上面，说道：“来来，尝尝老师炒的花生米。”
陈铭有些无奈地看着眼前的几盘小菜，“算了，”他心道，“这时候回配给站也晚了。”
“来，小兄弟喝点儿。”一旁的中年人说着将一个小杯子放在了陈铭的面前，然后从旁边的一个透明的玻璃瓶中倒出了一股透明的液体，直到把他的杯子倒满。
“这是什么啊？”陈铭好奇地凑近闻了闻，一股刺鼻的味道让他皱紧了眉头。
“哈哈哈，就当这是茅台吧！”中年人见状大笑道。
“哈哈，陈铭，这酒是张大哥带来的，可比咱们镇上自己酿的好喝多了，你小子运气不错。”有些秃顶的张老师坐到他的身旁，笑道。
“唉，张老弟说这个就难过了，放在以前，这也就是些论斤称的散酒，现在倒成了好东西。”中年人叹了口气说道，他俩都姓张，互称“张大哥”“张老弟”让陈铭感到有些好笑。
“哎，张大哥你这么认真就不好了，现在又不是以前，有这个就顶得上茅台了。”张老师笑着说道，“来，我们一起来喝一杯！”说着他举起了手中的杯子。
陈铭有些犹豫地看着面前的酒杯，他从没喝过酒，过去十几年的岁月里见过酒的次数也屈指可数。
“啊哈，咋了陈铭，哈哈，别怕，男人嘛，迟早要喝酒的，都十……”
“十七了！”
“对！都十七了！喝个酒很正常嘛，哎张大哥你咋知道的？”
“小兄弟昨晚上告诉我的。”
“哦……对！就是这样，拿起杯子来，好样的，来，干！”
一道辛辣的液体流进了陈铭的喉咙，一瞬间他差点将它吐出来，但好在忍住了，他硬着头皮咽下了口中的酒，一股热流顺着食道直入他的胃中，接着又反冲上来，直攻入他的大脑，他瞬间流出了眼泪，感觉脑袋里像是烤了火一般，胃里也火辣辣的。
“哈——哈——！”陈铭大张着嘴喘着粗气，“哈哈哈，好，实在！”一旁的张大哥看着他大笑着说道，“来，快喝点水，第一次喝酒不该让你一口干的。”张老师递给他一个水壶道。
陈铭接过水壶，迫不及待地拧开盖子，“咕咚咕咚”灌了几大口，胃里的感觉才稍稍减弱，但脑袋里还是热烘烘的。
“没事没事，慢慢就习惯了，来，吃点菜。”张大哥拍拍他的后背说道，同时将桌子上的几盘菜往他这边挪了挪，陈铭的肚子立马叫了起来，他现在才感到自己有多饿，他抓起筷子，夹了几筷炒萝卜，又夹了几筷炖蘑菇，最后又夹了几粒花生米，大口地嚼了起来。
张老师笑着看着他，然后他看向中年人，“张大哥，说起来咱俩还是第一次喝酒吧？”他说道。
“是啊，唉，说起来认识也算不短了，但这年头不比以前，隔得再近也不是想来就来，要不是这次来给你们修管道，还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喝上酒。”中年人放下筷子，叹了口气道。
“是啊，张大哥…你觉得镇子的供暖能恢复么？”
“够呛，锅炉倒是没什么大的损坏，但是管道本来就是几十年前的东西了，又废弃了这么多年，很多地方早就锈完了，这放在以前不算事儿，但现在根本没法修。”
“那你觉得供暖能恢复多少？”
“以前镇政府的那几栋楼肯定行……油区工委那几栋宿舍楼应该也行，其余的地方就难说了，大部分管道都已经锈住了。
“哼……果然跟我想的一样，哎，你这小子慢点吃，喝点水，又没人和你抢……那些家伙说什么要给全镇恢复供暖，我看他们只是想给自己住的地方送上暖而已。”
“唉，张老弟，也不能全怪他们，管道锈成那样也确实没办法，起码他们有这个心了。”
“也是……起码…他们把学校开起来了，以后说不定会越来越好吧……不说这个了，来，张大哥，我敬你一杯，谢谢你帮我找来那本《资治通鉴》，这年头找本像样的书不容易。”
“好！来，小兄弟，咱一起喝。”中年人说着给陈铭又满上了一杯。
陈铭咽下嘴里的菜，小心的举起了手中的酒杯，跟张老师和中年人碰了一下，他看到两人将杯中的酒一饮而尽，咬了咬牙，同样一仰头喝光了杯中的酒。
辛辣的感觉再次涌现，但这一次却没有上次那么强烈了，陈铭赶紧喝了一口水，他感觉自己已经有些适应了酒的味道。
“好，哈哈，小兄弟真是实在。”一旁的张磊看着他大笑道。
“那是，我的学生嘛，对了陈铭，你家是哪里的？”
“我家？我家不就在废品站的大院里嘛……”陈铭感到四周的景象有些摇晃，“爷爷还在睡么？”他想到。
“不是，我是说，在来到这里之前，你的家，你出生的地方，你还记得么？”
“额……不记得了，那时我还很小。”
“哈，是啊，毕竟是十几年前的事了，你呢张大哥，你是本地人吧？”
“哈哈，我还真不是，我是济南人，不过我老婆是本地人，当初结婚时她不愿意跟我去济南，我就陪她留在了县城里，不过都这么多年了，也算半个本地人了，来来，再干一杯，这杯子大小正好，哈哈。”
陈铭又陪他们喝了一杯，这次喝完他没有喝水，他感到四周蒙上了一种朦胧的气氛，胃里也不是那么难受了。
“我跟我老婆是在超市里认识的，那时候我刚二十出头，在海尔卖洗衣机，小兄弟你知道什么是洗衣机么，不知道吧？哈哈，我那时候下乡镇，正好就到了这个县，跑了一天没顾上吃饭，晚上了我就想去超市买点儿方便面对付对付算了，结果到了超市里，一眼就看到她在那里收银，立马就离不开眼了，后来才知道她是学校放假在那里打工，哈哈，我那时候胆子大，直接就上去问了微信号，你肯定也不知道微信是什么吧？哈哈哈，总之我们就那么认识了，之后谈恋爱的过程也不是很容易，但我一点儿也不怕，最后我们结婚了，就这么一晃过了几十年，我闺女都要上高中了，哈哈。”
“哈哈，好好，真是让人羡慕啊，嫂子现在还好吧？”
张磊沉默了一下，“……也许吧，‘天闪’之后她就睡着了，再也没醒过来。”张磊顿了顿，然后笑道：“如果传说是真的，那么她现在应该过得很好，起码比我们好。”
三人之间一时陷入沉默，“对不起啊张大哥……我不知道……”张老师看着中年人说道，“哈哈，哪能哪能，是我自己忍不住又说这些，弄得怪伤感的，来，咱们喝，小兄弟你就先别喝了，我看你有点上头了都，你要喝？好，来！”
三人碰了杯，又一口酒下肚，陈铭感觉四周的景象有些模糊了起来，一股奇异的兴奋感涌上他的心头，“余敏她在干什么呢，姥姥的咳嗽好些了么？”他想到。
“小兄弟，昨天那个小姑娘跟你是什么关系啊？”中年人夹了一筷子菜，看着陈铭笑问道。
“嗯？哦，余敏啊……我们俩……没什么关…关系啊，我们从小一起长大，嗯……从来到这个镇子开始。”陈铭想说话，却发现自己的舌头不太听使唤。
“哈哈，青梅竹马，青梅竹马。”
“什么马……我们昨晚上是去找……找药的，她姥姥……咳嗽厉害，我们想找点药。”
“好好好，多好啊，小兄弟，不瞒你说，我看出来了，那天晚上你是想舍了命救她。”
“我…我没有……”陈铭觉得脸发烫。
“哈哈哈，张大哥你就别逗他了，这下脸更红了，不过陈铭，你做的很棒，你记住老师的话，重要的人，一定要好好珍惜。”
陈铭看着张老师的双眼，将他的话记在了心中。
“哈哈，说得好！张老弟，你呢？没有家么？”
“哈哈哈，没有家哪来的我，我当然有家，而且就在这里。”
“哦？你是本地人？”
“嗯，如果张大哥你是半个本地人的话，那我就是地地道道的本地人了，我从小就在这个县长大，只不过不是这个镇罢了，闪爆……也就是‘天闪’那会儿，我刚毕了业参加工作，在天津，离这里挺远的。”
“那你怎么……”
“哈哈，这个就说来话长了，刚毕业那会儿，家里人想让我回来，考个公务员或者事业编什么的，安安稳稳地生活，但我不愿意，我想趁着年轻拼一把，说不定能成功呢？哈哈，现在想想真是傻，闪…‘天闪’之后，我跟所有人一样和家里失去了联系，我一下子就慌了，试了各种办法都没用后，我就决定自己回家。”
“你是说……‘天闪’之后你自己从天津回到了山东？”
“是啊。”
“……很难吧？”
“很难，但是我成功了，我从天津赶了回来，虽然那已经是差不多半年之后了，但是我回来了。”
“你找到家里人了吗？”中年人有些敬佩地看着张老师，陈铭也满怀敬意地看着他，虽然他已经有些听不清张老师在说什么了，但直觉上告诉他张老师很厉害。
“找到了。”张老师笑笑道，“不过我只找到了我的奶奶，她也在‘大沉睡’中睡着了，还有在照顾她的姑姑，我爸我妈不在，他们去找我了，给我留下了家里的钥匙和一张字条，他们去找我了。”陈铭看到他的眼里闪着泪光，“我从天津回来找他们，而他们却从家里去天津找我了。”他擦了一把眼泪说道。
“那之后……”张磊小心地问道。
“之后就是‘大动乱’了，我再也没见过他们，直到现在。”他笑了笑，说道。
沉默再次出现，但这次没有持续多久，“来！张老弟，敬你一杯，是条汉子，我佩服！”中年人说着端起酒杯，陈铭也跟着举起了杯子，“好，也敬你，张大哥，还有陈铭，我们都是好样的！”
“咣！”酒杯碰在一起，杯中的酒再次被一饮而尽，陈铭感觉四周的一切都已经朦朦胧胧，仿佛身处梦境中的世界，“弃我去者，昨日之日不可留！”张老师站起身来，手握酒杯高声说道，“好！”张大哥鼓着掌叫道，陈铭也跟着鼓起掌来，“乱我心者，今日之日多烦忧。”张老师继续说着他听不懂的话语，“这……这是对你刚才想要舍命救我的奖励！”余敏的脸庞再次出现在他的面前，“你……你说什么？”他双眼微闭，嘴角微扬，“俱怀逸兴壮思飞，欲上青天揽明月！”“没……没事，姥姥的咳嗽……会好的，我们明天……再去挖曲曲菜。”“抽刀断水水更流，举杯消愁愁更愁。”陈铭感到四周的一切都形成了一个漩涡，携裹着他向上飞去，而旋涡的尽头就是余敏那张笑吟吟的脸，“人生在世不称意，明朝散发弄扁舟！”“嗵！”他往前一倒，两眼一黑，什么都不知道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