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世界的一切就好像是一场梦。
梦是无法捉摸的，上一秒还一切安好，下一秒就可能灾难接踵而至，而你一点办法都没有。
陈铭不知道自己现在是梦着还是醒着，自从那天爷爷被带走之后，他回到家就一直昏睡不止，在偶尔醒过来的间隙中，他总会看到爷爷那张苍老的脸，他看着自己，仿佛想要说些什么，但每当他想对爷爷说话时，穿灰衣服的中年人就会出现将他带走，他不想看见这一幕，于是便又昏昏睡去，在梦里他梦见他和余敏在野外挖草根，还梦到爷爷带他去后山砍柴，结果两人砍了一堆飞机回来。
……
“陈铭，是我，你在里面吗？”
“好孩子，我知道你在家，给老师开门，我给你带了饭。”
“你不说话，我可自己进去了啊？”
“我真进去了啊？”
“吱嘎——”随着一声木头的呻吟，房间的门被推开，秃顶中年人的身影出现在了门口。
太阳已经下山，整个屋里黑漆漆的，“陈铭？”中年人试探地开口道，“这么黑，灯在哪……”他嘟囔着开始寻找屋里的灯，片刻后他找到了一盏蜡烛做成的油灯，于是掏出火柴点燃了它。
油灯带来的光照亮了客厅，但一旁的卧室还是漆黑一片，“陈铭？”中年人举起油灯，照向一旁的卧室，没人，他心里一紧，急忙走向另一间卧室。
狭小的卧室内，陈铭呆呆地倚坐在床上，他不知何时醒了过来，中年人看到陈铭，顿时呼了口气，“哈……你没事，太好了，吓我一跳。”他说道。
见陈铭没有反应，中年人没有没有气馁，他看了看一旁桌子上空空的饭盒，说道：“这几天你有好好吃饭吗？不管怎么样饭还是得吃啊，身体是革命的本钱，这几天……都是余敏给你带饭吧？今天她有事没去学校，来，老师给你带了炖土豆，哈，虽然配给站也基本上只有土豆，但他们炖的土豆还是很好吃的，来，快趁热吃了。”
陈铭依然坐在床上呆呆地看着窗外，窗外夜幕的天空上，巨大的光团正散发着梦幻般的光辉，仿佛对下方世界发生的事一无所知，良久，中年人叹了口气，他把饭盒放在桌子上，坐到陈铭身边低下头道：“陈铭……我知道你怨恨镇长，但……他这么做也有他的苦衷，毕竟…我们不知道那样睡过去会不会影响身边的人，如果真的……如果真的是那样，那么不久后可能我们的镇子就没有人了，就和其他镇一样。”
“其实我们的镇子……这种事时常发生，你知道的……这是当初镇长带领人们重建镇子时就立下的规矩，想要在这里生活…就必须遵守，现在已经不是光团刚出现那会儿了，人们对一睡不起有着难以名状的恐惧，所以……大家都赞同它。”他继续说着，见陈铭依旧没有反应，他叹了口气，站起身来，对他说道：“不管怎样，你要好好吃饭，为了我，为了余敏，这世界上还有很多关心你的人。”
说完他就转身准备离开，“张老师。”这时身后的陈铭却突然开口了，“嗯？你说！”中年人急忙转过身。
“那里面……真的有说的那么好么？”陈铭看着窗外夜空中的光团，缓缓问道。
中年人一时愣住了，良久后才说道：“我也……不知道，我没有进去过，但是如果进去过的人们都那么说，那里面一定很美好吧。”
闻言陈铭的嘴角缓缓掀起一个幅度，“如果真是那样就好了。”他说道，“如果真是那样，爷爷在里面一定很幸福。”
中年人一时怔怔无言，他握紧了双拳，不知该说什么，“三天了，”这时陈铭继续说道，“从他们带走爷爷起已经三天了，爷爷还没有回来，他现在应该已经永远留在那里面了吧。”陈铭的声音很低，但中年人却每一个字都听得很清楚。
陈铭转过头，对中年人说道：“我没事张老师，别担心我，我想明白了，就像张大哥说的一样，如果传说是真的，那么爷爷现在应该很幸福，起码比我们幸福。”他笑了笑，“我会吃饭的，明天我也会去学校，别担心我。”
中年人一时哽住，片刻后才说道：“好，那老师…等着你。”说完就转身匆匆离开，陈铭看到他抹了一把眼。
屋门被关上，陈铭转头继续看着窗外的天空，是啊，他怎么会不知道，几乎每隔一段时间，镇上就会有人被抬进观察室，然后再被抬进停尸房，他知道，余敏知道，镇上的每个人都知道，只是每个人都不想面对罢了。
外面传来狗叫声。
陈铭听到脚步声从楼道中响起，随后屋门“吱嘎”一声被再次打开，他以为是中年人又回来了，“张老师，我……”他转过头，还没说完，却惊愕地看到余敏一脸泪痕地站在他面前，她的双眼红肿，明显是刚哭过。
“你……”陈铭一时没反应过来。
余敏“扑通”一下扑到他怀里，大声哭起来，陈铭一下愣住，只感到怀中的女孩紧紧抱着他，哭得上气不接下气，这几天由于自己不出门，都是她来带饭给他，但每次都只是默默地陪他坐一会儿就走了，陈铭都没注意过她的变化。
“怎……怎么了？”反应过来的陈铭拍着女孩的背说道，他从没见过余敏哭成这个样子。
“肺……肺结核，姥姥……药房的医生说姥姥得的是肺结核！”女孩断断续续地说完，又放声大哭起来。
陈铭的心“咯噔”一下，他知道在这个世界里，在这个地方肺结核意味着什么，“怎……怎么会？到底是怎么回事？”他握住余敏的胳膊，看着她问道。
“姥…姥姥的咳嗽一直没有好转，草根和曲曲菜也…也不管用，昨天晚…晚上我回家后发现姥姥咳…咳血了！”说着她又大哭起来，陈铭安抚了一阵才冷静下来，“但是……但是那时候药房都关门了，我只好…只好今天才带姥姥去看病，结果…结果他就说是肺结核！”她抽噎着说道。
“那姥姥现在在哪？”陈铭闻言问道。
“在药房……医生说还要观察。”余敏擦着眼泪说道。
“走，我们去看姥姥，顺便问清楚到底是怎么回事。”
“从老人家最近的症状来看，基本可以确定是肺结核。”虽然已经听余敏说过，但亲耳听到医生确定后，陈铭还是感到两眼有些发黑，而他一旁的余敏直接摇摇晃晃有些站不稳了，陈铭急忙扶住她。
“郑叔，姥姥她怎么会得上肺结核呢？”陈铭焦急地问道，自从九年前来到镇子上，余敏的姥姥就一直看着他长大，因此他的担忧一点不比余敏差。
“肺结核现在是常见病，你们看看外面的天就知道，有风的时候还好，只要没风的时候各种颗粒跟孢子满天飞，再加上老人家体质弱，很容易就得上肺结核。”戴着眼镜的中年医生说道，余敏和陈铭都认识他，事实上整个镇子的人都认识他。
“那……有什么办法吗？”其实陈铭心里多少知道答案，但还是不死心地问道。
郑姓中年人叹了口气说道：“肺结核在以前并不是什么大病，不过想要痊愈一般也需要药物加上手术配合治疗，但是现在……手术根本不可能，药物…我们也没有，如果有的话，以前镇上得肺结核的人也……”
余敏哭了起来，陈铭也一时无言，郑医生见状有些不忍，“但是也不排除有错诊的可能，我们既没有进行肺部检查的仪器，也没有能做验血的工具，只能根据老人家表现出来的症状判断，我以前…我以前只是个皮肤外科的实习医生，对这种呼吸内科的病根本不算了解，唉……”
“郑叔，如果是肺结核的话，您知道哪里有能治它的药么？”正在安抚余敏的陈铭这时抬头问道。
“这个……我们镇上肯定没有，现在药房里大都是一些中药和草药，没有能直接治疗肺结核的，县城里……有可能有，但是我也不确定，谁知道过了这么多年县医院里还有没有能用的药。”郑医生想了想说道。
“县城……”闻言陈铭喃喃道。
“陈铭，我劝你别打县城的主意了，去县城的话，得先经过以前的高城镇…他们现在改名叫高庄镇了，我们镇跟他们的关系并不好，他们不会放我们过去的。”似乎是知道陈铭在想什么，郑医生犹豫了一下后对他说道。
闻言陈铭一怔，他刚想说什么，却听到一侧的房间里传来了呼唤声，那声音他很熟悉，两人急忙跑到旁边的房间，小小的屋子里，只有一张床和一张桌子，桌子上有一个不锈钢杯子，屋子里弥漫着刺鼻的中药味，在床上躺着一个头发花白的老人，她面容慈祥，体态瘦削，正是余敏的姥姥。
“铭铭，你来了。”老人看着陈铭笑道，不知是吃了药多少管些用还是怎么，老人此时很平静。
“姥姥，你感觉怎么样？”陈铭急忙问道。
“我没事，看把你们俩吓的。”老人笑了笑，然后她看着陈铭，缓缓说道：“铭铭，我听说你爷爷的事了，他……我也很难过，但别怪罪镇上，这是我们镇子的规矩，离开了镇子，我们活不下去的……”
陈铭低头沉默了一下，接着握住老人的手说道：“放心吧姥姥，我没事。”
老人没有说话，只是抓着陈铭的手紧了紧，然后她叹了口气，笑道：“我这病，长得可真不是时候啊。”然后她看着陈铭，一字一句地说道：“铭铭，我要你答应我一件事，以后不管出什么事情，你都要照顾好敏敏。”
陈铭一怔，一旁的余敏却先反应过来，“姥姥你说什么呢？病很快就能好，吃上药很快咱们就能回家了！”说着她的眼泪又要滴下来，老人用手摸着她的脸庞，慈爱地看着她，眼神中的不舍让陈铭不敢去看，而余敏早已经哭了起来，“咳咳！”这时老人突然咳嗽了两声，陈铭和余敏顿时紧张起来，可老人却摆了摆手，有些虚弱地说道：“我没事，你们俩出去吧，让我休息一会儿。”两人还想说些什么，但身后的郑医生也说到：“走吧，我们出去，老人家需要休息。”于是两人只好跟着医生走出了房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