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南城在灵堂外边排着队，双手插兜，目光在灵堂门口转悠。
于柠烟他们进去半天才出来。
于柠烟走在温君清身边，脸上没什么特别的表情，顾南城眯眼看了看，感觉也就几日不见，她变化那么大。
再也不是印象中，那个只会腼腆笑着的，偶尔动一点小心思的姑娘了。
于柠烟出来走了一段，一抬头就看见了顾南城，其实排队的人很多，顾南城一个人站在那边并不起眼，可她就是能一眼锁定他。
于柠烟一下子停了下来，身边的温君清也顺势停了，“怎么了？”
顺着于柠烟的视线过去，他笑了笑，“是顾先生啊。”
他比于柠烟看起来还热情，朝着顾南城过来，“顾先生，真巧。”
顾南城面上没什么表情，“不巧，今天这种场合，会遇见太多的人。”
他当面拆台，温君清也不生气，呵呵两下，“也是。”
于家大先生和大夫人也过来，大夫人看着顾南城就有点生气，于柠烟从前那么倒贴，结果落得那样的结果，谁都是自己父母的心头宝，大夫人现在想想从前的于柠烟，还觉得替她委屈。
倒是于家大先生，看见顾南城之后有些遗憾，“南城才过来啊，刚才都没看见你。”
顾南城对着大先生和夫人问了好，“来了有一会了，小惜在这边，刚才在陪着她。”
于柠烟是知道顾惜怀孕的，转头四处看了看，“小惜去哪里了？”
顾南城视线落在她身上，声音低沉，“去休息了，过来有一会了，站的有点累。”
于柠烟哦了一声，收回视线，结果一转头就和顾南城的视线撞了个正着。
她也不知道怎么搞得，像是被烫了一下，赶紧就把眼光转开。
温君清小声的呵呵一下，弄得于柠烟一下子就红了脸。
果真还是没出息，居然一个眼光就败下阵来。
于柠烟胸膛起伏，不服气是不服气的，却也不敢看顾南城。
前面有人进了灵堂，顾南城自然要跟着往前面挪，于家大先生本来看似想说点什么，结果最后也没说出来，只是点点头，“你先进去吧，我们也要去前院了。”
顾南城说了句好，再次看了于柠烟一眼，于柠烟没看他，垂着视线，咬着嘴唇，看起来有些懊恼。
他收了视线，对着温君清示意一下，接着就跟着那边的人，朝着灵堂门口过去。
于柠烟跟在温君清身边，随着于家大先生和大夫人朝着老宅前院走去，走了一段之后，她实在是控制不住自己，回头看了看。
顾南城就站在那个位置上，面对着她的方向，应该是在看着她，中间有一些距离，她看不清顾南城的表情。
可能是距离拉开了，于柠烟也不怕了，看了顾南城两眼才收了视线。
一旁的温君清笑了笑，声音压低，“怎么了，心里不舒服？”
于柠烟抿着嘴，“也没有，就是感觉，他今天好像是不太对劲。”
温君清哼笑一下，“不对劲嘛，可能是发现你的好了，现在觉得后悔了。”
于柠烟自嘲的笑了笑，“会么，为什么我感觉不太可能，我还是了解他的，他做事，都是经过深思熟虑的，做了就是做了，是不会后悔的。”
温君清搂了一下于柠烟的肩膀，“不过我觉得早晚有一天，他是会后悔的。”
顾惜之前也这么说，于柠烟心里有点难受，可是她好像等不起了，也感觉自己等不到那一天。
……
顾南城自己过来的，遗体告别也就是鞠躬三下完事了，厉震和厉北笙站在老爷子的水晶棺旁边回礼。
顾南城不是会安抚人的主儿，所以也就说了句“节哀”算是完成了所有遗体告别的程序。
他从灵堂出来，已经看不见于家的人。
顾南城去了旁边的草坪上，双手插兜四下看了看，生死轮回什么的，他从来都不信，虽然也跟着去寺庙里上香，可是私心里，他是个无神论者。
只是今天看见厉家老爷子躺在那水晶棺材里，一脸的铁青，他不知道怎么的，突然被触动。
他这几日做梦频繁，总是梦见一些稀奇古怪的场景，比如，他总会梦见于柠烟就躺在他身边，絮絮叨叨的说着一些家长里短，哪个佣人家里出了事情，她给放了假，还给了钱，顾惜今天和厉北衍出去约会，她好羡慕之类的。
那说话的声音到现在他还能想起来，真实的有些可怕。
即便是在梦中，他思维也清晰，知道于柠烟说这一番话，到底是个什么意思。
可是在梦里，他从来没给过回应。
之前顾南城还没什么感觉，不过就是一个梦，如今站在这边，仔细的想了一下，就觉得梦中的自己，对于柠烟似乎也有些苛待了。
转念想了想，他好像对她从来就没有好过。
顾南城闭了闭眼，去旁边的一处长椅上坐了下来，他也不想去找顾惜，厉北衍能把她照顾的很好，无需他来操心。
在这边也没坐多长时间，顾南城就看见了彭锦城，彭锦城脸色并不太好，去灵堂那边转了一下，没进去，又走了，看样子像是在找谁。
顾家之前和彭家有那么一点牵扯，他想了想，站起来跟着过去。
彭锦城有些慌张，抓住佣人就问厉北衍在什么地方。
佣人这边都忙的昏天暗地，哪里注意到厉北衍了，一个个的全都摇头。
彭锦城感觉自己汗都出来了，把手机拿出来，又打了个电话过去，可是那边照样是没人接。
顾南城站在一旁看着，想了想就过去了，“彭先生。”
彭锦城一愣，转头看着顾南城，似乎有些激动，可是这说话却有些提不上气来，“顾先生，你在这里啊，小惜过来了么？”
顾南城皱眉，“来了，怎么，你找她有事情？”
彭锦城点点头，想了想，又摇摇头，支支吾吾的不知道如何开口的样子。
顾南城四下看了看，“这边人多，我们去前院那边吧。”
后院这边都是过来吊唁的人。
彭锦城垂着头嗯了一下，然后跟着顾南城朝着前面走。
于家大先生他们就在前面，正和厉沉说话，顾南城看见之后也没凑过去，找了个稍微人少的地方，“怎么了，看你这魂不守舍的样子，我家小惜又做了什么事情让你不好做人了？”
彭锦城慢了半拍才摇摇头，“小惜过来了么？”
顾南城点头，“来了。”
彭锦城抬头看着他，“你知道她在哪里么，我想找她问一个事情。”
顾南城还不等开口，稍远的地方就有个人喊他，“南城。”
顾南城一愣，那边的于家人也是听见了的，跟着一愣，都转头看过去。
来的是季安生。
季安生看来也是过来吊唁的，穿了一身黑，妆容浅淡淡。
她朝着顾南城跑过来，一边跑一边说，“昨天在宾馆……我想说……太紧张了……”
她跑的有些喘，一句话就说的断断续续。
顾南城没动，看着她，一直到她跑到了跟前，“灵堂在后面，要不让佣人带你过去，我已经去过了。”
季安生还在喘，缓了好一会才说话能说的利索，“我昨天在宾馆那边，想说今天我们一起过来，结果昨天太紧张，忘了。”
彭锦城在旁边一下子皱眉，什么宾馆，什么紧张的，这听着，怎么有点……
顾南城兴许是没想到这一块，直接叫了旁边路过的一个佣人，让他带着季安生去灵堂那边。
季安生帮过厉北衍，严格说起来，两个人勉强算得上是朋友，过来吊唁，也算是说得过去吧。
季安生看了看顾南城，笑了一下，“行，那我先过去，一会过来找你。”
顾南城没回答，只是点了点头。
季安生跟着佣人走的时候，也转头看了一下于柠烟那边，离得不近，没办法打招呼，所以就点了点头。
于柠烟勉强的回了笑容，接着就再也笑不出来了。
刚才季安生跑过来的时候喊得那些话，她可是听的清清楚楚。
昨天在宾馆……
在宾馆……
大先生收了视线，看了看一边的厉沉，“厉老下葬的时间定下来了么？”
厉沉点头，“法师都算好了日子。”
今天的太阳不算大，但是于柠烟觉得烤的自己很难受，背上一层的汗，还有点头晕。
温君清在旁边搂着她的肩膀，注意到她脸色不是很好，小声的说，“你要不要找个地方坐一会，我让人给你倒一杯水来。”
于柠烟深呼吸一口气，点点头，“也好。”
温君清有些抱歉的对厉沉那边解释，于柠烟早上起得太早，低血糖的毛病犯了，要带着她去一旁休息一下。
厉沉在外人面前还是挺会装的，赶紧叫了佣人过来，带着于柠烟去了主楼那边休息。
顾南城眼神跟着那边动了一下，接着就收回来，看着彭锦城，“你没有给小惜打电话么，她应该是在哪里休息。”
彭锦城的声音听起来有些沮丧，“我打了，但是没人接。”
顾南城在旁边想了想，把手机拿出来，“我给阿衍打一个问问，他们两个应该是在一起的。”
如今彭锦城这个样子，一看就是有什么了不得的事情，顾南城也没追根究底的问，直接打电话给了厉北衍。
厉北衍那边倒是接了，声音压着，“怎么了？”
顾南城看了看彭锦城，直接告诉厉北衍彭锦城过来了，但是想要找顾惜。
厉北衍对厉北笙防备心重，对彭锦城的防备心也没松到哪里去，这男人之前明显想撬他墙角的。
他想了想，“你们来主楼这边吧，我和小惜在这里，不过她睡着了。”
顾南城嗯了一下，“那行，马上过去。”
挂了电话，顾南城朝着主楼那边看了看，“走吧，我带你去找他们。”
彭锦城现在是一点主意都没有了，跟着顾南城去了厉家的主楼。
于柠烟那边刚坐下，佣人把水递给她，她还没来得及喝，就看见顾南城带着彭锦城从外边进来。
她眼神抖了一下，赶紧收了回来，又想起了刚才季安生，脸颊红扑扑的，看着顾南城的时候，一脸的春光。
于柠烟低头喝了一口，水温正好，顺着食道下去一直到胃里，稍微舒服一点了。
她盯着杯子看，不知道为何，突然就涌上来一股不甘心。
季安生和顾南城才认识多久，不到一年，可是她和顾南城呢，都多少年了。
为什么那个女人现在能站在顾南城的身边，她怎么就不行了。
温君清站在旁边，兴许也是知道于柠烟现在心情不好和什么有关，只是叹了口气，没说话。
顾南城那边上了楼之后，就看见厉北衍站在走廊，旁边房间的门开着，想来顾惜是在那里面睡着。
彭锦城看见厉北衍，表情顿了顿，然后就站住了。
厉北衍想了想，直接过来了，“怎么了？”
顾南城也不知道怎么了，转头看着彭锦城。
彭锦城垂着视线，期期艾艾了半天，“白静乔是怎么死的？”
顾南城一愣，厉北衍也是一愣，“你什么意思，你自己开车撞得她，她没抢救过来死了，你不知道？”
彭锦城深呼吸一下，“我问的不是这个，我是问，她是不是生了什么病？”
最后那句，他说的特别小声，不过这走廊里面没有别人，即便是这么小的动静，厉北衍和顾南城还是听见了。
厉北衍一顿，随即就有些明白过来了，他点点头，“你和她在一起的时候，没做措施？”
顾南城听见厉北衍这么问，也明白过来了，随后表情多少有一些尴尬。
彭锦城更尴尬，这个问题摆上台面，怎么都让他抬不起头。
他隔了一会才说，“做了措施了，但是不是说，这种不是特别保险的么？”
其实做没做措施，彭锦城也有点记不得了，他记得是有的，后来白静乔说是怀孕了，还过来找他，虽然是找他帮忙带着她去医院，但是彭锦城的思维一下子就乱了。
加上有些害怕，这事情记得就更是不清楚。
厉北衍看了看彭锦城，“你去医院检查一下吧，这个东西可不是开玩笑。”
彭锦城的脸色有些发白，他不是没想过去医院，可是他害怕看见结果。
这种事情，别人不能帮忙做主，厉北衍和顾南城就只是看着彭锦城。
严格说起来，他们也算不上是朋友，两个人内心里也生不出什么难过担忧的情绪，只是替他稍微着急一下。
彭锦城站在原地深呼吸了好几口气，最后才哆哆嗦嗦的开口，“那我，现在去医院吧。”
厉北衍点点头，“不过你要是做了措施，应该就没事的，放轻松一点，别自己吓唬自己。”
这种东西，别人怎么劝，其实都没用，彭锦城的脸色始终不太好。
他也没去灵堂那边吊唁，直接就走了。
……
顾南城没下楼去，知道于柠烟和温君清在楼下，他直接去了房间里面，坐在一处沙发上，有些发呆。
厉北衍过去坐在床边，顾惜其实没醒，但是他坐下，她就直接翻身过来，靠着他的腰，伸手搂着他。
顾南城没见过这样的顾惜，她从前坚强的像是根本不需要任何人辅助的战士。
可是现在，她搂着厉北衍的腰，看起来小小弱弱的。
顾南城恍惚的想起于柠烟，她一直都是小小弱弱的，看起来特别需要保护，可是现在，她和顾惜完全相反，她看起来像是谁都不需要了。
顾南城赶紧摇了摇头，把于柠烟的影子从脑子里晃出去。
顾南城觉得自己最近好像是有点奇怪，总是会无缘无故的想起来于柠烟，晚上梦里也是她。
他都快弄不清楚这样的自己，究竟是在干什么了。
那个女孩子，是他亲手推出去的，现在再来说什么后悔难过，他自己都鄙视自己。
厉北衍等了一会才开口，“我以为你今天会和季安生一起过来的。”
顾南城一顿，“说到这里，我差点忘了说，她过来了，才过来，现在应该在灵堂那边。”
厉北衍想了想，“那我应该下去看看。”
季安生过来，也就是看在他的份上，厉北衍转头看了看顾惜，然后话是对着顾南城说的，“你帮我照顾一下小惜，我尽量快点回来。”
这话说的，好像顾惜不是他妹妹一样，顾南城摆摆手，“去吧，什么帮忙不帮忙的。”
厉北衍把顾惜的手挪开，然后整理一下衣服，放轻了脚步出去。
下楼的时候看见于柠烟坐在楼下，温君清陪着，厉北衍一愣，不过还是马上就打招呼，“于小姐，温先生。”
于柠烟脸色不是很好，有些苍白，赶紧站了起来，“厉先生。”
厉北衍点点头，“小惜在楼上，你要上去么。”
于柠烟想到了顾南城，“不去了，我坐一会就走了。”
厉北衍嗯了一下，“那我去忙了。”
温君清也点头示意一下。
厉北衍从主楼这边出去，其实也没走到灵堂，就看见了季安生，她正在朝着这边走。
看见厉北衍，季安生赶紧跑了过来，“厉先生。”
厉北衍点点头，“好久不见。”
季安生翘了一下嘴角，“是啊，好久不见了。”
那时候在F国，要不是季安生帮忙把他和顾南城藏起来，他们肯定会被老爷子重新抓回去。
厉北衍随意的和她寒暄，“回来还习惯么，国内的生活和那边可是完全不同的。”
季安生想了想，“现在都还习惯过来了，就是刚回来的时候有些不适应，不过总的来说，我觉得国内的发展更好一点，还蛮喜欢这边的。”
厉北衍点点头，“国内发展快，而且市场需求量大，不愁没有施展的空间。”
季安生嗯了一下，然后转了话题，“南城去了哪里，厉先生看见了么？”
厉北衍挑了一下眉头，“在主楼那边，陪着小惜，你要过去么？”
季安生点点头。
厉北衍直接转身，“那走吧。”
其实对于季安生，厉北衍倒是什么感觉也没有，不说喜欢，但是也不讨厌，当初她救了他和顾南城，但是厉北衍看的出来，她其实是因为顾南城，才出手帮了他，他不过是坐了顾南城的顺风车。
两个人走到主楼门口，就看见顾惜和顾南城就在楼下的沙发上坐着，顾惜也不知道什么时候醒的，正和于柠烟凑在一起，不知道说什么，另一边被冷落的两个男人互不搭理，坐在沙发的两个边角处，一个看着杂志，一个看着手机。
顾惜和于柠烟没发现厉北衍和季安生回来了，还凑在那边说悄悄话。
这边没有外人在，顾惜也就笑出来了，挤眉弄眼的对着于柠烟，于柠烟也抿着嘴，看起来脸色比之前好了很多。
季安生站在门口，看了看顾南城，顾南城拿着手机，似乎是在浏览什么，眉头微微的皱着。
她又看了看于柠烟，其实顾南城和于柠烟两个人之间一点交流都没有，可是不知道怎么的，她就是有些心慌。
季安生赶紧进去，“南城。”
那边的于柠烟先转头看过来，接着就敛了视线，继续和顾惜说话。
顾惜用眼角看了看季安生，没什么反应。
顾南城被点名，却也只是看了看她，嗯了一下。
季安生直接朝着顾南城过去，坐在顾南城的身边，坐下的时候冲着于柠烟笑了笑。
于柠烟和顾惜不同，她不是那种会让对方下不来台的人，所以即便是笑不出来，也还是回了个微笑。
温君清笑了笑，“季小姐对吧，上次见过一次面。”
季安生也认得温君清，他们见过两次面。
季安生点点头，“温先生。”
温君清朝着于柠烟凑了凑，“之前听说，季小姐是……”
他话还没说完，顾惜一瞪眼睛，“你说话归说话，往这边凑什么凑，远点。”
边说边把于柠烟往怀里搂。
顾南城转头看了看顾惜和于柠烟，其实她们两个的关系从前并没有多好，顾惜从前不讨喜，于柠烟性子太软了，顾惜看不上她，于柠烟又有点怕顾惜，两个人从前说过的话都有数，十个手指头都能数的过来。
于柠烟也没躲，任着顾惜把自己抱在怀里，痴痴地笑着。
从最开始到现在，她总算是有了一点笑模样。
顾南城吐了一口气出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