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值六月,天气格外炎热,加之正午的阳光灿烂得肆无忌惮,在日新广场上云集的民众,如同热锅上的板油一般,不停往外冒着汁水。
这封闭的城市里平时的生活如同静止一般,实在乏善可陈。于是,一旦有些不同寻常的事情发生,即使是上城区的地主老爷们,也愿意顶着炎炎烈日挤到这古老的广场上凑一凑热闹。
其实不光是上城区,就连下城区和贫民区也有些人能破例进入广场一饱眼福。不过这也大多是各地基层的管理者,承蒙特恩只为见见新女王的样貌,好在更基层的平民中树立威信。
因此,此时的日新广场可谓鱼龙混杂。不时有哪里的贵妇人发出一声惊呼,原来是叫一个满脸黑黢黢的干瘪老头给吓着了,于是要叫治安队来捉拿此人。可是治安队恐怕无暇搭理她,因为人数太多,每个人都要搜身检查,实在已经忙的焦头烂额。
吴樾两人自然也要接受检查,不过在此之前必须得先拥有进入广场的资格,就是一张由政府统一发放的通行证,这种证件虽然不是每人特制的,但是纸质十分特殊,只有官方的造纸厂出产,想要伪造是不可能的。
于是,秦风只好再次施展绝技,从两个肥头大耳的官太太那里摸来两张,顺便还顺来了一些身外之物。这自然又要引起一段波澜,不过他们两人早已挤到入口处,检查完入场了。
广场内摩肩接踵,人群围得密不透风。好在两人都蛮力过人,硬生生在人群里挤出一条缝来,挤到了最前面。当然这并不是真的最前面,因为最好的位置是给官员们准备的,人群前摆着一排红木雕花座椅,即使是地主老爷们也不允许靠近。
午后,官员们逐渐入座,大典正式开始。先是乐队奏乐,然后是吴贲登台念一段祭天的祷词,接着便是新女王的登基演讲。
小白穿着华贵到略显臃肿的礼服,缓慢地走上典礼台,走得十分小心。这些都是按照吴贲的吩咐,连夜一遍一遍反复练习过的,同时练习的还有演讲的台词,不过练得不是很熟,因此心里有些忐忑。
她走到话筒前,第一分钟里不知所措,什么话也没说出来。淳于恪坐在台下,幸灾乐祸地无声地笑起来。不光是他,几乎所有大臣的脸上都带着不言自明的表情。
小白慌乱了,目光不知所措地跳来跳去。忽然,她的全部注意力都落到了人群最前面,那个最熟悉的身影上。她大惊失色,随后欣喜若狂,几乎要迈动脚步,从典礼台上跳下来,扑到他的怀里大哭一场。
但她终于忍住了,想起吴贲对他百般叮咛的话:无论如何,必须保证自己的身份不被拆穿,否则所有人都会大难临头。她稳住身体,忽然感到有了力量,而且想起哥哥曾带她读过的那些书,有些句子非常喜欢。
“方舟城的臣民们,很抱歉,我忘了之前准备的演讲词……”台下立刻响起了一阵稀稀拉拉的笑声,主要是从那些大臣们嘴里发出来的,他们终于忍不住了。“不过,我在这里有些心里话要对大家说:我所听到过的关于土地的赞美,大多是说,土地是我们所有人生活的源泉。在那里我们获得了食物,水和住所——或者说立锥之地吧。当然,有些人的锥子小一些,有些人的锥子就大得过了分。
“但我还是要问一句,这些东西是从天上掉下来,掉到土里,扎了根的吗?但凡有点理智的人,大概不会这么想。这些东西大多还是有人付出了汗水甚至生命,从土里刨出来,送到了某户人家的餐桌上衣橱里,好供人享用的。十分不幸,我曾目睹过这样的现状,有些人不是生在土里,而是死在土里。
“这些人的劳动,似乎更像是土地的奴隶。可是,是谁使他们变成了土地的奴隶?为什么有人能够享受六十亩土地的供养,而更多人却命定了,只能啄食尘土呢?为什么他们刚生下地,就得自掘坟墓?他们生就的是一副注定倒在土地里的干枯尸体,除此而外,别无其他。
“另一些并没有继承田地的人,固然没有这种上代传下来的、不必要的磨难,却也得为他们那贫病交加的血肉之躯,委屈地生活,拼性命地做工啊。多少人过的是这样的‘生活’,相对的,就有一些人能过别样的‘生活’。可在我看来,这两者都不能算是生活。生是生了,活倒是未必活着。
“无论如何,站在这里我是不适合讲这些话的,无奈我实在想不起我‘应该’讲演的内容了。如果有些人要笑,那我只好斗胆为他们多添些笑料吧。”
可是没有人笑得出来,广场上鸦雀无声。权贵和地主们脸色难看。穷人们则都沉默了,但脸上充满激情的红润,似乎说明了他们内心的激动。
就连吴樾也被惊得目瞪口呆,他万万想不到,自己这个古灵精怪的妹妹竟然能说出这么一番话。如此看来,她会私自翻出城墙,也绝不是偶然。想到自己还曾不时埋怨过她,立即感到面红耳赤了。
气氛僵持了很久,直到吴贲率先反应过来。立即跑上典礼台,继续主持大典。他讲了一大串味同嚼蜡的套话,不过大家都没什么兴趣听了。他们的心思还停留在这个可爱的新女王的讲话中,有些人开心,些人愤怒。
废话了一通之后,就是大典的最后一个环节了。新王要走下典礼台,接受大臣们依次行礼致敬,以示臣服。
小白看到自己面前,一张张油光满面,涨成猪肝色的脸,心里十分得意,眉目飞扬。她接受这些人的行礼,虽然有些别扭和厌恶,但更多是一种俯视的快感。
直到她走到吴樾的附近时,就忽然没兴趣管这些人的脸色了。她总不时拿眼角的余光去瞟他,这种心情几乎达到了无法控制的地步。
吴樾也忍不住去看她,,分别才不过一个来月,可其间的曲折实在太多了,要不是秦风拉着他,也许他就忍不住冲出人群了。
这时,他忽然有了一丝不同寻常的感觉。他转头看去,一个身穿白色大褂的年轻人挤到他身旁。这个人脸色苍白,嘴唇微微发着抖,看样子正在经历什么生死大事。吴樾被他这奇怪的表情吸引住了,目不转睛地盯着他看。
他看见这人将手伸进大褂的怀里,像是在掏什么东西。随后,他忽然向前冲去。吴樾立即醒悟过来,高声喊道:“小白!小心!”说着一把扯住那人的衣摆,将他拉得跌了个跟头。
那人立刻又从地上爬起来,从衣服里掏出一块银白色金属块,转瞬间就在他手中变成了一把长刀。他挺起长刀就朝小白刺去。
吴樾自然不能让他得逞,飞扑上去,将他扑倒在地。这人应该只是个普通人,而且没受过什么训练,很轻易就被制服了。吴樾扭着这个人的胳膊,将刀踢到一旁,然后用膝盖顶着他的后脑将其控制住。
小白被这一突变吓得小脸苍白,忽然又担心起吴樾的安危,想上前查看,但是被吴贲死死拉住了。
淳于恪看到这副情景,立刻知道禅影打的是什么算盘了。他叫来几名卫兵,将刺客带下去。然后装模作样地走到小白身前,假装急切地问:
“哎呀!陛下!陛下您没事吧!不知是哪里来的鼠辈,竟敢刺杀陛下。多亏了这位小兄弟帮忙,不然后果不堪设想啊。不过……他刚刚好像喊了一声小白。听首辅大人说,这似乎是陛下的乳名啊。难道……陛下和他认识?”
“我……我……我不认识……”小白这时支支吾吾地说,心里十分痛苦。
“唉!我这脑子,真是老了!陛下既然是在北蒙城长大的,怎么会认识这里的人呢?那就奇怪了,这里也不应该有认识陛下的人吧!除非……此人是从外面偷偷潜入进来的。哎呀!这罪名可就可大可小了。若是只在贫民区逛逛倒也不算重罪,可是潜入上城区可就不一样了。更何况,能进入广场观摩登基大典,只怕也不是走的正途吧。”淳于恪滔滔不绝地开始给吴樾安插罪名。
“淳于大人你这是什么意思?这位小兄弟可是护驾有功!”吴贲不悦地说,心里隐隐感觉不太对劲。
“首辅大人怎能这么说呢!国有国法家有家规,有法自然得依啊。况且这位小兄弟能从北蒙城活着来到方舟城,恐怕也不简单吧。是融合者?如果是融合者就更有意思了,他是谁?来这里干什么?为什么知道女王陛下的名讳?我看稳妥起见,还是收押起来吧,日后慢慢审问。”
“你!今天这样的日子,本应大赦,哪有收监的道理。”吴贲大怒。
“大人教训的是,只是这事实在蹊跷,就这么放过,恐怕难以服众吧!而且为了一个外人如此阻拦,首辅大人,难免让人怀疑啊。”淳于恪若有所指地说。
“哼!”吴贲没有再反驳,拉起小白走了。
在电磁屏障的覆盖下,吴樾很轻易的被几个卫兵制服,押了下去。路过广场后面的花坛时,他看见刺客已经倒在花坛旁,口中满是鲜血,看样子是已经自尽了。
回到寝宫后,小白终于忍不住哭出来,她一但哭起来就很不容易再收住,于是直哭到嗓子沙哑,才渐渐停下来。吴贲一直站在她身边,等她停下哭泣才插上话:
“我能理解你的心情,不过越是在这种时候,越是不能乱了阵脚。”
“你这个骗子!”小白用沙哑的嗓音恶狠狠地说。“我知道你想让我干什么,但你不应该骗我!”
“你说的对,我确实不应该骗你。可是,事情毕竟已经发展到这一步了,现在最重要的是度过眼前的危机。”吴贲郑重地说,没有去看小白的眼睛。“吴樾居然跟进城了,唉!说了叫他不要跟过来,怎么就是不听呢。不管怎么样,你一定不能露了马脚。如果,我是说如果,淳于恪要对吴樾不利,你也不能激动。而且近期不能去牢里接触他。”
“你的血难道是冷的吗?”小白气得大叫起来。
“也许吧!曾经是热的,可是,热血解决不了任何事情,反倒让更多人陷入了危险。”吴贲缓缓地说,似乎回忆起了什么事。“况且,真正的危机可远不止这些。这些政治上的明争暗斗算得了什么?当真正的灾难降临的时候……覆巢之下,焉有完卵。不过还是要先把政局稳定住,然后才能集中力量,抵御灾害。”
“什么灾害?”小白惊讶地问。
“一种叫做风团的东西,没有人知道这种东西是从哪里来的,甚至没多少人知道这是什么。大部分人甚至从没听说过,而听说过的人也大多将其当成传说,没几个人会当真。但是,我是亲眼见过的。”吴贲深吸了一口气,好像要平复一下内心的恐惧。“那是一种红色的光雾,不知道是不是普通光雾变异而成的。这种光雾,无论白天黑夜都不会消失,任何接触到它的野兽、尸傀都会瞬间变得十分暴躁,攻击欲极其旺盛,并且实力大涨。
“我的亲兵不久前在十三号据点旁遭遇过它们,损失惨重。现在风团离方舟城只有一千公里了,所以我才希望前往北蒙城寻找办法。”
“方舟城不是有电磁屏障吗?那为什么还要害怕什么风团。”小白问道。
“是这样的,被风团强化过的怪物,可以在一定程度上抵消电磁屏障的干扰,即使力量会大大降低,恐怕也不是现在的方舟城所能够抵御的。”
“如果是这样的话,确实很可怕啊。”
“好在它不会影响融合者的心智,这样至少还有一点希望。好了!你先好好休息吧,一晚上没睡,累坏了吧!”
“您还会关心人吗?”
“呵呵,牙尖嘴利。倒是有我老吴家的风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