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战和林小鱼提气一路狂奔,借着月色朦胧,走了大约十几里的山道,正要靠近山脚之时,忽见前方灯火通明,还能闻到烧焦的枯枝败叶的味道,耳畔也传来猜拳和吆喝的声响。
几对锦衣侍卫列队而行,正朝林小鱼和祁战的方向而来,二人迅速往路边的灌木林一钻,消失于无形。一队锦衣侍卫就从祁战和林小鱼鼻子底下走过。
突然,对面的灌木林一动,一条黑影闪过。锦衣侍卫纷纷侧目,一拥而上,奔那黑影追去,祁战和林小鱼相视一眼,施展轻功,飞身上树,往篝火的方向而去。那黑影犹如鬼魅一般迅速消失。锦衣侍卫听见声响后高度戒备,纷纷拿起剑往灌木林里刺。林小鱼心道:幸好及时上树,否则非要被刺几个血窟窿不可。那黑影快得不似人类,估计是什么野兽路过觅食罢了。
两人奔到那篝火处,只见几个帐篷外锦衣侍卫来来回回巡逻。林小鱼和祁战对望一眼,也不说话,一起练剑和共生死的几番境遇,两人已经培养出用眼神交流的默契。
这个隘口有众多锦衣侍卫把守,两人决定放弃强攻,毕竟二人的冰火神剑还未练到炉火纯青,此时还是想避开泰山派的精锐锋芒。
林小鱼感觉这些日子跟着祁战联合退敌,自己的性子有些转变,按照以往她的风格,遇到挑战必会应战,从小到大,打架比剑遇到再强的对手她也不会皱一下眉头。可如今她学会了易容伪装、隐藏身份,也学会了用兵法迷惑敌人,以前林夫子教她孙子兵法,她总是觉得自己用不上,还不如打一架来得痛快,可如历经铁幕府一战可谓把孙子兵法用到了极致,想想若平安回到金陵,必要跟夫子好好切磋一番。
二人看准地形决定从一旁的悬崖边上绕过去。
祁战借着月色抛出铁钩,拽了一下,钩住了一颗悬崖上凸出的灌木,他一手揽着林小鱼的腰,足尖一点便在这泰山的悬崖上好似荡秋千一般飞到了下一个山凹。林小鱼只觉耳边山风呼啸,千山万树的影子从眼前掠过,然后两人便稳稳当当地站在山崖边的另一颗灌木上,下面就是万丈深渊,让人看一眼就头晕目眩。祁战轻轻在她耳畔道:“别往下看。抱紧我。”
紧接着,祁战又如法炮制,两人就这样在泰山的悬崖边上荡着秋千绕过一道一道关卡追兵,往山下而去。
快到天亮之时,两人终于下了泰山,双脚一落平地。两人又施展轻功继续赶路。
路上林小鱼买了两匹马,连续赶了两天的路,来到一座小城,城门口悬挂的牌匾耷拉着吊在半空,林小鱼歪着头看了半天才在满眼灰尘中看见两个字:康城。
城门并无人把守,祁战和林小鱼推门进去,宽阔的大街上空空荡荡,大白天酒肆商贩全都关门,空气中弥漫着发霉的难闻气味。祁战和林小鱼忍不住用袖子捂住鼻子。两人对视一眼,感觉这康城很是古怪,都警惕地把手按在剑柄之上,随时准备拔剑退敌。
突然,东北的巷子口有个身影跑过,后边还跟着两个彪形大汉追过来,逮住这个身影便拳头腿脚一起招呼。边打边喊道:“让你偷让你偷!打死你!”
那身影叫苦连天,是个男孩的声音,痛哭求饶:“饶了我吧,我下次不敢了。”
两个彪形大汉道:“还有下次,这次就打死你。”
那男声道:“我不敢了,不敢了。”
那大汉抡起袖子,铁锤样的拳头就要砸到男孩的面门,突然停在半空,动弹不得。另一个大汉的拳头也被截在半空。祁战一手握着一个拳头道:“两位兄台,何故打这个孩子?”
林小鱼见那倒在地上的孩子不过五六岁,被打得满身是血,鼻青脸肿,一时间也看不清什么模样,只能听声音辨得出是个男孩,连忙过去扶起来。
其中一名大汉道:“两位有所不知,这个小鬼多次跑到我们粮库偷米,不打他我们都没饭吃了。”
林小鱼拿出一片金叶子给那大汉道:“别打了,这个金叶子够赔给你们了吧。”两个大汉见到金叶子怒气消了一半,却马上又笑不出来。一人道:“哎,你们现在给我们金子,也买不到粮食,如今康城的米比黄金还贵。”
祁战道:“这是为何?”
那人摇摇头:“这半年来康城闹瘟疫,有钱的人都跑光了,现在我们都跑不出去,附件的村镇都有村民把守,听说是康城出来的人都要被他们乱棍赶走。不走的就会被他们打死。”
林小鱼的眉头皱了起来:“大家都是平民百姓,何须下此狠手?”
那人道:“这个少侠有所不知,这瘟疫太厉害了,康城的人已经死了大半。城北的义庄已经尸体堆积如山,没地方埋了。”
另一人道:“哎,大哥,走吧,我们出来太久了,再呆在外面,恐怕要染疫病了。”
说罢两个大汉三步并作两步,如躲瘟神般,迅速消失在巷口。对那偷米的小孩也不再多看一眼。
林小鱼想起包袱里还有两个馒头和两个鸡腿,便掏出来给那个小孩道:“吃吧。”
小男孩看见吃的,眼睛放光,接过馒头两三口便吃完了,可那鸡腿他只是舔了一下,却舍不得再吃。
林小鱼道:“小弟弟,你为啥不吃了?”
这个五官青紫的小孩道:“我想留给哥哥姐姐吃。”
林小鱼问:“你哥哥姐姐在哪里?”
小孩瘦小的手指模棱两可地指着城北方向,道:“那边。”
林小鱼把那小孩抱到马上,和祁战往城北而去。
沿途均未见一个商家开门。
三人不到一炷香的时间就来到了城北一个义庄门外,小男孩一下马便捧着两个鸡腿往义庄里跑。
但两人的马却摇着脑袋退后,整个义庄散发着尸体腐臭的味道,似乎是那些来不及下葬的尸体已经开始腐烂发臭。
祁战和林小鱼也被尸臭味熏得发呕,不约而同撕下两条衣襟绑住口鼻,两人把马栓在稍远一点的柱子上,便进了义庄。只见整个义庄里横七竖八都堆满了尸体,有新死的,还有腐烂生蛆的,成群的苍蝇和蛆虫在尸体上攀爬,林小鱼的眉头邹了起来,即便她行走江湖见过再多的死人,亦未见过如此惨烈的景象。两人再往后院,却见尸体因为摆不下就层层叠叠堆了起来,像小山一样,如同步入阎罗地狱一般。
两人神色凝重,见先前跑进来的小男孩一手拿着一个鸡腿,已经跑到院子中间的一口棺材边道:“姐姐,你看,鸡腿。”说着递了进去,又趴到旁边的一口棺材道:“哥哥,给你,鸡腿。”
林小鱼好奇凑近一看,瞳孔瞬间放大,心仿佛被一块巨石击中,这棺材里躺着的不正是她日思夜想的林敏吗?
她连忙扶起林敏道:“敏儿,敏儿,你怎么了?”
只见林敏穿了一件粗布麻衣,原来有点红扑扑的小脸蛋变成了死尸般的蜡黄色,双颊凹陷,两眼凸出无神。林小鱼跪在地上把她抱在怀里,眼泪不停地流出来,边哭边唤:“敏儿、敏儿”。林敏的眼神出现了一丝活气,她听出了林小鱼的声音,拿着鸡腿的手突然松开,鸡腿掉落在地,滚到一边,那个男孩见到,赶紧去捡起来。
林敏张开双臂,紧紧抱住林小鱼,脑袋搁在她的肩上,也哭起来:“师姐,我就知道你一定会来接敏儿的。”
祁战赶到另一副棺材边,却见胡一鸣拿着一只鸡腿躺在里面。昔日风度翩翩的玉面书生不见了,眼前的胡一鸣骨瘦如柴,胡子拉碴,除了鼻子有气进出,和旁边的死尸并无二致。
林小鱼在林敏耳畔轻唤:“敏儿,你这是怎么了,快告诉师姐,发生了什么事?”
林敏气若游丝道:“那日胡大哥带着我和青龙前辈一路拼杀下通天门,好不容易下了泰山后,被锦衣剑客一路追杀,我们逃进康城后,他们却不追了。本以为安全了,谁知这康城闹瘟疫,我和胡大哥都染了病。只得躺在棺材里等死。青龙前辈找来了城里的大夫,连大夫都染了瘟疫死了。”
林敏突然抓住林小鱼的肩膀,猛地咳嗽起来,边咳边道:“师姐,我会不会也要死了。”
这句话深深刺痛了林小鱼,她连忙拍着林敏的背道:“不会的,不会的,有师姐在这里,我一定想法子治好你。”
林小鱼又握着她的手道:“敏儿,你相信师姐,一定要撑下去。”
林敏突然转过头又猛然干呕起来,林小鱼紧张得赶忙去给她拍拍背,好一阵她才缓过劲来道:“相信,敏儿相信师姐一定能救我。”
祁战问胡一鸣道:“胡兄,我三哥呢?”
说话间,义庄的门被推开,祁烨背了一筐草药进来。
祁战惊喜道:“三哥。”
祁烨也楞了一下,道:“你是战战?你们平安逃出泰山了?”他连忙小跑到院子中央,也蹲了下来,扶着祁战的肩膀,有点不太相信。祁战正要解下脸上绑着的布条,祁烨拦住他的手道:“不可,这城里闹瘟疫,玉蝴蝶和敏儿姑娘都倒下了。只怕你和林姑娘也要被传染?”
林小鱼道:“我们捂着鼻子嘴巴先顶着,不管怎么样,我们都平安逃出泰山了,我先煮点东西给大家吃吧。办法总会有的。”
祁战忽然想到了什么,道:“我去找刚刚那两个大汉换点米。”
说罢回头对林小鱼道:“鱼儿,你照顾大家,我去去就回。”
林小鱼含泪点点头。
祁战扶胡一鸣重新躺回棺材,转身便出了义庄的门。
林小鱼也轻拍林敏的肩膀道:“敏儿,你先休息下,师姐去给你做好吃的。”
林敏点点头,眼睛缓缓闭上。
林小鱼轻轻把林敏放回棺材,自己在院子里转了一圈,除了死尸,并未发现可以做饭的炤台,祁烨指着一旁堆满尸体的屋子道:“林姑娘,这义庄的厨房早已被死尸堆满了。”
然后转到门外,拿出两个陶罐,道:“我都是用它们煮东西给敏儿姑娘和胡兄吃。”
林小鱼接过两个陶罐,就在义庄外的空地上用石块搭起了炤台,取了井水就准备做饭。
又过了一炷香的功夫,祁战抱着一小袋米回来,道:“就这么点米了,整个康城的米店都关门了,粮食不够吃,我可是花了十两黄金才换回这么一点。”
林小鱼道:“算了,先煮着吧。”说罢,淘米下锅,又把剩下的两个鸡腿切碎放进去。
晚上一行人就围着炤火吃鸡肉粥。
林小鱼把林敏扶正,一勺一勺地给她喂鸡粥。
林敏喝到林小鱼煮的粥,眼睛似乎恢复了一些神采,道:“还是师姐煮的粥最好喝。”
林小鱼的眼泪掉了下来:“是师姐没有好好照顾你。”
林敏摇摇头,勉强挤出一丝笑容。
祁战一边扶着胡一鸣喝粥,一边道:“三哥,这城里的瘟疫是怎么回事?”
祁烨喝了一口粥道:“我听城里的百姓说半年前,康城有一家人的掌柜被老鼠咬了,然后就全身发黑溃烂而死。紧接着这家三十几口人都得了相同的病,皆是全身发黑溃烂而死。再后来整条街的百姓皆是咳嗽,头晕,继而全身发黑溃烂,再蔓延到整座城。所以现在康城里还活着的百姓都不敢出门,怕染上疫病。”
胡一鸣喝了几口粥后,轻轻道:“我们自下泰山后,一路被锦衣剑客追杀。躲进康城时,他们却不追进来,原来泰山派早就知道此城闹瘟疫。我和敏儿姑娘一进城的当晚就发热,咳嗽,染上了疫病。”
祁烨道:“可能我自身的僵尸之毒已深入骨髓,我对那疫病并无反应。”
林小鱼看着那个舔着粥碗的男孩道:“他是?”
祁烨道:“他就虎儿,是城中大夫的儿子,这大夫也染了疫病死了,临死前拖我照顾虎儿。他临死前留给我一个草药方子,我就是去采这草药给胡兄和敏儿续命。”
林小鱼看那虎儿不似病容,道:“为何虎儿没有染病?”
祁烨道:“不知,不过听那大夫说虎儿从小体弱多病,尝遍百味药材,所以疫病对他也不起作用。”
林小鱼道:“无论如何,那义庄是不能再住了,里面死尸太多,会引发新的疫病。”
正在舔碗的虎儿突然指着拴马的方向,奶声奶气道:“马儿跑了。”
众人大亥皆回过头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