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花出了店,果然一手拿盘,一手拿船,跟只小麻雀一样蹦蹦跳跳地往护城河边赶。侍女跟在后面,观测到她跑的方向,心顿时凉了一半。年花真的是奔着三月去的,可她还是得装作不知道,跟在年花身后明知故问道:“小姐你这是要去哪?”
“找三月啊!”年花笑答,“我听别人说西街人一天只吃两顿,还吃不饱,就想今天做个小点心给他吃……”年花说着,脚步渐渐停了下来,她好像发觉自己说的太多了,止住脚步扭头凝视侍女,威胁道:“你可不许告诉安叔叔啊!”
侍女一愣,心虚地摆摆手,“哎呀不会的。”她说到这,又讪讪笑笑,改了口,“其实不用我说的,小姐你这么大一个人,跑护城河边去,官兵也不是傻子,他们看得到你。”
年花听完怔住,恍然道:“好像也是!”
“……”侍女强撑着笑,提议道:“要不今个我们,先回去?”
“那可不行!”年花想都没想就拒绝了,“我辛辛苦苦做了一早上,东跑西跑的,不送到他手里,岂不是白做了?不行不行!大不了我多花点时间说服哥哥。反正这一次,我非去不可!”说完便转身跑路。
“……是。”侍女没法,怏怏地跟着她走了。
此时已是晌午,东街河边人烟稀少,只有一些商肆还开着。坐在里面的老板闲着无聊,看看书下下棋,时不时地抬起头往外面望一眼,看看有没有客人。但大多是没有。夏日炎热,阳光猛烈,照到地上都跟照到金子上似的。人们都回凉爽的酒楼戏楼里快乐去了,哪还跑街上逛。
西街便不一样,一条道上走满了人。他们都背着个不知道装了什么东西的框来来往往。有些人弯腰驼背地伸出舌头赶路,面色涨红,两眼似睁似闭,整个上身斜着,摇摇欲坠。下面脚步不稳,却还能走着不倒,也算奇怪。
三月坐在护城河边,百无聊赖。
河边较凉爽,他脸色也正常,还卷起了裤脚在那划水,悠哉悠哉,比一旁站着的官兵还要惬意。
他不经意间瞄到了立在护城河另一边的年花,眼中闪过一种奇怪的神情。片刻后,他只是点头一笑,彬彬有礼。
年花站在他对面,侍女不知从哪搞来一把伞,撑着站在她身边给她遮阳。年花见三月对她笑,自己也不自觉地笑了起来,收拾了一下裙子便蹲下来,小心翼翼地把点心放到了那个小船上,关上船上的门窗。
她小心翼翼地把小船放在水面上。小船碰水,引起点点波纹。
那波纹淡淡的,撞到岸边,却不碎散,持着那弧线,换了方向又撞了回去。
小船到水面上,不动了。
年花脸上的笑凝了凝。
侍女也跟着蹲下看了看,道:“怎么了?”
年花发现小船怎么飘到对面是个大问题,便有点急,想伸手去引水前进,可那手指长度放船还凑合,要是要碰水,那就不够了。年花使足了吃奶的劲,也只是触碰到水面,那点点小波纹,根本不能把小船推动。
对面的三月眸子失焦了一会,像是发了会呆。
侍女见年花够不着,想着帮帮忙,直接跪下来去够水面。可就算她跪下来,也只是探入了几分,四根手指在水里扑腾几下,也只是将那船往前推动了一点点的距离。
年花越来越急,一下抬头无助地看三月,一下低头说怎么办。她急侍女也放松不了。侍女一手撑着半边身子跪在地上,另外半边身子贴在地上,神色焦躁,丑态尽显。年花一直在碎碎念怎么办,她也一直把身子往前,好能更多地够到水面。
侍女身子往前探着探着,突然感觉身下一空,一瞬,整个人直接掉到了护城河里。
年花失声尖叫,抬手起身往后踉跄退了两步。本就有些波澜的水面上更是起了一个大水花。侍女一头栽进去,接着便忽隐忽现一个头用手扑腾一声接着一声断断续续地喊救命。
听着那求救声音,年花心急如焚,急得眼角有了泪。可她自己不会水,原地踱步了几圈只能跟着尖声喊救命。
这躁动惊动了在西街的官员和东街的店主。店主们都放下了手中的东西,出来看个热闹。渐渐的,东街那边人越聚越多,围着年花直接成了一个人墙。
西街的官员听到是年花的声音,慌忙扭头去看,结果看见年花站在河边喊救命,而水里不知有个谁。那官员未多想,救人要紧,三步做两步往河边跑。还未到河边,便听到扑腾一声入水声。
官员心头一抽,猛地怔住看向了西街河边。
下水的不是别人,是三月。
西街人纷纷停下脚步,往水声的地方看去,个个脸上都挂满了惊讶。
官员更是瞠目,心中生疑。
西街人从小便在西街长大,没有人教他们,他们也不可能下水自己学会。
那那个三月,怎么就这么自信,跳到水里去救人了呢?……
年花也被吸引了目光,泪眼朦胧地看向河面。从西街那边游过来一个身影,目标很明确,看着是要救侍女。
三月沉在水中,眼眸似乎在散发淡淡的红光。前面是侍女挣动的身影。身影下面,还缓慢下沉着一个小船。
三月微眯眼眸,那小船突然停止了下沉,转而朝三月驶来,不一会儿,便到了三月的人脚下。
三月扬起嘴角笑了一笑,踩上了小船。
小船竟也没沉,反倒是稳稳的,不寻常的立在了水中,三月的脚下。好像有一只看不见的手,在撑着小船。
三月踩定小船,抬头看向了水的上方。
岸上的年华,格外亮眼。
年花站在河边,呆愣地看着这一切。
只见那身影越游越近,游到侍女身边时,一手将水中挣扎的侍女的头托起,接着另一只手托上侍女的腰,竟在水中直接将侍女拦腰横抱起来。
年花呆在原地,等跟三月对视一眼后才回过神,慌忙求助身后的人,“快来个人拉啊!都愣着干什么?”
身后那群人似乎也被三月徒手在水中横抱起一个侍女惊讶到了,一个个目瞪口呆,年花喊人之后才恍然回应断断续续地跑过来伸手去拉侍女。
此时侍女已经昏迷,头仰着,身子湿透。年花焦急地看着她,三月却目不斜视,两眼温柔地凝视年花,在水中立着,轻声安慰道:“放心小姐,没事的。”
年花感激地看向他,眼含热泪地点点头。
一会,侍女被拉上来,有人探了探她的鼻息,尚还微弱,便让官兵快快送到附近的医馆去了。
马车离开,东街河边的人也陆续散了。年花目送马车离去,回头又不舍地望向西街。
三月在侍女上岸后便游回了西街。爬上岸时,他侧头低眼瞟向水下,微微笑着,口中轻念:“干的不错,拿去玩吧。
此言一出,依旧浮在水中的小船下方突然出现一只黑色的手,迅速地伸出,一把抓住小船,往下拽,接着凭空消失。
看来是被水下的东西拿走了。
三月上岸后,官兵一个大步走到他身前,目光凶狠。
三月抬头,脸上还有些水珠水渍。面对官兵的气势汹汹,他却淡然一笑,与他交谈起来。
年花没听到他们的谈话,两岸之间隔了太远。但年花的目光,却从来没有从三月身上移开过。愈看,愈心动。
方才他奋不顾身入水救人,安慰她时的温柔眼神,都让年花加深了对他的感觉。
年花最后看了一眼,紧抿嘴唇,跟着随后赶来的安甫面离开了。
西街的三月低头侧头瞟了东街一眼,脸上挂着意味不明的笑。
“抬起头!回答!”身前的官兵凶恶地大喊了一句。
三月立即抬起头,笑脸相迎。“我已经说得很清楚了,我也不知道我哪来的力气,也不知道我怎么会的水,反正就这么一瞬间好像就会了。大人您再怎么问,我也答不出来。”
“你!”官兵咬牙切齿,细细一想,三月死皮赖脸不承认,他还真拿他没办法,几番冷哼后只能作罢。“回自己位子上呆着!”
三月道了声是,转头往河边走。转身的一瞬间,三月脸上俏皮的笑消失了。
他双眼含恨地皱紧眉头,眼里尽是怒火。似乎变了一个人。
年花回到年府后,又自责又伤心,一人躲在房里哭了好久。几炷香后安甫面才敲门进入,跟她说侍女没事。
年花闻言,总算是少了些眼泪。她坐在床上,两手捂着脸,哭哭啼啼道:“她要是有了什么事,我这辈子都要怪死自己!”
安甫面长叹口气,坐在她身边,安慰道:“这不没事吗,别担心了,下次别再去护城河边玩了,那不安全,这几天好像还有水鬼出没。”
此话一出,年花顿了顿,两手胡乱把眼泪擦干净,心虚地看向安甫面,轻声道:“其实,我今日去那不是为了玩,而是为了,为了,见三月。”
“什么?!”安甫面音调直接上了八个点。他站起身来,满脸难以置信,“你竟然是为了看他,去的河边!?”
年花眼里含泪地点点头。
“你怎么这么大胆?!”安甫面瞪大眼睛,怒斥道:“今日要是你有个什么闪失,你让我怎么跟你九泉之下的父母交代?!”
“你又不肯让我见他,我就只能自己去见了嘛!”年花也毫不承让,起身扭扭肩膀,娇嗔道:“我,我就是有些喜欢他,想见他。你若执意不让我见,我也只好自己去见。我就不信,你能把我关着不让我见。”
“你!”安甫面脸都气红了。“你还真喜欢他?想见他?你这是在想什么?想什么?你喜欢谁不好?你非得喜欢一个西街的人?!”
年花不服,争辩道:“西街的人怎么了?那也不都是人?!我为什么就不能喜欢?侍女落水的时候,高贵的东街人不都袖手旁观,还不是一个西街人下水去救!”
“他?下水去救?!还把人救上来了?”安甫面一听这个,诧异道。
“对啊!”年花点点头。
安甫面一摸额头,狠啧一下,无奈怒道:“这西街人自小在西街长大水都没下过,怎么可能突然就会了水还下水救人?!他别不是被什么妖魔鬼怪附了身,为了离开东街故意推那侍女落水自己再救!为的,就是迷惑你这种人的眼睛,离开西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