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上午，二连全连集合于连队大楼前，队列严整，士气如虹。鲜红的连旗亦迎风招展，如火焰升腾跳跃。
二连长王斌手持花名册，站在队列正前方，进行全连点名和新兵分配。
各位即将担任班长的士官站成整齐的一列，被连长点到名字的战士，立刻高声答“到！”，然后跑步到所在班长身后立定。
不出所料，朱刚、杜渐、温泉、杨星，先后被点名，被分配到班长张鹏所在的班，凑巧的是，仍然是二排四班。
杨星心里乐呵呵的：难道班长对这个“四”情有独钟？有什么特别的含义吗？
他的心思永远是在发散，散到没边没影儿。
正瞎琢磨着呢，连长点完新兵排，已经开始点名老兵排了。
“康杰！”
“到——！”
“四班！机枪副手！”
“是！”
部队答“到”有个特点，在这种全连集合的正式场合，主官点名时，回答往往要拖长音，好似将满腔的气体瞬间全部喷出，但毕竟不可能瞬间喷完，就显得有些拖音。而且要求粗旷有力，不能软绵绵的有气无力。
刚来时，杨星因为年纪小，嗓子尚未发育成熟，答到时便显得有些尖细，古怪非常，常惹得旁人大笑。
四班长张鹏便让他站到操场的边缘，对着大山喊了一小时，直到把嗓子喊哑了才停，如此几次后才慢慢好转。
此时杨星刚听到“康杰”的名字时，便有些警觉：千万别和这个王八蛋分到一个排里，当年的泼粪之仇还没报呢！住在一个排里岂不是又要来找茬？若在外面自然是不惧他，可这里是部队，便不得不掂量一番了。
当他听到“四班”时，心中大惊！怀疑自己没听错吧？竟然不止是在一个排里，还在一个班里？我星爷的气运何时悲催到这个地步了？
事实证明他没听错，只见那个叫康杰的老兵答“是”后，立刻两手握拳，提至腰际，一转身，向四班跑来，恰恰站到杨星身后！
随后又有两名老兵被点名后分配到四班，杨星完全没注意到。他心中念头翻滚，额头冷汗直冒，感觉似乎有柄锋利的刀子紧紧顶着后心！
此时的杨星尚不知道，这位老兵康杰是四班长张鹏去年带出来的新兵。军事素质不错，虽不突出，也排在中上游。关键是干活比较踏实——至少在班长和连队主官看来比较踏实，能够按照要求完成分配的任务，而且比较会察言观色，所以在连队混得不能说风生水起，也算是如鱼得水。
也正是因为和四班长张鹏有这层关系，所以在发觉杨星偷偷买烟后就直接找到四班长给举报了！虽叫不出名字，大致描述一番，四班长就猜到这个大胆妄为的新兵是谁，也便有了杨星抽烟抽到生不如死的经历，有了后来的泼粪之仇。
对于康杰为什么要整杨星，杨星始终没弄明白，觉得大概这便是班长所谓的“无缘无故的恨”吧。
仇人相见分外眼红，只可惜杨星只能丢个后脑勺给对方。
康杰看到站在身前的杨星，脸上不禁露出了旁人不易察觉的微笑。在已经非常标准的站姿基础上，他继续将身体前倾，前倾，再前倾！直到最大程度。
旁人看过去，还以为他要去啃杨星的后脑勺呢！
此时连长仍在点名分配人员，杨星心里苦苦思考着今后该如何对付这个冤家？认怂化解恩怨？放屁！星爷是会认怂的人么？关键是这恩怨本就结得无缘无故，认怂便能了结？杨星不信！那就真刀真枪正面硬刚？那不是傻子嘛！身份地位在这儿摆着，硬刚就是自己找死！
杨星犯愁了！
突然，杨星感觉一股子气吹到自己脖子上，还有股子口臭！
他妈的！这就开始了？杨星很生气。
他也想暂且忍忍，可是那老兵就像挑衅似的，不断地冲杨星的脖子吹气。
其实是若只是吹气，忍忍就算了，但那口臭实在是无敌，简直可以和当初泼在裤子上的粪汁相媲美，且有过之而无不及，更让人恶心！
是可忍，孰不可忍？！
古有勇士怒而抽刀，血溅五步！今有杨星愤而开口，向连长报告！
“报告！”
杨星大吼一声，从没这么响亮豪迈过。把四周的人吓了一大跳——连长正在点名呢！有什么事要在这个时候报告？还是个新兵？
康杰也急忙收回前倾的身子，正常立定，一副正气凛然！
“干什么？”连长瞪了杨星一样，问道。
他对杨星这个刺头自然也是知道的，干过哪些混账事儿也一清二楚，像是偷偷买烟这等小事也知道。还是那句话——对士官以上的人而言，连队没有秘密！所以此时被打断，有些生气。但还是问问，别真有什么紧急的事情！
“报告连长！后面的老兵一直在吹我脖子！不知道他什么意思！”杨星大声说道。
全连一片寂静，死一般的寂静！
康杰脸色铁青，四班长脸色铁青，连长也是脸色不善！
一听这话，加之对之前的情况有所了解，谁还不明白这是个什么状况？
可这算是什么破事儿？也值得在全连人员分配的重大场合，擅自打断连长点名？这老兵不是玩意儿，估计当了老兵有些飘了，这新兵是没脑子吗？你说出来想怎样？惩罚他？值得吗？最大的可能是自己先被修理一番。
这些星爷没想过，他只是觉得，你让我不爽，我就让你也不爽！就这么简单！
杜渐在心里直叹气：我就想安安稳稳当两年兵不行吗？招谁惹谁了？一屁股坐到火药桶上，有这么个不定时炸弹在身边，部队生存的危险系数那是直线上升啊！
康杰也被杨星的这波骚操作搞傻了：新兵不应该老老实实、畏畏缩缩吗？不应该畏惧老兵吗？这个新兵不对劲儿啊！有些后悔自己刚才主动出击的行为——并非觉得骚扰无礼，而是场合不对。
“回头老子搞死你！”康杰安安发誓！
“康杰，你在干什么？是对分配有意见吗？”连长问。
“报告连长！没有任何意见！刚才只不过是呼了口气，却不小气吹到他，是我不小心，再不会了！”康杰答道。
连长没理会，这种小事儿，他见得多了，没耐心也没时间精力去管。回头自然有班长去教训，不然要班长干嘛？所以连长继续点名分配。
分配完毕后，各班分别带开，按顺序去武器室取武器。
朱刚毫无意外地成为狙击手，这是四班，也是二排唯一的狙击手，这说明了班长和连队主官对朱刚的高度认可。
杨星则成为机枪手。杨星很是羡慕朱刚，本来他对枪支很感兴趣，在新兵连期间射击训练的成绩总体来说也不错，甚至优于朱刚。但是年纪太小，性子跳脱，问题不断。把二排唯一一把狙击步枪交给这样一个人，实在让人无法放心。
相较之下，朱刚则是更好的选择，射击成绩不错且不说，关键是训练刻苦，性子沉稳，非常适合成为一名狙击手。且他一来部队便表明了要留在部队的想法和决心，很受连长喜爱，也愿意培养成才。
杜渐则成为了40火箭筒手。当听到“40火”的简称时，他还在纳闷儿？这是什么枪？为什么叫“火”？这是什么意思？
对于对军事一向不敢兴趣，武器知识基本空白的杜渐来说，火箭筒并不在他的认知范围内。作为大学生，说出来实在有些丢脸，他自然不会问别人，一时间还觉得自己挺特殊。
等他到了武器室，看到“40火”的本来面目，顿时脸色惨白，呆立当地！
妈的！这不就是新闻中索马里海盗常常扛着的那玩意儿嘛！要死了！这玩意儿明显比步枪重多了！为什么给我？
杜渐竟然有些不敢伸手去拿自己的武器。
这也是没办法的安排，朱刚做了狙击手，换不得。杨星射击水平不错，做个机枪手，也算合理配置资源。老兵全是步枪手，不可能今年再来做该新兵做的事。
这样便只剩下杜渐和温泉两个人了，杜渐看看一旁取个步枪都不利索的温泉，看看他微微佝偻的小身板，心中一声哀叹，知道事已至此，绝无改变的可能。
取完武器后，各班将油布铺在水泥地上，全班围成一圈，开始在班长的指导下拆解擦拭武器。而四班的武器放到油布上后，由新来的副班长赵成坐着小板凳守在一边看守。余人则被四班长张鹏带进排房，此时排房无人。
“向右看齐！”随着一阵“磴噔噔”的小碎步踩地声音，四班战士迅速向右看齐。
“向前看！”
“报数！”
……
“蹲下！”
全班蹲下，新兵在前，老兵在后。
“杨星！”班长点名。
“到——！”杨星高声应到。
“什么意思？不愿来我班？要是不愿来就直接跟我说，我找连长去！”四班长直视着杨星道。
“报告班长！当时有点痒！忍不住！下次不敢了。”杨星连忙解释。
曾经遇到不平一声吼的杨星也开始学乖了——这里不是一个可以硬刚的地方，特别是面对直属上司，比自杀还蠢，因为会生不如死。所以也赶紧装作认真的样子做解释。然而谁又是傻子呢？这解释明显敷衍嘛！
“我不管你们曾经有什么过节，现在都是四班的人，都是我的兵，都要给我老老实实的！老兵要有老兵的样子，帮助新兵，给新兵做榜样。不要没事儿找事，摆什么臭架子，你比新兵多呆一年又怎样？我都呆了四年了，是不是该上天了？还有你新兵，搞清楚自己的位置！不要动不动来这么一出，在全连面前丢脸！你自己不要脸，我还要脸！四班还要脸！”
虽然不点名，但说的是谁，大家自然也清楚，而且这话也是在给全班打预防针。
顿了顿，四班长继续说道：“今天这事儿不能就这么算了，我看你杨星现在已经写起检查来，下笔如有神，而且文采越来越好。大学生给你改的范本你都背下来了吧？还有五公里，这算什么惩罚？这是在成就你！给你点儿新任务，今天下午下菜地时，跟着老兵去挑粪吧。什么时候全班菜地的粪挑够了，这事儿就算过了。”
杨星心想，不就是挑粪吗？又不是没干过！手到擒来！小菜一碟！
他却不知道，此“挑粪”非彼“挑粪”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