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小卿和李舍的感情是很深的，至于那家亲戚，高小卿十六岁之前见都没见过。妈妈在高小卿心里没有明确的概念，但她能够感应到，尤其在她快要入睡时，她恍惚觉得有人亲吻她的额头。每隔一段时间，李舍都会带高小卿去看妈妈。
“爸爸，妈妈去世八年了吧。”
“是啊！八年了，今年你正好八岁。”
“啥时候可以看看她呢。”
“只要你想去，我就带你去”
大手牵着小手，走过运河上的石拱桥，来到那片埋葬逝者的树林中，一年四季，这里都异常安静，常能听到黑眉鸟扑棱翅膀的声音，透过树缝，可以看到云朵无声的行走，一朵两朵三朵四朵，像是妈妈的笑脸，高小卿指着云朵说：“爸爸，我知道妈妈在看我们呢！”
“昨天晚上，我在梦里对她说，我们要来看她。”
两个人穿过长满矢车菊的空地，来到坟前，高小卿把像云一样的红丝巾放在妈妈的坟前，既难过又欣喜地说：“妈妈，我来看你了，你知道吗？我好想你啊，最近期中考试了，我考了全班第一名呢，美术课上，老师让我们画全家福，我依照你和爸爸的照片，把你的模样画到纸上，你好美啊！那张照片是你怀我的时候和爸爸照的，我问爸爸，我们怎么没有全家福，爸爸指着照片说，这就是我们的全家福啊，爸爸一直留着呢！妈妈，苏老师一家对我们非常好，真是大好人，青石街的叔叔阿姨也都很好，你不用担心我们。还有，我有个小小的烦恼，不知道该怎么办，在我今晚睡着的时候，你能告诉我吗？”
李舍神情肃穆，遥眺着林外的山影，晚秋的枫叶像一件红色的嫁衣盖在山上，他将一个花冠放在坟上，低声说：“我的爱人彩虹啊，你走得太早了，小卿很争气，很懂事，越来越像你，真希望你的在天之灵能够看到。我跳的舞你还没看够吧！认识十二年了，就让我再给你跳一次吧！”
在坟前，李舍尽情展现曼妙的舞姿，像一只孔雀，时而剔着羽毛，时而跳跃，时而开屏，高小卿看傻了，她从未见过爸爸跳这种舞，因为这是李舍单独跳给妈妈看的，每当李舍在凌彩虹面前跳起这支舞的时候，凌彩虹总会说他像一只发情的孔雀，此时此刻，李舍边跳边发出嘹亮的啼叫，真像一只失去配偶的悲伤的孔雀。
高小卿和李舍过得那么快乐，每个星期天，李舍带她游古城，看运河，春夏时节，到山上挖野菜、捉金蝉，秋冬时节，到田里收割水稻、抓野兔。他们是那么开心，李舍把高小卿架在脖子上，高小卿挥舞手臂，像一只飞翔的鸟儿。有时候，他们会提着烤肉串什么的来到苏老师家，和苏老师共进晚餐，苏老师拿出陈年老酒，与他共叙心声，高小卿和苏迅一起堆积木，有时候堆一座城堡，有时候堆一艘大船，有时候是一座铁塔。
“小卿妹妹，我教你弹琴吧。”苏迅拉着高小卿来到电子琴旁，那是苏阿姨给他买的电子琴，苏老师总是说弹那玩意儿没用，苏阿姨说只要孩子喜欢，管那么多干嘛。
“好呀！”高小卿欣然答应。
“弹一首世界名曲《两只老虎》怎么样？”
“好呀。”高小卿紧紧依靠着苏迅，看着他的指法，试着弹出一两个音符。
“太棒啦，再弹！”苏迅鼓励她。
“好。”高小卿又弹了一两个音符。
“这次跑长途，送的是化学原料。”酒桌上，李舍对苏老师说。
“要注意安全，注意防火防爆，不论何时，安全第一。”苏老师郑重其事地说。
“对啊，一定要注意安全。”苏阿姨叮咛他。
“放心吧，老司机轻车熟路，来来来，喝酒！”李舍举起酒杯。
苏老师举起酒杯，犹疑地喝一口，望望窗外阴沉的天色，一饮而尽。
当街头小霸王毕晓文欺负高小卿的时候，苏迅会跑上去保护高小卿，毕晓文恶狠狠地说：“给我打！”
数不清的拳脚向苏迅飞来，苏迅挣脱他们，挥舞双臂：“奥特曼打小怪兽！”
毕晓文用食指遮住鼻孔，嘿嘿笑起来：“我好怕怕哦，来吧，小怪兽打奥特曼！”
“我是鸭嘴兽，呱呱呱――”
“我是独角兽，昂昂昂――”
“我是衣冠禽兽，哇――”毕晓文张牙舞爪向苏迅扑来……
就这样日子一天一天过去，像过电影一样，高小卿十四岁那年夏天，雨季来临，李舍又去跑长途了。
窗外电闪雷鸣，高小卿独自一人睡在家里，真的好害怕，在一个雨夜里，她似睡似醒，一条闪电划过院子上空，照亮了挂在房间墙壁上的黑色雨衣，高小卿睁开惺忪的睡眼，黑色雨衣像一个人影，或者像一张人皮，太恐怖了，她发出歇斯底里的尖叫，惊醒了隔壁的苏迅，连苏老师和苏阿姨也惊醒了，他们急忙赶过来，高小卿抱着身子缩在墙角，低声抽泣，苏阿姨扶起高小卿：“小卿，不要怕，有我们在，来我这里吧，苏阿姨陪着你。”
那天夜里，李舍的大车开到了南方山路上，雨势不停，山路蜿蜒，李舍开得小心翼翼，雨刮器不停地摇摆，前方还是有些迷潆，“奶奶匹，这鬼天气！”李舍骂着，慢慢摆动方向盘。
轰隆轰隆――沉闷而巨大，越来越近，越来越响，李舍惊恐地看看后视镜，什么也看不到，他最怕的东西来了，加快油门，极速前行，轰隆声紧随其后，丝毫没有停止的意思，大车摇摇摆摆，几经周折，终于要出山了，李舍长舒一口气，就在这个时候，一块巨石从天而降，直接砸到驾驶室，人车俱毁，李舍顿时没了意识……
当日，救援队赶到事发现场，费了好大功夫，才把李舍从瘪瘪的驾驶室里抬出来，已经血肉淋漓，看不清模样了。
“还有没有生命迹象？！”救援队长发问。
“没有了，直中头部！”救援队员说。
“速速联系家属！”
“查清身份了，这是身份证，这是驾驶证！”救援队员从李舍口袋里掏出染红的证件。
当日，高小卿收到爸爸遇难的噩耗，一下子坐到地上，苏老师和苏阿姨四处打听李舍的家人，得到的消息是，李舍是家中独子，父母双亡……
三天后，高小卿望着火葬场的烟囱冒着惨淡烟雾，泪流满面，黑烟就是爸，爸上天堂了！
煎熬的等待中，仪仗队抬着李舍的骨灰盒，踢着正步，在哀乐中缓缓走来，骨灰盒围了一圈鲜花，四只塑料的小仙鹤屹立在鲜花中，无声地鸣叫着。
哀乐渐渐休止，高小卿接过骨灰盒，浑身颤抖，后来她对苏迅说，骨灰盒烫手——那是她爸最后的余温，竭尽全力释放出来的余温……
那段时间，高小卿的马尾辫上扎着白布，刺眼的白，老师同学们得知高小卿的父亲死掉了，都很同情，常常安慰她。
那个叫毕晓文的小顽主，却对她冷言讥讽：“你爸爸被装进大盒子里喽，你爸爸被装进大盒子里喽！”不仅如此，还对她产生了邪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