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我的记忆里,那些黑衣人第一次出现是在八年前,也就是娘刚刚怀了你的时候。爹为了躲避他们,带着娘跟我逃进云南国的烟瘴丛林。娘意外中毒,好不容易生下你,自己却丢了性命。”江楠回忆起往事,伸手捏捏江枫两颊。
“哥哥……”
“第二次是四年前,你四岁那会儿。黑衣人又一次突然出现,爹被围攻受了重伤,勉强逃过一劫。爹带着咱们北入大漠,在沙海中躲了两年。这两年里,你长大了,父亲……却走了。”江楠歪头打量着江枫细嫩的小脸儿,“我不想你困在黄沙之中,便带着你来了长云山。这里,好歹还热闹些。”
“可那些人……”江枫的眼睛微微泛红。
“枫儿,你不想躲,我也不想躲。我跟着爷爷、爹娘四处躲藏十八年,我五岁之前甚至要住在地底下。我小时候不爱练功,怕疼又怕累。爷爷和爹就对我说,旁人练功是为了扬名、为了做官。可咱们江家人,练功是为了活命。”
江枫默默地伸手抱住哥哥。
江楠安慰地拍拍他的后背:“咱们兄弟……绝不会躲一辈子!爷爷也好、爹也好,都只是要我们多多习武、谨慎行事,却从未说过不许反抗。所以,枫儿要跟着哥哥一起反抗吗?”
“我要。”江枫抬起头,神色坚定。
“好。”江楠勾唇笑笑,起身拿了旁边的瓦罐给弟弟盛汤,“说起来那些黑衣人不止一次有机会彻底围剿咱们江家,可不知为什么,又总是半途而废。我估计,是有人在玩儿‘猫抓老鼠’的游戏呢……”
“老鼠?四处流亡不敢见光的老鼠?这比喻还真恰当。”江枫莫名的笑了,“哥哥可知道那只‘猫’是谁吗?”
“不知道。”
江枫望着天回忆片刻:“昨天晚上……我好像看见那些人胳膊上有个相同的图案……”
“是这个吧?”江楠捡起一根烧焦的树枝在地上划拉几笔,“我不知道这是什么意思。爷爷和爹都没说过。我只记得爷爷反复叮嘱我,这个标志代表着极度危险。看见了,就一定要逃。”
“那……哥哥想怎么做?”
“怎么做啊?首先,我要去日落谷——”
“日落谷?!不行!”江枫猛地站了起来,差点撞翻汤罐,“那太危险了,绝对不行!”
日落谷位于云耀帝国、北凌帝国和西宁国的交汇处,是一个“三不管”的地界儿。曾经是云耀帝国发配要犯的地方,后来就变成了一个聚集了大量凶神恶煞的“死地”。莫说平民百姓绕着走,就是皇族世家,轻易也不会涉足其中。
“哥!你——”
“我的好弟弟你先别急,听我说。”江楠把江枫拉回身边坐下,“我知道,日落谷鱼龙混杂,不是好地方。可危险和机遇,是并存的呀!那些黑衣人神出鬼没,我去了哪都有可能撞上他们。唯有日落谷——我敢去,他们可不敢。”
“你怎么知道他们不敢?!万一他们的主子也在日落谷里,那不就自投罗网了吗?!”江枫生气的说道。
江楠揉揉弟弟的头发,道:“不会,我心里有数。”
江枫气哼哼地打掉哥哥的手:“算了,反正我会帮你的。”
“不,这回不用你帮我。我去日落谷,你去武学院。”江楠笑眯眯地看着弟弟鼓起的脸颊,心想弟弟这幅样子真是有趣。
“什么?!”江枫的头顶仿佛冒出了火光,“江楠!你是想扔下我吗?!”
“当然不是。”江楠赶紧拿出两颗果脯塞进江枫嘴里,给他灭火。
江枫被堵了嘴,一时说不出话来。
江楠接着说:“爹说过,你的天赋百年难得一遇,若有名师指点必成大业。老跟在我身边能学到什么?找个学院拜个名师才是正经的。”
“那我去日落谷拜师就好了!”
“胡说!日落谷里都是什么人?不是凶徒就是恶匪!”江楠瞪起眼睛,“我去组建势力、招揽打手也就罢了,你去那儿拜师?想被玩儿成疯子傻子吗?”
“哥——”
“枫儿,你也说那地方鱼龙混杂,我一个人去了还能自保,带上你我如何安心?万一我有所疏忽——”江楠顿了顿,“枫儿,你安全了,我才能无所顾忌的做事。”
江看了哥哥半晌,乌黑的眼睛里透出落寞,闷闷地问:“多长时间?”
“五年,最多五年。”江楠拉着弟弟的手,“我保证、我发誓,最多五年,我就会回到你身边。到时候,我们无需再躲,也无需分别。”
“好,我答应你。”江枫靠在哥哥身上,情绪不高,“我要去哪所武学院?”
“最好的自然是七曜武学院,你知道吧?”
“知道。百年前江湖中正邪之战,诸多武学世家、武林门派损失惨重乃至灭门。唯有一个江湖组织‘自在天’,近乎毫发无损。后来,在三大皇室的调解之下,自在天和世家贵族签下合约,为他们培养武学高手,以换取双方互不侵犯。慢慢的,就发展出这所‘七曜武学院’。”
“没错,七曜武学院会在每年里轮流往各贵族世家发送‘七曜帖’,拿了的人就可进入七曜武学院学习。许多年头下来,出了不少了不起的人物。”江楠解说道,“但除了专给贵族世家的七曜帖,七曜武学院还会特别招收些天赋奇异的平民子弟。你只要在明年四五月去了云耀帝国南边乐州一带,有很大机会碰到他们。以你的天赋,定会被他们选中。”
“嗯,我记住了。”江枫点头,“可万一没遇见七曜的人呢?”
“那也无妨。云南国里头有个哀牢山武学院,学院不大,招生苛刻,有时候学生数目比老师人数都少。但他们的院长和老师颇有些奇法,教出来的学生一个比一个厉害。”
“他们的招生条件是什么?”
“俩字儿,怪物。”
“啊?”江枫挖了挖耳朵,“我是不是听错了?”
“呵,所谓‘怪物’,就是另类的‘天才’罢了。”江楠笑道:“我听说那所学院有个传统,护短。只要你被他们学院接受了,不管你是谁,不管你身上有什么麻烦,他们的院长都能站在你身边。”
“这可有意思。还有第三个选择吗?”
“有。云耀帝国北方辽州的安歌文武学院,一所少有的、文武并修的学院。他们的特点是封闭式修行,学生轻易出不去,外人随便进不来。而且有传闻,这所武学院的院长背景深厚,是个黑白两道都惹不起的角色。”
“哥哥为我考虑得也够多了。”三所学院,从来历到师资,进了哪个都能保证他的绝对安全。
“还是那句话,只有你安全了,我才放心。”江楠笑笑,“本来应该亲眼看着你入校的,但我害怕那些黑衣人会守在这山外头。所以,我今天就出去引走他们,你再从山里藏些日子。”
“嗯。”
“之前咱们也在深山里经过冬,各种经验你也有的。另外,”江楠从脖子上解下一块玉佩,“爷爷和爹留下两块儿空间玉,咱们原本一人一个拿着。但这回,都给你。你还小,衣食住用各种物资都得多些才好生活。”
“我这一个玉坠子里的东西也够了,不用那么多!哥你去日落谷,多带些东西也方便。”江枫急急地拒绝。
江楠坚决的把玉佩塞到江枫手里:“听话,我在外头要什么没有?你要一个人在山里呆一阵子呢,多备些东西有好处。何况我还有钱呢,爷爷留下的金子在空间玉里,可金票银票都在我这儿。只是你得把空间玉收好了,别被人看见抢去。”
“哥……”江枫攥着精巧的玉佩,忽然有些不知所措。
江楠拍拍他的肩膀:“别怕,我们一定会成功的。”
就在江家兄弟做着未来计划的同时,一辆宽敞结实的马车并着十余名骑着马的黑衣人出了长云镇,走上通往云耀帝国的官道。马车里,两人相对而坐,中间还摆了副棋盘。
一个上了年纪的老者端着茶杯,眯着眼,慢悠悠地品着香茶。另一个中年人,一身绣了暗纹儿的黑色锦袍,身边放了柄黑色长刀。微皱着眉头,眼睛看着棋盘,手里捻着几颗棋子。好半天,这颗棋子落下,中年人的眉头微微舒展。
“想好了?”老者睁了眼看看棋局。
中年人点头:“嗯。不过兄长,我还是有些不解。”
老者没有应声。
中年人瞧瞧他的脸色,小声道:“兄长既然确定了江家的身份,直接发下追杀令就是。再不成,直接让无求,或是我,带着人将他们解决了也方便。可为何一次次的找到他们,又一次次的放过他们?”
“你觉得,什么样的刀更吓人?”老者缓缓放下一颗棋子。
中年人不解。
老者接着道:“自然是——悬而不落的刀。”
“悬而不落?”
“是啊。那个人不是会跑吗?不是能跑吗?那我就让他跑一辈子!包括他的子孙后代,都得在逃亡里过一辈子。如同惊弓之鸟,永远活在恐惧当中。”
“可……‘惊弓之鸟’也就罢了,‘养虎为患’怎么办?江家的这两个小子看着可比他们的爹厉害。”
“哼,我都这把年纪了,什么没见过?还有什么可怕的?我到要看看,江家那两头小老虎会用什么办法来对付我!”
三个月后。
残酷的冬日即将过去,长云山深处却依旧白茫茫的一片。陡峭的山路上,一行三人脚步艰难的走着。
“咳咳咳——”三人中一名半大的青年突然剧烈地咳嗽起来,微微发白的俊脸上冒出一层冷汗,两颊上满是潮红。抓着登山杖的手紧攥,白尽透明的手背上露出几条青筋,身体也不自觉地颤栗起来。。
另一个也就十岁出头的男孩急忙扶住他,焦急的说道:“少爷,我们歇歇再走吧!”
“咳——咳咳——”青年咳的说不话,半个身子压到男孩身上,只能连连摆手。
“少爷!少爷!你的身体——”
“没、没事,风寒而已!父亲,咳咳,父亲还等着药引子呢。”青年深吸了两口气,努力站稳身子,“我没问题,咱们快走吧!”
“好吧,不过少爷你慢些走,我扶着你。”男孩把自己背着的包袱缠到腰上,撑住青年的半边身子,扶着他往前走。
两人身后还有一人,随从打扮,背着包袱,拄着拐杖。看着青年强忍的样子也满脸焦急,也多少劝了两句。见青年不听,也就住了口。跟在青年后头走着,低了头,隐隐露出一丝怪笑。
三人小心翼翼地走了半晌,来到一处断崖边上。青年的脚步越发虚软,脸上的冷汗渐渐打湿的鬓角。男孩儿扶着青年找了块干净的的地方坐下,拿出帕子给他擦擦汗。
“少爷,你的风寒好像更重了。”男孩皱着眉头说道。
另一个随从跟着点头:“我去附近找个落脚的地方,歇一天再走吧。”
青年急急地喘着粗气,抬起头看着自己的随从:“你去找个地方歇脚?……你是想找个地方给我埋尸吧?!”
随从被说的一愣,张口结舌:“少爷……少爷您说什么呢?”
“来长云山的一路,我遇见三回刺杀、两回投毒。”青年的眼中燃起几分光彩,“我到现在还活着,你很失望吧?”
随从的脸色难看极了:“少爷……您误会小的了。”
“是吗?狼王府素来不问世事,与外人少有争端。谁会一而再再而三地派人杀我?我这回出来的急,没和任何外人有所接触,没向一个外人暴露身份,谁知道我是谁?谁知道我往哪走?想来想去,也只有他了!”青年撑起身子,“我大伯给了你多少钱和好处?能让你这么卖命?”
“少爷……”随从的脸上急的直冒汗,手却悄悄伸向背后,“少爷,您怎么……您怎么……”
“行了,别装了,花烛!”青年忽然变了脸色。
他身侧的男孩花烛骤然跃起,手里握了两把六棱铁尺劈向随从,随从立刻抽出单刀抵挡。“嘡啷”一声兵器相交,二人斗在一起。那随从明显不是花烛的对手,不过须臾就乱了招数。花烛瞅准机会,露出个破绽。随从暗喜,举刀就劈。花烛侧身闪过,回手一尺砸在随从后颈。随从身子一抽,倒地身亡。
青年看着随从的尸体冷笑一声,走过去捡起地上的包袱。花烛收了双尺,扶着青年接着赶路。可谁知没走两步,青年的眼前一黑,身子趔趄间踩到冰上,脚下一滑就摔下山崖。花烛想拽住青年,可脚下积雪湿滑,使不上劲,两人不由得一起滚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