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斌
一双皓足轻跃着,脱去了鞋袜,如脱去了凡世间一切的束缚,脚掌柔软地点在凉溜的鹅卵石上。鹅卵石也忽然从冬眠中醒来似的,带着欣喜,争相跳跃着,与那酥香合奏起三月里的天籁:清晨的阳光透过枝叶照下来,随着风的节奏闪烁,鸟儿清脆的鸣音是错落而别致的伴奏,相思林的翠绿在飞舞,整座长安山也像飘了起来,飞舞、陶醉。她也陶醉了,在长安山苍翠、碧岫的轻云里,低了头披着秀发只专注于脚下的节奏,仿佛她脚下的音符等同于整个世界——欢快的,轻柔的,恬适而美妙。
然而,这美妙的天籁中断了,因为我的贸然不合时宜的闯入。她先是愕然,随后垂了头拎着鞋转身顺着这鹅卵石小道远去,拐过林后消失了。她几乎是飘走的,梦一般没有足音,却留下鹅卵石的余弦合着长安山的轻唱在空气中袅绕……
我不禁驻足,环视这一片浓密而苍郁的林子,细细地巡视,想要穷尽长安山这每一点的美丽,有着摄影师突然抓拍到美丽奇景的惊喜和贪婪。惊喜过后,我在责问自己:来福建师大快一年了吧,就住在高区宿舍楼内,为什么就没有早些体察到这份美丽呢?生活从来不缺乏美的事物,所缺少的只是发现美的眼睛。的确,因为我的粗心,或者因为生活节奏的加快,或者因为生活压力的增大,使我变得麻木、狭隘甚至阴暗,由是,何曾真正驻足观赏过周围的一切,品味过周围的一切所留予我的美好?人生本是短暂的,然而,很多时候我却将它耗费在了锁眉哀叹或者冷眼苦笑之中了。幡然醒悟,合起书本,举步投思,去探访细察起来。
长安山,原名后岭山。从高处鸟瞰可见山似凤凰,凤头朝东,丰满的羽尾朝向西北,有向东北腾飞的美姿,或许正因此而得雅称——“凤山”。长安山早先只是一片乱草杂陈之地,荆棘丛生,举目荒凉,但老一辈的师大师生们不辞辛劳胼手胝足,在山麓建起一幢幢教学楼、宿舍楼和图书馆,它们错落有致地矗立在起伏跌宕的山坡上,使这荒凉的山头有了浓郁的高等学府的气势和氛围。如今,那些建筑多已陈旧,使得师大显现出老者的苍郁(即便是20世纪80年代建成的文科大楼、新图书馆也略显灰旧,可见师大的历史之悠久),然而,却不衰败。看看师大校本部的办公楼吧,那可是1908年就落成的,为原华南女子文理学院旧部,至今已有102年的历史,但它依旧挺拔、耸立!它暗紫色的壁身,灰色的瓦砾所彰显的是一所百年老校的庄严和荣耀。它和它的学府哺育了多少莘莘学子,多少作家、科学家、教育家从这里再出发,为我国的科技和教育事业做出了卓越的贡献。恰如俞元桂老先生所说:“就是长安山,这个摇篮,也培育了数以万计的各级学校的中坚力量,出现了不少栋梁之才,我们不敢说桃李遍天下,说是桃李遍八闽可以当之无愧。”其中蕴涵的自豪而谦逊的大学者风范溢于言表,而这也正是长安山给予世人的韵味和风姿。
长安山作为一所百年学府的代码,韵味、风姿如此。同时,长安山是有着山校合一的别致之处的,因而,长安山作为山,它的韵味、风姿还在于长安山有着山的毓秀、黛绿和钟灵。早在学校始建之初,师大的先行者们便开始了造林绿化,今天我们的树荫正是前人辛勤留下的恩泽。而长安山正式开辟为公园是在20世纪80年代后,从那时起,楼台亭阁相继在长安山顶落成,从而,有了今日飞檐画栋、碧岫堆云的“长安山公园”。
从师大正门沿大道直上,到科学会堂前左拐,前行30米左右便是公园的东门,那是一扇古典的圆形门庭,旁侧题有师大原书记曾鸣的题字“长安山公园”五个红色大字。顺蜿蜒的鹅卵石小道向南迈步,不多时,迎面而来的是一座用黄色琉璃瓦铺顶的花瓣状亭子;再往西拐,在半腰静候我的是一座带石砌高台的方形亭阁,而两亭之间有着“野芳发而幽香,佳木秀而繁阴”的优雅,尤其是那一座小拱桥,两米来长吧,却有着苏州园林内小桥的雅致和娇娆,只是桥下少了一股潺潺的流水。继续攀登,展现的是一座由吕振万校友捐建的艺术廊阁,几何形外观给人以强烈的视觉冲击,旁有一片瓷砖铺好的平地,若是约三五好友,在花好月圆之夜,露天围坐在那里,闻着长安山的幽香,品茶赏月,该引起人怎样的遐想呢?而对于老人家,若是晨练,最好的去处便是那离艺术廊阁不远处更大的一块平地,这可算是长安山顶的“中心”了。清晨时候,晨读的学子与晨练的老年人相聚一起,每每这时,青年的朝气与老人老当益壮的焕发之势交相汇聚,展现出生命的不同侧面,而同时又有着共同的生命张力,这也是长安山从悠久的历史走来所凝聚有的钟灵的映射吧。翻过山梁,下坡处有一双层楼阁,名曰“望江亭”,凭栏极目远眺,据说可以尽览仓山北城区,可以看到闽江如一条白练自西北缓缓地飘来,江中往来船只和游艇均可尽收眼底,大有“耳得之而为声,目遇之而成色”的景致。只是如今这片坡的相思林尤为高大繁密,以致遮挡了视线,但仍有朦胧隐约的美景呈现。
也正是这一大片茂盛的相思林呀,满目葱郁中内涵着往昔师大人多少浓郁的思念、怀念和眷恋,多少绵长的惆怅、沉思和幻想啊!那条葱翠间的鹅卵石小道,踏行其上,有绿海逍遥的飘逸感,那个赤足踏歌的女孩正是在这里,演绎幽谧而翩然的天籁舞曲,使我直把这里当成梦境里的瑶台仙境了。
想想,在喧嚣的现代化都市中,有这么一块如此舒心惬意之所——既是学子晨读的天堂,亦是健身、娱乐的胜地,该是多么幸运的事呢!由是,临下山时,听到这样一段老大爷和他孙女的对话,内心有着莫名的喜悦,似《高山流水》的琴音有了真正的听者,又像收藏家遇到了投趣的鉴赏者——
“多美的地方呀,明天叫工作繁忙的爸爸妈妈歇一歇,让他们一起来这里玩,好不好?”
“好,好,好呀!老师说,美的东西应该同大家一起分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