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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6章 葬送后燕帝国——后燕昭文帝慕容熙

雄才大略的符坚即位后,陆续消灭割据势力,几乎实现统一,只有东晋帝国还苟安于东南一隅。公元383年,符坚率领大军一百一十二万,直赴东晋边防重镇寿阳(安徽寿县),列阵水西岸,企图一举灭晋。可是,由于人心向背和战术指挥失误,这场被称为把水之战的著名战役,竟戏剧性地归于溃败。于是,割据政权重新拔地而起,中国北方再度陷于混乱。归附前秦的鲜卑贵族慕容垂,英雄立马,乘时而起,建立后燕帝国,都于中山(河北定州市)。十三年后,慕容垂病逝,儿子慕容宝继位,无德无才,昏庸愚蠢,未满一年,因惧怕北魏帝国而放弃中山,徙都龙城(辽宁朝阳市),依然内乱迭起,骨肉相残。慕容宝和慕容盛、慕容熙,一连三位皇帝,竟未善终。

大分裂时期,过皇帝瘾的人特别多,几乎一支军队就可以建立一个帝国,穿龙袍而坐龙廷,其实只是一场闹剧而已。这些称王称帝、罪恶累累的家伙,一个个都是行为怪异的幽默大师,写出来无不让人忍俊不禁。怎奈历史悠长,昏君暴君铺天盖地,我们不得不从严把关,取精用弘,挑选若干最叫座的人物,登台亮相。于是,忍痛割爱,一笔带过慕容宝、慕容盛父子,专说可敬的慕容熙先生。

慕容熙是慕容垂的小儿子,本来没有资格继承皇位。公元401年八月二十日,企图靠凶残滥杀建立威严的昭武帝慕容盛,被满腔仇恨的将士刺杀,时年二十九岁。当天,大臣们以国家多难、太子慕容定年幼为由,建议慕容盛的母亲丁太后,扶立慕容盛的异母弟弟慕容元为皇帝。而丁太后中年寡居,不甘寂寞,一直宠爱十七岁的小叔子慕容熙亲王,诲淫诲盗,秘密通奸。于是,废黝其亲孙皇太子慕容定,而把新欢慕容熙悄悄接进宫中,面授机宜。次日清早,文武百官上朝之后,才蓦然发现,金变宝殿上坐的竟是慕容熙这小子!大家只好顺水推舟,跪地叩拜。

第四天,以淫起家的慕容熙迫令曾被提名为皇帝候选人的侄儿慕容元自杀,以防夜长梦多。

可是,一部分大臣对慕容熙登上皇位,始终不服。禁军统帅(中领军)慕容提、将军张佛,趁安葬慕容盛的时机,准备发动政变,拥立前太子慕容定上台,事情败露,全体伏诛。慕容熙下令侄孙慕容定自杀,以绝后患。从此,政局得到控制,有作为的皇帝正可施展才华,整顿朝政,励精图治,创建一个太平世界。

然而,十七岁的少年天子慕容熙并没有这个宏图大志,而只有追求淫乐的无限情趣。即位的第二年,该小子艳福当头,得到故都中山(河北定州市)尹符漠流落龙城(辽宁朝阳市)的一对倾城姊妹花——符娥娥、符训英,天生尤物,如获至宝,立即弄进宫中,封为贵人、贵殡。从此,两姊妹轮流陪宿,如胶似漆,说不尽的颠莺倒凤,暮雨朝云!小女符训英,天仙化人,尤受宠爱,慕容熙须臾离开不得!而四十多岁的半老徐娘丁太后,因此大受冷落,怨恨人骨,愤然咒骂,进而与担任尚书的侄儿丁信密谋,打算废黝慕容熙,另立慕容渊为皇帝。慕容熙闻讯大怒,逼令嫂子丁太后自杀,并斩丁信、慕容渊。

这场争风吃醋的政变平息后,慕容熙闲来无事,唯有与二符淫乐而已。两位绝代美女,珠光宝气,艳丽照人,整天不是微服出游,就是狂欢宴饮。慕容熙不加限制,有请必从。朝廷刑罚赏赐、国家大政方针,无不任由两位美人说了算。慕容熙当皇帝的唯一职责,就是百般讨取二符欢心,由此把“丧命六字真言”的“淫逸”二字修炼到家了。

公元403年,慕容熙晋封符娥娥为昭仪、符训英为皇后,仍爱得不得了,下令大兴土木,在龙城北郊修建规模庞大的皇家花园——龙腾苑,供二符游乐。该苑广表十余里,投人民工二万人,苑内堆起景云山,山高十七丈,基宽五百步。山下修筑逍遥宫、甘露殿,宫观相连,楼阁交错,宫舍一连数百间。苑中开挖天河渠,引水人宫,为昭仪符娥娥开凿宽阔的曲光海、清凉池。时值盛夏,民工拼命赶工,不得休息,一大半人竟热死渴死!绿豆大的国家,修筑如此大的工程,实在不堪重负。

毕竟红颜薄命,天夺其魄。次年七月,工程远未告竣,昭仪符娥娥忽然一病不起。龙城游医王荣(《晋书》作“王温,’),胆大无知,自称百病可医,遂进宫把脉,连开几副汤药,竟把如花似玉的符娥娥医得两眼翻白、一命呜呼!慕容熙不胜悲愤,哪里肯饶!当下命将王荣拿下,推到宫门之外,肢解四体,焚尸扬灰!暴君行事,一向如此,何况庸医杀人,未尝无过。

大符一死,慕容熙倾其所宠于小符,爱得更加一往情深。符训英喜欢骑马游猎,慕容熙便不顾冬季严寒,率领庞大的队伍,与符训英并驾出猎。他们从首都龙城(辽宁朝阳市)出发,浩浩荡荡,向西南行猎,登上白鹿山(辽宁喀喇沁左翼蒙古自治县东),翻过青岭(河北迁安市北),南临渤海,再折向东北。沿途征索搜括,不知逼得多少百姓家破人亡。随行士卒被豺狼虎豹吃掉及冻死者,竟达五千余人!慕容熙全不体恤,只顾皇后欢心,哪管兵民死活。

正当慕容熙和符训英玩得兴高采烈的时候,高句丽王国(首都丸都城,吉林集安市西北)乘虚而人,袭击后燕东部,杀掠百余人。边报传来,已是新年正月,仍在游猎途中的慕容熙,乐得手舞足蹈,带着皇后符训英和大队人马,东渡辽河,直抵高句丽所属的辽东城下(辽宁辽阳市),发起猛攻,眼看城池就要陷落,想不到纯粹为了玩乐的慕容熙忽然下令,停止攻城,改为挖掘城墙,说是“等到铲平城墙之后,联要与皇后乘辈而人,不准将士率先攀城而上”!正在夺城激战的将士得到此令,面面相觑,莫名其妙,最后只好停止攻击,冒着敌人矢石,俯凿地道,以图挖开城墙。城中守军因此得到喘息之机,重整力量,严加堵塞,遂使危城终难攻克。加上严寒大雪,地冻如铁,士卒大量死亡,慕容熙无法与符训英乘荤人城,只好引兵西归。

到下半年,秋冬时节,符训英又提议向北出猎,慕容熙自然不在话下。变驾巡游数月,已是翌年(公元406年)正月,符训英不仅了无归意,竟又劝慕容熙继续北上,进攻位于西拉木伦河一带的契丹部落。于是,将士们在冰天雪地中长途跋涉,开赴塞外,准备袭击契丹。可是,临近目标,慕容熙发现,契丹部落戒备严密,兵力强大,遂未战先怯,决定撤退。然而,皇后符训英很不乐意,坚持要亲眼观赏一场战争。慕容熙没有办法,只好移师南下,再去进攻较为弱小的高句丽王国。

为了便于行军,慕容熙下令军队抛弃轴重粮袜,轻装前进。如此,奔波三千余里,兵马俱疲,冻死累累,尸体沿途相枕!疲惫不堪的军队,勉强抵达高句丽木底城下(辽宁新宾满族自治县西),发起几番攻击,已成强弩之末,只好像去年初春一样,不克而还。回到首都龙城,慕容熙仍无半点处理朝政的记录,整天只是杀人和为符训英建造华宫。

暴政之下,当官如临地狱。慕容宝的养子高句丽人慕容云(高云)将军,攻打木底城时,身中流矢,畏惧慕容熙残暴猜忌,回到龙城后,即称病辞职。而慕容宝的亲子慕容虔、慕容昭兄弟,皆为叔父慕容熙所忌,被迫自尽。两个侄儿一死,慕容熙乐不可支,觉得再也无人能夺他的皇位,从此只剩下与符训英尽享清福了。

而符训英早已是一个被宠坏的娇皇后,她大概以为,后燕帝国全是为她一人而存在的,当然是想要啥就要啥。有一次,盛夏时节,她阁下忽然想吃冻鱼脍;寒冬腊月,又想吃新鲜生地黄。慕容熙责令有关单位立即采办,采办不到,竟将倒霉的官员劈为两半!

从木底城归来后,慕容熙下令为符训英兴建无比高大豪华的承华殿,其高度超过原有的承光殿一倍。民工们从北城门外负土为基,土价竟与谷价相等!禁军统帅(中领军)杜静,痛心疾首,带着棺材,前往宫门,再次冒死上书极谏。慕容熙大怒,将杜静处斩。

然而,神龟虽寿,犹有竟时。公元407年四月,承华殿尚未完工,年轻的皇后符训英就像当年的姐姐符娥娥一样,天年不遂,一病而逝。慕容熙悲号痛哭,如丧考批,一连几天,穿上丧服,自朝至暮,守在尸旁,不进饮食,哀毁骨立,只听得抚尸大哭说:“体已冷了,命遂断矣!”由于悲哀过度,竟至昏倒气绝。左右慌忙呼救,好久方告复苏。复苏之后,又哭得死去活来!大臣屡请敛尸,慕容熙不忍离别。好不容易人敛已毕,盖棺封口,又命撬开棺木,再看一眼。最后竟遣开左右,人棺奸尸!嗯,我们写过多少狂悖至极的君主,慕容熙的怪诞之举是绝无仅有的。这位荒唐天子,从淫开张,从淫收场,一以贯之,自是不同凡响。然而“淫”乃“丧命六字真言”之一,奇淫之人,必有奇祸。慕容熙之不得好死,自在意料之中。

且说宫中大设灵堂,慕容熙命文武百官每天人宫哭丧,并派专人一一监视,看他们哭的时候有无眼泪。凡是泪飞如雨的官员,皆为忠臣;而无眼泪的硬汉,则一律治罪。于是群臣畏惧,无不口含芥末,以刺激泪如泉涌。

高阳王慕容隆的正妃张氏,是慕容熙的亲嫂,美丽大方,心灵手巧,慕容熙打算让其殉葬。于是故意拆开她所缝制的陪葬品——靴子,从中发现垫有旧毛毡,遂借题发挥,追究罪责,把她活活杀殉。

右仆射韦谬和一批大臣,怕被殉葬而无办法,每天只有更衣洗澡、惶恐等死而已(迷信认为,穿上新衣赴黄泉,灵魂易入天堂)。公卿大臣以下,直到士兵平民,家家户户都被勒令参加符训英陵墓建设。该陵墓周长数里,工程巨大,国库消耗一空,无数工匠昼夜赶工,一时尚难完成。

三个月后,七月二十七日,墓室初告建成,正式举行安葬仪式。由于灵车过于高大,无法运出城门,于是拆毁北城门。慕容熙披头散发,身穿丧服,脱掉鞋袜,赤脚跟随灵车,步行二十余里。其丧心病狂之态,望之不似人君!

呜呼,慕容熙岂止是在葬送皇后符训英,简直是在葬送后燕帝国!

此前,中卫将军冯跋、弟弟冯素弗,得罪慕容熙,逃到深山野外避祸,秘密商议,乘慕容熙送葬之时,发动政变。他们潜人首都龙城,推举在家赋闲的慕容云(高云)为盟主,动员部众五千余人,攻占皇宫,闭城拒守。

出城送葬的慕容熙得到急报,十分自信地说:“不过一群鼠辈,联回头就把他们诛杀!”于是,离开符训英的灵枢,束发披甲,回军赴难。当天夜晚,抵达龙城北门,攻之不克,驻扎在龙腾苑。第三天,一位皇家卫士翻出城墙,投奔慕容熙,奏称城中不少官员,仍然效忠皇上,只等皇上发动猛攻,他们愿做内应。奇怪的是,慕容熙听完报告,独自跑出营门,然后沿着一条水沟狂奔而去!众将不明底里,未敢骤然追赶。

过了半晌,左右侍卫奇怪皇上为什么还不回来,决定分头去找,结果只在野外找到慕容熙的龙袍、皇冠,人则杳无踪影。

军情紧急,禁军统帅(中领军)慕容拔决定,先率领手下两千多名将士发起攻击。守城将士以为是慕容熙亲自攻城,纷纷放下武器,准备投降。可是,慕容熙一直未能露面,慕容拔孤军无援,败退瓦解,遂被城中守军击斩。

次日,慕容熙身穿平民衣裳,一个人躲藏在树林深处,被人发现,生擒斩首,其年龄恰与五十年前符生被杀时相同,也是二十三岁。老父慕容垂历尽千辛万苦建立起来的后燕帝国,就这样被葬送了。慕容云(高云)登极称帝,恢复高姓,建立北燕帝国。两年后的十月十三日,高云被刺,皇位归于帝国的实际创建者冯跋。

后燕帝国灭亡了——不是亡于高云、冯跋之手,而是亡于非常能整的慕容熙之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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