战争景气造就新贵族
日俄战争后,工业主义的扩张和仰赖莫大外债的殖民地经营,令日本濒临破产,是第一次世界大战拯救了日本的国民经济。这场大战给日本带来双重甚至三重的渔翁之利。
第一,日本可以实现帝国主义性的领土侵占计划。
日本政府以日英联盟友好为由向德国宣战,其实真正的意图是攻占德国的胶州湾租借地,之后虽曾短暂退还给中国,不久即再向中国租借。当初催促日本参战的英国,很快就看穿日本政府答应参战的幕后动机,于是又要求日本取消参战。但日本无视英国的要求,占领青岛后便袖手旁观。也就是说,日本除了在青岛和德国交火,几乎没有参与任何战争。战场舞台主要在欧洲。
第二,迎来出乎意料的大战景气。
处于战争圈外的日本,看着欧洲各国的经济陷于麻痹状态、汇率混乱、海上交易不安定,认为这是拓展工业生产和海外市场的良机。
大战前,以轻工业为主体的日本工业生产额居农业之后,开战那年,两者大体并行。大正四年(1915)后半期,交战国的军需品订货单蜂拥而来,日本国内因军需景气而生气勃勃。进入大正五年(1916)后,即迎来做梦也想不到的好景气。
第三,大战景气掀起企业热。
以海运、铁路、造船为首,金属、化学、机械、纺织、电力、铁道公司不停新设或扩张规模,继而唤醒新的投机热,结果出现了一批空前的新贵族。
新贵族三大家是矿山(久原房之助[16])、船舶(山下汽船,内田信也[17])、贸易(铃木商店)。尽管当时是官尊民卑的时代,但他们的气势根本不是官员能比得上的。例如山下汽船的年轻社员带官员朋友到某家日式高级酒店,由于客满,店家婉拒,结果一句“我是山下汽船的人”便让店家马上准备了座席,令官员朋友大吃一惊。
新贵族中,属内田信也最独特。他是赤手空拳爬上云端的人物,经常狂喊“我是神户的内田,只要是钱,再多也付得起”。不论茶馆或妓院,每次都整栋包下,一夜花费数千元也不喘一口大气。
任何事业都要揽一把的是女社长合股公司的铃木商店。该公司总计有60多家公司,不明就里地一直投资或收购企业,有阵子成为逼近三井、三菱的新兴暴发户财阀。不过,大战景气衰退后,铃木商店也随之滚落至无底深渊。
这些新贵族的活跃背景是“暴发户日本”。
例如大正三年(1914)的日本出口总额是6亿日元,三年后增至16亿,大正九年(1920)更增长至20亿。出口顺利,贸易出超,光是1915年到1918年的四年间,就总计赚了14.1亿日元。此外,运送费、租船费等非贸易收入,也在这四年期间赚了7.6亿日元。
为此,日本的外债从19.6亿日元减至16.38亿。另一方面,对外国的债权于1918年末时增至19.25亿,日本从债务国一跃成为债权国。简单说来,日本本身就是个暴发户。
第一次世界大战改变了日本的经济,虽然一部分暴发户没多久即没落,但三井、三菱等垄断资本的财阀,反倒变得更强大。另一方面,资产阶级的敌手工人阶级也跃上舞台,劳工运动正式发展起来。
至于日本于第一次大战中赚得的钱呢?据说都浪费在“西原借款”[18]和西伯利亚出兵,导致景气下沉至绝望的深渊,到了昭和初期仍无法脱身。
上班族初登场
关东大地震的地狱之火烧毁了江户的情趣和风景,东京以震灾为契机而脱胎换骨。
新东京的惊人变化象征,是郊外住宅区的开发,以及为了这些居民阶层而出现的新宿、涩谷等闹区。朝夕的上班高峰时段,新宿和涩谷无法容纳上班族人潮,连交通警察都要赶来处理。三越及伊势丹百货公司也是在这时期挤进新宿。
上班族激增的原因,在于日本资本主义的跃进。培育高级官僚的东京帝国大学,向来以法律系为主,却在大正八年(1919)设置了经济系。京都帝大也成立了经济系,东京、神户两家高商都升级为商大。虽然个中有种种理由,但主要还是基于日本经济的要求。
既然如此,在大正时代登上历史舞台的上班族,会比过去的劳动阶级更轻松吗?似乎也不尽然。
汉字“通勤”这个词,是明治时代出现的新词,当时在工厂和政府机关工作的人,因职场和住居分开,于是诞生了这个词。明治十二年(1879)的新闻即有“修改通勤时间”的报道,看来这时期便已经很常见了。在此之前的江户时代,商人都是住宿佣工的服务制度,没有“通勤”观念。到了明治二〇年代,工厂和政府机关的职员都是在市中心半径五公里内徒步上下班。之后,上班族逐渐迁移至郊外住宅区,铁路和市营电车、公共汽车等交通工具发达,一下子增加了许多“通勤”的上班族。据说,明治三十二年(1899)便开始推出通勤定期车票。
大正时代中旬开始,领固定工资的上班族骤增,集中在都市的人口,变得向往生活质量高的郊区。又因为关东大地震,许多灾民迁移至郊区,利用电车往返都心的人益发增多。电车的列车时间表也日益改良,大正十三年(1924)时,东京至中野的电车驾驶间隔已经缩短为三分钟,实在令人吃惊。“交通高峰时间”这个词正是在此时出现。
随着住宅区往郊外发展,电车也随之发达起来,致使更多人迁移至郊区。昭和初期,“通勤高峰”已经成为棘手的社会问题。昔日的爸爸族和现代的爸爸族丝毫不变,都要忍耐“通勤地狱”往返公司与家里,赚钱回来养老婆和孩子。
那么,一家之主的工资到底有多少呢?
江户时代,住在大杂院的庶民们,通常以行商或手艺挣得生活费,赚得的钱只能过一天算一天。武士则为年俸制。到了明治时代,以官员和官吏为首,教员、职员等变成月薪制。
明治三年(1870),政府统一了东京府的警察,起用二十岁以上、四十岁以下,身体健壮,并具有某等级程度教育的人。明治八年(1875)起,全国的警察名称从“逻卒”改为“巡查”,等级也分为四级。当时的一等巡警月薪是七元,四等是四元。明治十年(1877)时的内务卿伊藤博文[19]的月薪是三百元,可见警察的工资非常低。
明治三十年(1897)左右,一等警察的初次任职薪金是九元,小学教员八元。明治二十四年(1891)的东京都知事月薪是四千元。看来,无论明治时代或平成时代,知事的薪水都比老百姓多出许多,虽然他们的公务也比老百姓繁杂。
再来看看大正时代的公务员工资。
大正七年(1918)时,约有两万名公务员,当时一家五口的年间最低生活费是二百元,但能赚得这么多的公务员只限全体的0.9%。
例如某小学教员的月薪是二十元,家里夫妇两人、父母一人、孩子两人,总计五口。米平均消费是一人一天三合[20],五口的话,一天一升五合,一个月四斗五升。米价格一升二十四钱,一家五口一个月就要花掉十多元,其他如蔬菜、味噌、酱油、柴火等,一个月需三元,冬天的取暖火炭费是六元,煤油六十钱。简单说来,一个月的生活费至少要二十多元。光靠固定月薪根本不够用。
只是,这时期仍残留大战后的好景气余波,物价高涨,而且本来一升二十四钱的米于夏天暴涨至四五十钱,难怪会发生“米骚动”暴动。
至于商人,直至大正时代中期,仍维持江户时代的住宿佣工制。所谓住宿佣工制是小学毕业后就到商家当学徒,吃住都由老板负担,之后慢慢升级为二掌柜、掌柜、大掌柜,幸运的话可以分字号自己独立开店。住宿期间没有固定工资,除了一年两次返乡时,老板会分发绸缎给店员带回老家孝敬父母,平日有时也会给零用钱。
对穷人家来说,只要供孩子吃住,父母便可以省去一大笔养育费,因而当时的孩子于小学毕业后通常到都市区的商店当学徒。女孩则去当女佣或帮人带小孩。
工匠也如此,在师傅家住宿学习手艺时,没有工资,但不用担心吃住问题。习得手艺后,赚的是日薪或计件付酬。月薪制只限公务员和公司职员。
大量消费时代与专业主妇的出现
大正时代于第一次世界大战结束后,重化学工业兴盛,日本迅速发展为工业国家。大战致使日本国内技术创新,给社会带来新利益。以全国市场为对象的广告活动和大量销售系统也随之开展,日本经济充满活力,迎来大量生产、大量消费的时代。
企业的管理系统腾飞,企业逐渐扩大雇用规模。资本家和工厂工人之间出现了一批上班族,称为“新中间层”。现代的日本上班族正是在大正时代诞生的。此外,丸之内的国有地于明治二十三年(1890)售予三菱企业,之后红砖大楼林立,成为办公大楼区。
接着,东京车站于大正三年(1914)竣工,丸之内发展为钢筋混凝土的大商务区。在这个区域,走在街上的人都是穿西装的上班族,他们在大都市的办公楼工作,每月领取固定薪资,如此,每天在固定时间上下班,获得固定月薪、奖金、终身雇用的安定人生,并以“新中间层”阶级之名引领时代前进。
根据史料,大正末期的上班族初次任职薪金是大学毕业五十至一百元,当时的木匠日薪约三元五十钱。女性打字员的平均月薪四十元,电话接线员三十五元,事务员三十元。物价在“米骚动”之后,米一升降为二十五钱,啤酒一瓶三十五钱,出租车则仅限市内一律一元。
社会整体生活水平提高,中坚的上班族过着相当充实的生活。穿西装的上班族的地位象征是万宝龙和百利金外国制钢笔、金壳怀表、柯达照相机等。“今天帝剧,明天三越”成为有闲阶级妇女的代名词。帝国剧场是当代首屈一指的剧院,三越是奢侈品齐全的最高级百货公司,前往帝剧和三越表示走在时代尖端。
此外,大都市的繁华市街,百货公司和商店鳞次栉比,大量贩卖各式各样的商品。西餐厅和西点餐厅也陆续登场,迎来持续至今的大量消费社会。
由于上班族骤增,“专业主妇”也随之出现。
明治时代初期,都市区里的个体经营户、商人、手工业者等“旧中间层”的主妇,一般都必须工作。其他如日工、土木工程粗工、车夫等低所得层的妻子女儿,也必须工作才得以过日子。领月薪的公务员多半是以前的武士阶级,他们的伦理观是不让妻子出去工作。再穷的武士也会雇用一名女佣陪在妻子身边。
第一次世界大战后的繁荣导致工资高涨,并改变了日本的家族形态。不但出现官僚、律师、办公人员等新知识分子阶层,在都市工厂工作的工人也增多。他们在都市区组成核心家庭,过着与数百年来完全两样的生活方式,于是,丈夫负责在外工作赚钱,妻子负责在家做家务带小孩的新思想也随之诞生。
例如大正十一年(1922)的制造业工资,比起五年前大约增加1.5倍,重工业的成年劳工和贫民阶层的工资相对提高,光靠丈夫挣钱也能生活。
根据统计局的调查报告,当时,东京贫穷阶层的妻子工作率,在明治时代末期占72%,但到了大正时代,减至44%,大正最后一年更减至9%。换句话说,不论中产阶级或工人阶层,妻子不用出去工作也能生活。这就是“专业主妇”出现的背景。
不过,低所得阶层家庭的妻子也会在家做副业。副业所得都是卷香烟、缝日式布袜、粘贴圆扇的低廉工资,目的也非补贴生活费,主要是储存孩子的学费、医药费、偿还欠款等,有些主妇则为了“今天帝剧,明天三越”。
只是,到底要缝多少布袜或粘贴多少团扇,才能逛一趟三越百货公司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