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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熵星文明

伴随着广播在地球上空回响,各地政府迅速将这段汉语翻译成各国语言在电台上复播,经过了两个月的神经紧张,群体性的恐惧和焦虑已经到了崩溃边缘,听到这一消息时,紧扣的弦终于卸下,这显然不是联合国之前告知的“惊喜”,但现在已经没有人再去在乎那个“预期的惊喜”,或者说没有人还记得联合国曾经说过什么。眼前的这个现实,实实在在地超出了所有人的意料之外,即使再大胆的宇宙专家,也不曾预料到会是这种情况,这是真正意义上的惊喜!各国的人民,不分种族与宗教,几乎是同时,无论身处白天黑夜,夏季冬季,统统进入到了狂欢状态。

在里约热内卢,此时正值半夜,人们拍门敲窗,互相拉扯,相约走上街头,载歌载舞,全城的灯光重新点亮,午夜桑巴汹涌澎湃。在纽约曼哈顿,人们手挽手走向时代广场,在霓虹灯下唱歌,放炮,甚至朝天鸣枪。在莫斯科红场,人们聚集起来,喝着伏特加,唱着世界大同,聊着曾经的理想,一切关于经济不景气的抱怨一扫而空。在中国各大城市,人们纷纷从办公楼走出,开始沿街庆祝,这一刻,仿佛中国队夺得了世界杯冠军。尤为特别的是,大家互相强调着,回归舰队竟然是中国唐朝后裔,这种同宗同族的归属感,荣耀感,在每个人的血液中翻滚奔腾,尽情地释放着,整个世界被点燃了。

几个小时之后,与狂热的市民不同,各地政府则开始了更为紧急和迅速的会议,对于这次异乎寻常的“回归”,实在有太多的变数,即便可以初步确定,解除了人类灭绝的可能性,但也无法保证在这个异常强大的回归力量回来之后,现有政权还能够原封不动地延续和保留。

联合国的会议显然没办法开下去了,之前的一切计划,一切预想都落空了。每一个国家也都重新开始打起了自己的小算盘,围绕着老派强国和新型强国的缝隙,又重新呈现出清晰的轮廓。甚至常驻联合国的各国官员,也都开始惴惴不安起来,他们从自己国家传来的声音感觉到,一切都将和过去不同了,权力层的关注点,被外太空的“来客”骤然提升了N个层次,国家视角,不再是过去几千年里那几百多个国家的尔虞我诈,而变成了在突如其来的神秘力量笼罩之下,如何维持自身影响力,如何维持未来发展的思考。

不过各国在盘算之后,都认同一种模式,就是应该由联合国作为沟通的主体,出面与回归人对话,商讨后续的事项。这样各国在即将与回归者博弈利益取舍的过程中,可以有一个缓冲地带,方便斡旋。

之后的一周内,回归者战舰与地球联合国进行了多次沟通,敲定了降落地点,降落时间,参与的各国首脑,以及迎接仪式的具体细节。

在外太空一艘回归者战舰中,地失,作为这批回归舰队的指挥官,一身白色军官服,挺拔的身姿伴随着一脸的正义凌然,显得很像二战时的德国前线将领。他和他身边的参谋长、通讯官、战略观察员、以及年轻助理们,正在中心会议室里做降落地球前的最后部署。

“以地球目前的科技水平,是没有办法理解我们的现有科技的,人类这个物种,对不理解的事物,要么抗拒排斥,要么否认漠视。当然了,我们之前也是这样,是宇宙大战的经历让我们脱胎换骨,成功进化。你们都知道,学习需要时间,我们没必要一开始就给他们解释过多,这样反而是对他们知识体系的伤害。正如隐龙首领说的,在人类统治宇宙的征程中,不同的人们会扮演不同的角色,无论是高端的决策层,还是低端的执行层,都共同享有文明和荣耀,这就够了。”

地失很得意地微微一笑,那种俯视苍生的感觉,每一个攻城略地的历史名将都享受其中,追逐其中,很多战地诗歌也描述的都是这种感情。

“将军所言极是,我们已经和地球领导人做了前期的沟通铺垫,对他们可能会遇到的超越理解力的科技做了前期说明,并通过之前2年的跨空间观察,尽可能以他们掌握的科技为术语,给他们解释一些超自然现象。”

地失身边的参谋官汇报道,表情严肃自然,专业范儿十足。

“星际维度编码有没有解释?他们肯定特别关心我们从哪儿来的吧?”

地失追问道。

“是的,他们问的第一个正式问题,就是我们从哪儿来的,为什么这么快,在出现之前让他们毫无察觉。不过他们上世纪出现过一个天才科学家,爱因斯坦,对空间扭曲这种现象做出过猜想式的解释,所以他们在这个问题上,并没有纠缠太多,他们以为他们懂了。”

“呵呵,所以说嘛”,

地失点了点头,为自己判断正确而心生窃喜,跟他的参谋官补充道:

“没有进化过的地球人就是这样,对一知半解的事情会自以为知道,进而在洋洋得意中失去进一步探索的兴趣,这种致命的自负是他们获得新知的最大障碍。接下来,对他们的问题,科普科普就好,让他们自我感觉聪明,不要透露过多技术细节。”

“明白,之前做地球调研的时候,登陆过他们一个叫做碧乎的网站,有很多民科类型文章,下面阅读跟帖的人都感觉自己很聪明。对于将军提的这个度,我们可以拿捏。”

回归人的战舰群大大小小一共45艘,都具备星际维度索引入编能力,所谓星际维度索引入编,简称星维,是高等文明探索宇宙时必须掌握的一项基本技术,其技术理论在于,宇宙中每一个恒星星系,都会发出单一的星系维度编码,通过引力波的形式存在,有点类似于人体的DNA,不过比DNA更具识别性,像视网膜和指纹一般。找到这个编码,通过自身加速度带来的磁场变化,形成唯一的引力波,这两种引力波产生共鸣,无论距离多远,都会产生“入编效应”,从宇宙旅行的角度来看,就是发出引力波的物体,可以跳跃至这个共鸣星系的边缘。宇宙从空间的角度看是一个样子,无边无尽,大得光速都无法穿越,从星维的角度看,则像是一个卧室里无限抽屉数量的五斗柜,只要你有某个抽屉的密码,就能进入这个抽屉。

地失所在的这艘,是指挥舰,也是其中最大的一艘,生态系统最完备,可以为其他小型的战斗舰提供源源不断的空气、水、食物,同时也有着最舒适的空间,舰员可以在里面跑马拉松,事实上,这艘舰每年都会举办一次绕舰长跑比赛,有20公里长。这些回归人几乎全部是在外太空出生,长大,虽然大型战舰上都有模拟地球引力系统,但他们还是天然地很少走路,所以为了给以后回到地球做准备,他们保留了一些体育,或者说,创造了这些体育,比如长跑,摔跤,足球,规则可能和地球的不太一样,也没有上升到职业的高度,完全是为了保持和地球人相同的身体形态。

因为要应付长期的太空漂流,甚至太空移民,所以回归人的宇宙飞船,除了军事用途,还要兼备永续生存能力。小一点的飞船主要装备生态系统和武器系统,大一些的飞船要装备农业系统、基建系统、教育系统、还有各种官僚系统。

不同于星球的官僚系统,因为宇宙辽阔,不可预知的情况很多,这些战舰的官僚系统兼备汇报功能和自生功能。所谓自生功能,就是一旦这艘飞船与外界的信号完全切断,独立存在于某一生态圈内,那么为了延续和扩散人类文明,这个系统必须开始创建人类当前所需的一切其他系统,调度并协同。

与其他飞船的官僚系统不同的是,地失所在的这艘指挥舰中的官僚系统内部,还有一个很特别的研究室,叫做宇宙哲学研究室,这是地失最嗤之以鼻,也是作为舰长,唯一无能为力、无法干预的部门。在里面工作的是一些奇奇怪怪,脑袋出了问题的家伙,他们的主要工作内容,就是观察,思考,写务虚报告,至于这些报告能否对决策有什么影响,如果随机采访飞船上的100个回归人,恐怕有99个会说毫无影响。

大概每一个初来这艘战舰上的新兵都会问这样一个问题:“对于看重效率高于一切的回归人来说,为什么会有这样一个奇怪的部门?”

这些好奇的官兵们得到的答案,是一个视频教学视频,这个视频质量粗糙,近一百年来没有修改过,不过也许因为并不重要,所以也没有取消过,总是和其他教程放在一起,打包播放,这个视频大致是这样的:

您是否觉得宇宙哲学研究室是一个奇怪的部门?您是否并不知道这个历史悠久的实验室都有什么功能?那么请您仔细聆听,这个研究室的自我介绍。

宇宙哲学研究室的最开始,要从200年前,流亡宇宙1000年的人类,第一次有了主权意识开始说起。

公元620年到公元630年间,因为唐朝皇帝的号召,主要是为了连接西方力量,共同抵御北部原始部落的侵犯,先后有三支队伍从当时地球的长安,前往西域,其中一支就是后来赫赫有名的玄奘的取经团队,另外两支,一支到达吐鲁番后因团队不和,矛盾激化,不得不半路返回。另一支,在大概天山的位置,神秘失踪。当时的人们认为是天山雪崩,把全部人埋葬,其实,这支团队的近500人,是被熵星人劫持走了。

那个时候,熵星人是银河系第一大文明,影响力几乎遍及银河系的每一个角落,可能因为过于强大,开始对其他弱小文明展开批量的“降级认证”,所谓降级认证,是熵星人的一个外交条款,就是把科技发展程度较弱的文明,正式列为低等级文明,这样在法律上,就可以进行类似于动物实验的一类研究。并不是所有被观测到的文明都会被降级认证,因为大多数文明因为其无趣性,自我毁灭倾向,往往被自动忽视,只有那些被认为值得研究的文明,才会被“认证”,而被“认证”的文明,通常会被抽样研究,类似唐朝出使西域的那500个人,就成为了熵星人的样本。

在熵星人的文明等级表上,共有5个等级,最高级是神启,从名字就可以知道,类似于神一样的文明发展,这种文明看待星系,就像看待大海里的不同小岛,想去就去,想回就回,也根本不在意那些小岛上的生物,他们对宇宙的期待,自身行动目的,都不得而知。第二个级别是半神,这种文明程度,可以在星系间自由穿梭,通过星际贸易和战争,获得生存所需的能量,熵星人就属于这一类。第三个级别是开悟,就是可以通过自身的科技,大致看到宇宙的样子,理解宇宙的元素形态,并可以小范围星际旅行。第四个级别是自在,这种文明在星球内部具有绝对的掌控力,可以决定其他生物的生死,但对于宇宙形态,没有正确的认知,在熵星人观测的唐朝文明,就属于这一类。第五个级别是懵懂,这种文明程度,属于文明发展的萌芽状态,从生理上具备了往高层文明发展的可能性,但还没有实质性的突破,对周边的其他生命,也没有统治性的地位,像冰河时期的原始人,就属于这一程度的文明。

把人类劫持去了他们所在的星球,他们对人类展开了各种研究,最开始是生物性的,生理解剖,精神崩溃测试等,后来是组织行为类的,把500人中剩余的人进行分组,给他们特定的生存情境,诸如10男1女组,10女1男组,10男10女组,单人组等等。随着熵星人“降级”研究的开展,500人在3年之后就只剩下313人,已经低于族群繁衍最低人数400人的标准,当时熵星人正巧更换了最高领导人,新的领导者认为这种研究是不正确的,于是停止了研究,并决定给剩余的人类开出一块生存区,提供必备的生活补给。

至于熵星人为什么要选择地球人进行研究,后来的熵星人没有一个知道,也没有正式的记载,这对于熵星人来说是不寻常的,因为熵星人是一种异常理性的物种,其思想、语言和行动,都被认为是当下的最优解,这种最优解,基础在于对任何一个细节都会不停歇地记录、回顾、反思,并为下一次行动提供指引,这种循环升级,是他们进化的阶梯,也是他们引以为傲的标识。他们把理性解释为,对身体细胞的完全控制,是进化更好的表现。所以后来一些回归人认为,是熵星人发现了地球人身上某种特质,这种特质对于熵星人有着不同寻常的价值,但随着研究的推进,他们发现他们的设想是错的,地球人的身上并没有特别的东西,他们比熵星人更感性,这意味着他们更低级,不用重视,不用研究,放任自流便好。

无论如何,这313名幸存者,就生存了下来。人类的确是感性的,但又不仅仅是感性的,其中有理性参杂其中,扮演着或重要或琐碎的角色,从决策者的角度来看,这简直糟糕透了,但是站在一个实验对象、被研究物种的角度来看,这种特质就变成了最好的隐蔽,因为感性不确定,人们往往连自己都能骗过。这是熵星人研究中所没有发现的人类特点,某种程度上,这种失误导致人类研究的戛然而止,也决定了后来熵星人与人类战争中的衰败。

得以生存后的人类,开始繁衍并重新搭建社会构架,逐步融入熵星人的社会,这批从唐朝商旅队伍中被劫持来的人类,天生就富于探索精神、学习本能和经商意识,他们不久之后就找到了自己的价值——星际贸易。

熵星人虽然理性,但社会构架却非常简单,人口的一半用于征讨资源,另一半用于生产补给,对于其他星球和文明,实力允许则征服并利用,实力不允许则规避并藏匿。如同他们对宇宙文明的分级,第一级是需要躲开的,第二级是需要对抗的,其他三级都是资源,要挖掘利用。这种宇宙观之下的熵星人世界,血雨腥风,冷酷无情。

地球人的融入,给熵星人开辟了对待第二级文明的全新思路,他们通过贸易,解决了一些可有可无的小冲突,并让交战的双方意识到,不通过对抗,也可以获得好处,并且还可能获得比战利品更多的好处。这种方式,如魔法般,大大降低了熵星人战士的死亡率,让他们看到了和宇宙相处的另一种方式,让生活轻松点的方式。他们发现,原来不通过铁血征讨,也可以获得外星资源,甚至更多的资源。熵星人异常兴奋,并开始设计贸易模型,把接触过的外星文明和资源,都统计并计算到模型系统中去,但他们发现,无论如何,现实和计算都不能完美地匹配,人类有一种被称为“嗅觉”的东西,在贸易中能起到决定性的作用,而计算却不行。理性的熵星人没有为此纠结太久,他们愉快地授权地球人来全权代理他们的商贸事务,他们做他们更擅长的事。

这批唐朝来的地球人和他们的后代,愉快地干起了他们的老本行——商贸,并且长时间地没有表现出其他的兴趣,毕竟,赚钱这事实在是太有趣,甚至比科学家发明太空舱还有成就感,沉浸其中几百年,在熵星人的势力保护下,个人变家庭,家庭变家族,很快,人口繁衍到了一百万的规模。

大约200年前,一个叫做陆飞天的成功商人,给熵星赚到了巨量的财富,被任命为地球人执掌,他不满足于经商,突然脑洞大开,反思起人类存在的意义,并且找到了好几个和他一样不安分的家伙,成立了一个叫做宇宙哲学研究室的地方,在里面开始思考人类和宇宙的未来。

这个群体在成立之初,就是闲谈,各种没边际的话题都可以拿来讨论,大家觉得这只是陆飞天功成名就之后,打发时间用的场所,后来发现这个研究室并不简单,各种人类未来的组织架构,被设计出来,不仅仅是关于商业贸易的,还有关于政治军事的。与此同时,人类对熵星人的科技和军事,兴趣越来越大,他们开始有意无意地,通过贸易这个平台,接触武器技术和能源技术。大概过了不久,在人类群体中,开始传递一个匿名报告,《地球人研究样本记录》,记录中记载了第一批500名人类被熵星人研究的图文资料,看到他们的祖先,被像动物一样对待,被绑在架子上,被通电,冰冻,火烧……回归人骨子里的一种东西被点燃了,群体性的复仇心理被唤醒,动员已经到位,就等着领袖出来振臂一呼了。

这被认为是人类逆袭的开始,后面200年发生的一系列事件,都被回归人编纂成册,作为可歌可泣的历史篇章,纪念前辈为争取自由,以及践行生存主义所做出的努力和牺牲。不过宇宙哲学研究室,则在人类获得了宇宙级战斗力后,逐渐淡出人们的视野,成为了一个可有可无的部门,收留一些“闲人”,因为其曾经的历史,才得以一直保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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