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嘉城的汽车上,奕晨思考着地失可能会表现出的各种可能性,粗鲁与傲慢,没有任何回旋的余地,或者,直接把她拒之门外。
其实嘉城在来奕晨家之前,也并没有想好,是否带奕晨直接找地失,凭他的职业本能,他知道,这样是在自掘坟墓,断送自己的职业生涯。不过鉴于目前的这种局面,从感性上,他觉得也没什么好顾忌的了,做地球政府的探子显然已不可能,那些高层已经第一时间被招安,成为忠实的奴仆。做回归人的走狗?似乎又违背良知,即便做,也没必要以谨小慎微的样子做。精英阶层的那种骨子里的傲娇,在面对无法抵抗的洪流时,往往表现得内心倔强,行为服从。
在快到基地的时候,奕晨看着嘉城,思考了片刻,很严肃地说:
“嘉城,一会儿到了回归人的基地,你带我进去,然后你就离开,好么?”
嘉城颤动了一下,仿佛软骨被一根针戳中,他尽力控制,但他依然不确定这种奇怪的颤动是否被奕晨发现。
“开什么玩笑,我带你来的,自然要跟你一起进去。”
“不,我是认真的,这对你不好,而且退一步说,无论以后发生什么,我也需要一位回归人信任的人能在回归人基地来去自如啊。”
嘉城默默点了点头,没有再说什么,车子因为有特殊牌照,很快进入了回归人基地外围的大门,直接开到了地失办公的那个盒子建筑前。嘉城带着奕晨进入了建筑,奕晨扭头对嘉城点了点头,示意他可以离开了,嘉城犹豫了一下,但很快就回应地点了点头,告诉奕晨他会在基地外面等候,她出来之后打电话。
立方体建筑里的气场似乎和上次来时不太一样,回归人的官员和士兵们行色匆匆,面露紧张,没有了之前那种闲庭信步的气度。墙上也出现了更多的标语,大多是荣誉大于生命,使命必达之类的。奕晨行走其中,显得格格不入,她按照嘉城的信息,走向最深处的那间办公室。
走进办公室后,并没有见到地失,而是一个客厅式样的办公室,办公室的侧面坐着一个人,是地失的助理,她看起来有50岁,表情很冷漠,看到奕晨进来,抬起头询问:
“小姐,请问你有什么事吗?”
“哦,不好意思,没有预约冒然过来,我叫李奕晨,是晨光地产的执行官,来这里有事找地失将军,还请原谅,并转达地失将军,我在这里等候。”
说着,奕晨上前一步,给助理递上她的名片,一张很古朴的小卡片,即便在地球这种东西也很少用了,但奕晨坚持在用,因为她的父亲曾告诉她,时代反差的东西往往能给人以深刻的印象,第一印象建立好了,后面的沟通就会容易很多。
助理很吃惊地看着眼前这位姑娘,她知道这是地球人,但没有想到地球人是这种交流方式,这让她这个在冰冷战舰上工作了近一辈子的人,感到了一种陌生的被尊重,她接过名片,脸上出现了笑意,对奕晨说:
“按照惯例,没有将军的指令,任何人都不能见他,不过我想我可以帮你通报,看看将军这会儿能不能见你。”
“太感谢了。”
奕晨表现得不卑不亢,和助理之前看到的地球官员都不一样。
助理在桌面上敲击了一个按钮,告诉地失有来客,并把全息照片传递了过去,让地失可以看到她这边的全貌,地失迅速答应了接见。助理很和气地请奕晨进去。
奕晨调整了一下衣服,做了一个深呼吸,仿佛她要进入的是一个装满水的水库,需要憋一分钟的气才能通过。
在奕晨靠近内扇门的时候,门自动就打开了,奕晨一眼就看到了地失,他正在一张巨大的办公桌后面坐着,因为椅子较深,只露出了头部多一点的身体,显得有些滑稽。地失点头示意奕晨进来。
刚刚进入,身后的门就自动关闭,随着一阵低沉的电子转轴声,从房屋的顶上飘下来了一个圆形垫子,是悬空的,正在落在地失的办公桌对面,奕晨明白这是座位,但并没有打算入座,此时此刻,她独自面对地失,她可以毫无顾忌地发问了:
“咱们开门见山吧,我想知道2768号文件,严格说,2768号指令,是怎么回事?”
地失把眼睛从奕晨的身上挪开,放到了自己的桌子上,冷冷地说:
“嘉城应该已经告诉你了,何必多此一举,跑来追问呢。”
自从地失的家访,奕晨觉得她和地失的关系应该进了一步,即便还不是朋友,也应该到了老相识的程度,然而正如她对于家族产业的乐观看法一样,她对于和回归人的关系,依然过度天真。奕晨清了清嗓子,故作镇静地问:
“也就是说,我的公司,现在被抢走了,对吧?”
地失的脸上出现了一种迷惑的表情,他当然知道这对于奕晨意味着什么,只不过他觉得这些东西看起来,如同原始人的吉祥物,没什么价值,他觉得眼前这个女孩,应该追求更高级的东西,比如一个冉冉升起的帝国将领。地失盯着窗外,回应道:
“你看,你们的问题就是短视,把没有价值的事物看得过于重要。”
奕晨被激怒了,她打断了地失:
“你凭什么认为别人的东西没有价值?你凭什么用自己的价值观衡量别人?你以为你们拥有暴力的力量,就可以为所欲为吗?凭借你们从外星人那里得到的科技,被武装的军队,就可以蛮横地掠夺地球人的财产和幸福,是吗?”
地失被这种突然的爆发吓了一跳,他仿佛一瞬间回到了小时候做错事时被母亲训斥的情境中,内心深处想要逃开,但他明白他不能逃,所以另一种想要反击的情绪立刻升起,他感到深深地被冒犯,这种感觉让他的语气充满了故作深沉的轻蔑:
“更正一下,不是我们以为,是我们可以。”
“真没想到,同根同宗的人类,自诩为科技高度发达的同胞,竟然会傲慢至此,简直无耻之极。”
奕晨满脸通红,血液喷张,双拳紧握,袖口被震得不停抖动。
地失毫不示弱,事已至此,也放弃了退一步的打算,他大笑起来,仿佛胜利者一般,抬起头,看着怒火中烧的奕晨,拿腔拿调地说:
“你是不是对无耻这个词有什么误解?靠坑蒙拐骗,叫做无耻,靠威猛实力,古往今来两万年,都叫做征讨”。
奕晨几乎说不出话来,她盯着地失的眼睛,脑子飞快运转,她突然觉得这种斗嘴毫无意义,她只不过是垂死挣扎而已。
地失见奕晨气得说不出话,不再穷追猛打,他试着站在奕晨的角度飞快地思考了整件事,然后颇有信心地补充道:
“放心,你会被很好地安排,不会和普通人一样去工厂劳动,你很有领导力,又是演讲和表达的高手,这种人才在任何时候都是需要的,你的生活不会比现在差多少。”
奕晨冷笑了一下,盯着地失看了三秒,转过身去,抬起头挺起胸,走到门口按动大门开关,用极为冷酷的声音说了一句:“明白了”,便大步走掉了。
地失坐在那里,怅然若失,他没有得到任何胜利的感觉,反而觉得自己像个失败者。他本以为,已经站在奕晨的角度来替她着想了,还帮她申请了更好的位置,她应该领情。况且这些决策是隐龙做的,又不是他,他甚至都没有参与决策的讨论,她应该理解。可这个女孩,这个让他心动的女孩,竟然这么不懂事,这么固执,甚至嚣张。
想到这里,他的胸中燃起一股莫名的怒火,他拿起桌上的一个金属花瓶,砸向前面的悬空坐垫,花瓶砸到坐垫反弹到后面的墙上,发出一声脆响,几秒钟后,助理从门外走了进来,关切地看着地失,又看看花瓶。
“奕晨小姐貌似很生气地走了,你们没事吧?我感觉她是个很不错的地球人。”
地失有些尴尬地看着助理,捋了一把略微发白的头发,淡淡地说:
“她太自我了,就像所有的地球人那样,狭隘短视,看不到未来。”
助理的年纪让她拥有比年轻人更敏锐的洞察力,她微笑着说:
“你喜欢她?”
地失突然意识到自己失态了,气呼呼地说:
“当然不,这里没什么事儿,你忙去吧,我还要看几份报告。”
助理拾起地上的花瓶,重新放回桌子上,扭身离开。地失迅速从桌子上拿起一份报告,让自己用心读起来,尽可能不让刚才发生的事影响到他的思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