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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美瑛暗地里觉得秦助手总是可爱的一个男性。她也很明了的知道秦助手决不是能长久和李女士相持的。对他和李女士的关系的缺点,她虽然很不满意,但终不能打消在她胸里日见浓厚的秦助手的面影,她对这个缺点,真的只有不满意,但并不当它是可耻的行为。对男性的不品行能够原谅到这么样子,对那个男性不是有了爱是什么呢,她觉得秦助手能够和李女士的关系完全的断绝,自己就和他正式的结婚也未尝不可。

美瑛近来不知自己到底是恋着那一个,副院长呢?秦助手呢?自己觉得副院长的面影在胸里比秦助手的浓厚些。不过有一件事使她和副院长疏远的就是他已经正式的结了婚,并且生了一个小孩子了。她觉得由李女士那边把秦助手夺过来总比从副院长夫人那边把副院长夺过来容易些。但对于这些事情,生来就很怯懦的美瑛只能把它付之想象,真的只有想象。

秦助手也曾对美瑛示意过来,美瑛只战战兢兢地说,要他去请求母亲的同意。但到后来又后悔自己太没有胆量了。

暑假到了,有三个星期的假期,美瑛回村里来了。

回到家里来,听母亲的口气,像自从那个蒙塾先生来求婚以后直到今年暑假并没有一家人来问她的年庚。只有一家人来问妹妹,母亲因为姊姊的婚事还没有定,就拒绝了他。美瑛到这样时候对自己的婚事愈觉落胆了。在教会的医院里还可以上上课,实习实习,把寂寞的时间混过去。苦闷的时候就到副院长家里去或找助手们谈谈,也可以得相当的安慰。现在回到家里来,就像进了禁绝男性出入的冷落的尼庵般的。炎酷的天气,单薄的衣裳,又是使她兴奋的一个原因。

在一群村童中有一个牧童名叫阿根的,是她们姊妹幼小时一同游戏,最要好的朋友。阿根今年也十八岁了。因为家里穷,他只在小学毕业后就不升学了。他在家里种田,牧牛,养鱼之外就唱山歌,赌钱和猎色。

“瑛姊,好久不见你了,几时回来的?”美瑛回家里来后的第三天早晨,太阳还没有出来时就到屋后的草墩上来吸新鲜空气。这时候恰恰碰见阿根肩上担着一把锄头由草墩左侧的田间陌路上来。

“我前天回来的。你这么早到哪里去呢?”美瑛对这个旧友的态度比较自然的,也不觉得双颊会发热了。

“瑛姊,你真好看啊!听说你在县城里嫁了个有钱的大学生。恭喜你了。”阿根不客气的笑嘻嘻地说。

“谁说的?你莫尽嚼舌头!”美瑛这时候脸红起来了。她看阿根只穿着一条短裤,上身打着赤膊,两条富有筋肉美的下腿部也露出来了。尤其是赤铜色的富有筋肉的有男性美的两臂在美瑛的眼中是异常美丽的。

阿根看见美瑛笑着和他说笑,更不客气了。“瑛姊,你怎么穿这短的褂子?你看,你那红裤腰都看得见。县城里的女学生们都是这样的么?”

“干你什么事?!”美瑛笑骂他。但听着这个像希腊古勇士般的男性这样的问她,觉得自己身里的血微微地在腾沸,由他这一问,她很奇怪的感着一种陶醉的快感。

太阳光线沿水平线射来了。阿根正向东南方站着。光线由他的赤铜色的皮肤反射到美瑛的白竹布褂子上来。他和她的距离只有两尺多。远处的禾田里虽有几个人,但给几阵早饭的炊烟遮住了,他们的附近还没有发见一个行人。

追逐女性惯了的阿根很大胆的凝视着美瑛微笑。她禁不住脸红红的低下头去。

“你还不快点看田去,不早了哟。”她无话可说了,觉得两个人尽相对的站着怪难为情的,只有催他走开。

“还早呢。你看太阳才出来。就迟点也不要紧。横竖他们还没有来,我是顶早的了。”

“你吃过了早饭的?”

“天还没有亮就吃饭。老头子的算盘精明得厉害,他要我们做足十四个钟头的工。”

“你们真早!”她无意识的低声的说。“我们到那边坐一会吧,瑛姑娘,”“讨厌的!”她再脸红起来。但她免不住要翻过头来望阿根所指示的地点了。原来就是这墩上的一座坟墓。他们在小孩子的时候常到这坟塘里游戏——组织家庭的玩戏。某男孩子扮公公,某女孩儿扮婆婆,某男孩儿扮少爷,某女孩儿扮小姐。墩上有好几个土坟,每座土坟就把它当成一家屋,搬了许多砂石,采了许多花草来陈列。美瑛和阿根算是顶要好的,他们就分扮了新郎和新妇。

这是十一二年前的事了。现在追忆起来,禁不住发生无限的感慨。——阿根小时就长得很好看,每次游戏,他总是跟着我依靠到我的怀里来。她想及阿根和自己小时的情景。“姊姊,你大了后要嫁人去吧。”“不,我不嫁人。嫁人做什么事!”“你可以等到我和你一样大的时候嫁给我吗?”

“我说了不嫁的,我也不嫁你。听见他们说你是我的老公,那不好笑么!”她笑着抚摩依在她胸前的阿根的双颊。她觉得她的掌心有点冷感,她忙低下头来看时,阿根的双颊上垂着泪珠儿了。

嗣后他们小孩子作家庭的玩戏时,她和阿根总是扮夫妻的。有时阿根来迟了,他看见瑛姊和别的男孩儿扮新郎新妇时,他就站在旁边垂泪,那天他就不加进的回去了,要美瑛多次的劝慰才喜欢过来。

回想及小时的友谊,美瑛在这个打着赤膊赤脚的,赤铜色的脸上满长着面疱的粗鄙的农夫身上,隐约的发见得出十年前的可爱的面影来。他的上下两列的雪白的牙齿和十年前的没有一点变更。最可爱的还是他的大大的眼睛,除了有点陷进眶里外,也和十年前一样的无变更,现在的有筋肉美的臂膀也着实的引起了她的爱慕。

“瑛姊,那边是我们的……”阿根没有把话说下去。“讨厌的!”她看了看阿根又红着脸低下头去。

小的时候,他俩扮新婚的夫妇时,曾借墓碑左隅的坟塘一部分做过洞房来。

“瑛姊,坐下,不要紧吧。我俩罕得相会啊。”“今天不早了,明天再来吧。我要回去吃饭了。”美瑛说了后又后悔不该失口约他明早来。“你明天一早定来吗?”阿根很诚恳的问。“那说不定哟,”美瑛笑着说。

“不管你来不来,我明早定在这里等你的。”阿根一面说,一面拾起锄头,担在肩上向她告别。

美瑛望着他走过墩后去了。她还站着怅望了一会才转身向家里来。美琼已经走到后园门首来叫她了。

美瑛吃过了早饭,把她的思力运用到阿根身上去了。她回想到十六岁那年秋的事了。那年阿根只十五岁,但骨格很大,发育很快的他,表面看去就像十八九岁的了,和纤弱的美瑛相比较,谁都不承认她比他年纪大。她在那时候虽觉得也有几分可爱,但对他的粗鄙的样子和满脸的面疱又觉得有点讨厌。他没有受相当的教育也是她鄙薄他的一个原因。

她十六岁那年秋的一天,平素没有往来的阿根的叔母忽然到美瑛家里来找她的母亲——魏妈。阿根的叔母来时,美瑛和她的妹妹正在屋后院子里做女红。她听见来客是阿根的叔母就很敏感的联想到阿根来求婚的事,她的全身的血液即时涌到脸上来。她的身体也在微微的发抖。她怕这样的狼狈的状态给妹妹看见了不好看。佯说要解手回房里来。美琼却天真烂漫的跑出厅前去看。美瑛回到自己房里坐了一会,精神镇静了后再走出院子里来。这时候妹妹也回来了。

“阿根的叔母来找母亲做什么事?”她装出很平静的态度问妹“……”妹妹只望着她微笑。“笑什么哟!”美瑛有点发气的。但妹妹还是笑着不说话。到后来美琼看见姊姊着急的样子才说。“真不要脸,她也敢来替她的侄子做媒。”“什么事?”美瑛还故装不懂的。“阿根的叔母说要姊姊做他的媳妇呢。”美琼说了后笑起来。

美瑛虽不十分愿意嫁阿根,但对美琼的态度——鄙薄阿根的态度也抱几分反感。她没有话可以答应妹妹的,只低下头去做女红。但她心里着实的感激阿根,她想,真的爱自己的还是阿根——从小时就亲昵自己,恋爱自己。

过了一会,母亲也进院子里来了。“自己穷得没有饭吃,还想讨人家的女儿!像那个半桶水也能养活老婆吗!”母亲和妹妹一样的鄙视阿根。

阿根自求婚失败后每在田间路上碰着美瑛时就表示一种愤恨的表情翻过脸去不看她。她看着他这样的不理她,免不得要痴痴的站着叹息一会。她又看见他走远了时还频频地翻过头来看她,她禁不住悲楚起来。她觉得自己虽不很愿意嫁阿根,但也不愿意阿根对她有这样的态度。她也莫名其妙的自己的心会这样强烈的受着阿根的支配。

——阿根,拒绝你的不是我,是我的母亲;这是叫我无可如何的事。你切莫怨恨我,阿根!美瑛心里替自己辩护,但她又想,假定母亲答应时,你也愿意嫁他么。美瑛想到这点,自己又疑惑起来。

美瑛由墩上回来后尽思念自己和阿根的过去。——阿根不是约我明天一早去会他么?还是不去的好,怕他有意外的举动呢。但自己又有点舍不得不去看他,我实在有点喜欢他。至少,我并不讨厌他。我整天的思念着他是证明我在恋着他,那么决意嫁他不好么?但听村里的人叫我阿根嫂时,又觉得不很情愿。她觉得自己有点矛盾——喜欢阿根,但不愿意嫁他。她想恋爱和结婚完全是两件事,要分开说的。

这晚上美瑛整晚的没有睡,她望不得快点天亮。黎明时分,她就离了寝床。她望着妹妹还在呼呼的睡着。她自己到火厨里去烧了点热水来,洗了脸,漱了口,又忙忙的梳头,梳好了头,站在镜前照了又照,总觉得对自己脸上搽的粉和额上的短发有点不能满意。

她在大镜前痴站了一会,胸口忽然的扑扑地跳动起来。——这样早出去,不会叫母亲和妹妹疑心么?她想动足时又踌躇了一会。她再回到寝床上躺下来,来想等到阳光稍为亮些时,等母亲起来了,再说出去散步吸新鲜空气好了。是的,我每天早晨都出去的。今早上出去有什么希奇。她们不会说什么话的。但她觉得今天早晨总是比平时不容易动足的。胸口不住的在跳跃,周身也微微地在颤动。

朝东的玻璃窗扉上面的一部分晒在淡橙黄色的阳光中了。檐瓦上的雀儿也在啁啁啧啧的唱起它们的小曲来了。她听见老妈子起来了,到火厨里去了。她战战兢兢的起来打开了后门走向园里来。

“小姊到园里去散步么?”她开后门时听见老妈子在问她。她当老妈子晓得了她的秘密,心房突突地跳跃,也感着双颊发热。

“是的,房里热得很,到外面去凉一凉就回来。”她故装镇静的说,但她的背部和额部已经微微的发汗了。

园里小径两旁的杂草满装着露珠,她的一双裤脚已经湿了一部分。她走出后园门首来了,沿水平线射来的光线,直投射进她的眼球里来,她看不清楚对面草墩上有没有人。

——比昨天反迟了些了,他等不到我来,恐怕走了吧。算了,本来没有什么事的,回去吧,美瑛虽然这样想,但她的双脚还是向墩上那边去。

到草墩上来了,但不见阿根的影子。草上的露水渗透了她的鞋,她感着袜底的湿润了,她心里异常的不愉快。但好奇心仍叫她翻望他们俩小时的纪念地——那座蓝色的坟墓。她发见坟前拜垫上的一把锄头反射着太阳光线在闪光。

——阿根还在坟塘里面吧。站在这里望不见他。他在墓碑前等着我吧。他怕人看见所以躲在深深的坟塘里。她一面这样的想着一面走向那座墓前来了。

啊呀!她看见阿根睡在坟塘里的那种态度那种行为。像着了电般的骇了一惊。向后的倒退了几步,差不多喊出声来了!她马上脸红耳热的周身血管中的血都腾沸起来了。阿根像沉醉着般的耽享着他的自渎的快感,没有留意到有人在偷看他。美瑛看见那样的丑状,心房快要掉脱下来般的,惊震得全身发抖。她不敢再看了想急急的跑回去。但又有点舍不得,她从没有看见过男性的这种丑态——不,恐怕女性中也没有人实际的看过男性自渎的丑态吧——望着这样的丑态,自己又感着一种神秘的快感。她退却了几步又停住足翻过来看了一会后才轻轻的走下墩来。

回到房里来时,心房还不住地突突的跳跃,双脸也还像喝多了酒般的红热,背部和额部更流了不少的汗。

——阿根没有看见我吧。他定是等我等得急了才演这样可耻的自渎的行为吧,幸得我没有早去呢,早去了时恐怕他真的许出意外的手段呢。她像从虎口逃了出来般的,后悔今天早上不该冒险出去的。

——他像有意演给我看的,他听见我来了就演出这样的丑态来蛊惑我。她想到这点又有点恨起阿根来了,像他没有受过教育的村童当然有这种丑劣的行为。他完全是个恶少年,我怎么能够爱他呢?我错了,不该应他的要求来会他的。美瑛又像受了阿根的莫大的侮辱般的在痛悔自己太孟浪了。

第二天早上起来,美瑛像给一种不可思议的力支配着,想到草墩上去,她知道是有一种危机迫近她身上来了。但她还想看看男性的自渎的行为,倒可以感受点神秘的快感。

——他今早还是要来的。横竖没有人知道我就去看看他是不是故意的。或者他的这种自渎的行为是病的象征。他每天早上都到这墓上来贪图自渎的一种快感吧,昨天我在那边,所以他走了。把他的秘密识破了时,他定给我下不去的,他要用最后手段对待我也说不定。她很想到草墩上去,但又有点害怕。

结局她还是去了。阿根的自渎的行为对她的确有种诱惑性,一连三天,美瑛都秘密的走到那座墓旁的树后偷看阿根演自渎的行为。到后来她发见了阿根的自渎的行为是有意对她的一种戏弄。

第四天的早上,她在看得出神的时候,阿根忽然的跳起来狞笑着向墓旁的那株树。最初美瑛以为他还没有看见她。但只一会,他以完全在情欲中燃烧着的像兽一样的可耻的姿势奔向树旁来。

美瑛骇了一跳,忙拔脚向前面跑。迟一刻时,她就给他抓着了。她忙向后园门首奔,他在后面追来。

“瑛姊回来吧!你看了四天了,我都晓得,你还怕我么?”阿根在后面这样的叫她。但她只顾跑,这时候她的确怕他了。

“瑛姊,我今天不得空。明后天到你家里去看你好吗?”美瑛还是不理他。她完全当阿根是疯了的,当他是个色情狂——为她发的色情狂。

她回到自己房里来了,幸得妹妹出去了。她把惊魂镇静了后才出来厅前吃早饭。她很担心阿根真的跑到家里来对母亲和妹妹说疯话。她又担心他告诉村童们我一连四天都在草墩上偷看他。

过了一星期不见阿根到家里来。也没有听见村里的人评论她和他的话;美瑛才安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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