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我刚把那一幅黄般若画的《八仙岭》拿去加上镜框，免它日久积尘污损，就又在儿子家中为我这些年保存的书画和书籍里，找到了一本《黄般若画集》，真是可喜！
黄般若是谁？可能许多人已经不知道了。他是香港一位杰出的画家，四分之一世纪前去世，九十三年前诞生。他的原籍是东莞。
说杰出也许还不够，应该说伟大。被许多人推为香港现代水墨画大家的吕寿琨，是这样称赞他的：“黄般若先生不独是南中国传统山水画主要代表之一，亦是近世纪中国主要代表画家之一，足与黄宾虹、傅抱石、李可染等并肩媲美。”能和黄、傅、李媲美的，在现代中国画坛上能有几人？
黄般若不仅能画山水，花鸟也画得好。他仿陈老莲的花鸟就几可乱真，他用石涛的笔意写的山水就使人疑是苦瓜和尚的笔墨。他的传统的根底很厚，但他的香港山水却和石涛、黄宾虹、傅抱石、李可染不同，完全是香港的，是黄般若的。
灯下翻看《黄般若画集》，如逢故人，而有白头如新之感。这新，是说感到一种新的面貌，是以往体会得并不够深的。许多画的构图都很创新，很大胆。我首先翻看的是吐露港的《八仙岭》，画集中是纵向的俯览，我拥有的一幅是横向的扫描，一个八仙岭，真有“横看成岭侧成峰”的情趣。画集中的两幅《香港仔》也是如此，面貌各自不同。
集中的画，主要是香港的山水和渔村。笔墨简而意趣深。但画到帆樯，那就千帆云集，万樯林立的多。
他的山水画真是“师造化”。香港的山水他几乎跑遍。跑遍的人不难找，难得的是没有人能像他这样一一为港岛、半岛、离岛的处处山水写真，又写得那么好，那么笔墨有新意。
作为写香港的香港画家，他真是香港的功臣，以他自己的作品雄辩而又无可辩驳地证明了香港有文化。
二
眼前的木屋之火，使人惊心动魄。
黑云遮蔽了半空，和黑云作鲜明对衬的是红红的火舌，成堆成束地向上烧红了空际，近山远岭有木屋如阵如长蛇，在山边从近处向远处蜿蜒。火色如云，照出了山下的丧家之人和丧家的鸡犬在逃跑。这是一幅惊心动魄的图画。
眼前是画，是黄般若的巨制《木屋之火》。
画作于六十年代的第一年。从七十年代以后，现实生活中这样的景象就渐渐少见了。现在火灾虽然没有绝迹，也不可能绝迹，但到底少得多，就是有了，灾情也小得多。像五十年代之初，东头村大火之类的巨型木屋火灾，数以千计的木屋化为灰烬，数以万计的木屋居民成为灾民的事，今后是不可能再有了，由于木屋的渐渐归于淘汰，总有一天要成陈迹。
由东头村大火我想到了一九五三年的“三一”事件和三报被控。东头村大火后，广东派团前来慰问灾民，临行又止，香港有群众在九龙街头迎亲人，听说慰问团不来了，怒烧警车，有了小小的暴动。然后是《大公》、《文汇》、《新晚》三报被控煽动群众，我也忝为被告之一……后来是劳动到北京外交部发出声明，三报的官司已判的和未审的才都撤销了事。
俱往矣！四十一年过去了。
俱往矣！木屋成区的风景也快要成为过去了。
黄般若《木屋之火》这样的纪实之作，香港艺术馆实在应该收藏，作为这个城市艺术性的纪实。木屋火灾，不是没有人画，但像黄般若这样富于传统技巧，又能变化运用的高水平画家，就几乎没有人画过了，难得！就是黄般若，也只是画了这么一幅，十分成功的一幅，红火黑云，占了大画几乎三分之二的画面，压得人透不通气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