画外音：
蒲松龄，一位天才作家，40多年的结晶，孤独寂寞中的畅想，《聊斋志异》，400多篇，神鬼妖狐的世界，亦真亦幻的梦境，《说聊斋》。
《聊斋志异》中有花妖，有狐女，有人间的小家碧玉，天上的飘渺仙子。但除了这些女性以外，《聊斋志异》中还有不让须眉的巾帼才俊。她们智勇双全，或冷静果敢，报仇雪恨，或经商持家，井井有条。这是一些什么样的女性？为什么不再纤巧柔弱？
马瑞芳：
大家好，在爱情婚姻问题当中，我们说了聊斋女性呈现出前所未有的丰富性，多样性。在社会生活当中，她们的聪明才智也大放光芒，她们在跟恶势力斗争的时候，机智勇敢，像大将一样，谈笑之间却敌兵。她们在跟社会接触的时候，她们的处事才能，文才，甚至治国才能都让那些庸碌的男人望尘莫及。随着时代的发展，聊斋的女性还成为商品经济的弄潮儿。我们具体地看看这些优秀的，才智过人的巾帼形象。我们先看复仇女神的形象。
画外音：
传统小说中的女性都是弱不禁风，但是《聊斋志异》中却有才识过人，有勇有谋，伸张正义的复仇女性，面对黑暗的社会现实，残酷的生存环境，在男人都无计可施的时候，为什么这些女性却能雷霆一击，让正义得到伸张呢？
马瑞芳：
封建社会相当地黑暗，恶势力猖狂，就是堂堂五尺男儿有时候也一筹莫展，柔弱的聊斋女性，她却能够在家人危难的时候，在男人束手无策的时候，用她的冷静的思考，果敢的行动，给恶势力致命的一击，她就像个复仇女神一样，让正义得到伸张。《商三官》，这是一个小家碧玉，也是一个为父报仇的孝女。商三官已经订婚了，马上她要结婚的时候，她的父亲被恶霸杀害了，家里两个哥哥就告状到官府，官府接受了贿赂，两个哥哥告状失败了。这个时候女婿家就来商量，我们能不能现在迎娶商三官过门？母亲答应了，商三官对女婿家的人说。
画外音：
焉有父尸未寒，而行吉礼，彼独无父母乎？
马瑞芳：
这话什么意思呢？哪有父亲被杀，马上女儿就举行婚礼的道理。你们难道没有父母吗？这个话讲得很有礼貌，又斩钉截铁拒绝了女婿家的要求。可以说讲话讲得有理，有利，有节。商三官的哥哥们就说，我们打官司失败了，父亲不能埋葬，他是被恶霸害死的，要留着作为打官司的依据。商三官对她的哥哥说，
画外音：
人被杀而不理，时事可知矣，天将为汝兄弟，专生一阎罗包老耶？
马瑞芳：
这个话什么意思呢？杀了人都不管，这个官府黑暗到什么程度就可以理解了，难道你们以为老天爷专门为你们商家兄弟生出一个包黑来吗？商三官说这个话的时候就是清醒地意识到不能够靠官府报仇，也不能靠哥哥报仇，她要自己给她父亲报仇。说了这个话不久，商三官失踪了。害死商三官父亲的那个恶霸继续寻欢作乐，在他的生日的时候，请了一帮人来演小戏，这个演艺的小班子里面，有一个很漂亮的小伙子，但是他不大会唱戏，他就是会献殷勤，特别是向宴会的主人去献殷勤，嘘寒问暖，端酒夹菜，服侍得无微不至。但是让他唱个歌呢，他不大会。唱出来也不像是专业的演员，但是恶霸喜欢上他了。就说晚上让他留下来陪我，这个恶霸把商三官女扮男装的这个小伙子要当成男妓来对待。商三官笑容满面，当然那是女扮男装了，同意了。把其他人都打发走，他来陪着这个恶霸，这个恶霸已经喝得醉醺醺的了。商三官无微不至地照顾他，恶霸就跟他说一些下流话，商三官微微一笑，好像他还很愿意似的，恶霸就放心了，说其他的人都走吧，就留下他，其他的仆人全部都走了，商三官把门关上，拿出匕首一刀两断，把仇人给杀了，这个杀人的过程，蒲松龄没有具体地写，他只是从其他人的听觉来写，这里面发生了问题。结果主人被杀，而杀人的这个虽然穿着男装，但是他是个女的，这就是商三官为父报仇。孝女为父报仇，这是一个传统题材。而商三官身上表现的首先是她的见识高。她对黑暗官场有非常清醒的认识，所以聊斋的评论家说她是“其才其识，足愧须眉”。就是她的才学她的见识，一般的男人绝对赶不上。而蒲松龄他自己也很自豪，他认为他写的这个商三官，像战国时期最著名的刺客一样，这个刺客是谁呢？ 豫让。豫让有两句很有名的话，叫做“士为知己者死，女为悦己者容。”而且蒲松龄还认为，商三官这个为父报仇的女性，她比荆轲都样厉害。蒲松龄是这样说的，“三官之为人，即萧萧易水，亦将羞而不流。况碌碌与世沉浮者耶。”荆轲为了刺秦王，高歌一曲，“风萧萧兮易水寒，壮士一去兮不复还。”很有雄心壮志，但是他没有完成刺杀秦王的任务。商三官并没有发出任何的誓言，她只是跟哥哥们谈到了她对官府的认识，她以她的行动做出了比荆轲还要惊天动地的事业。使得荆轲在她面前都要“萧萧易水，羞而不流了”。都惭愧了，就不要说其他那些碌碌无为的男人了。
画外音：
封建时代是重男轻女的社会，认为女子无才便是德。但在《聊斋志异》中却描写了对社会现实有清醒认识，为伸张正义，而不畏险境的女性形象。蒲松龄的高明之处在于，他的这篇小说，表现了在几千年封建制度下，对女性形象认识的颠覆，荆轲刺秦王，慷慨激昂但壮志未酬。《聊斋志异》里，商三官复仇，思虑周详后，以身涉险境，一击则必杀，其志其勇，让须眉汗颜，《聊斋志异》中还有另一位女性，以冷静的智慧在乱世中不仅保全自身，还为全家报仇。这又是一种怎样的经历呢？
马瑞芳：
这种复仇女神还有一位，商三官是为父报仇，《聊斋》里面有一位庚娘，她为全家报仇。庚娘是一位太守之女，那是很有地位家里的千金小姐，她嫁给了一位世家子弟金大用为妻，遇到战乱，全家要离开这个地方，金大用带着他的妻子庚娘，带着他的父母逃亡，在路上遇到一个人。这个人自称他叫王十八，愿意给金大用带路，领他一块找船，找路。找到一个安全的地方，到了船上，庚娘告诉她的丈夫，“勿与少年同舟，彼屡顾我，目动而色变，中叵测也。”这话什么意思呢？你不要和这个人一块儿走，他总是贼眉鼠眼地盯着我看，我看他不怀好意。金大用是一个世家子弟，他不像他的妻子这样敏锐，这样对人的观察细如发丝，你一个眼神，我就能看出你什么用意。他还是继续和王十八一起走。他们雇了一条大船，庚娘又发现这个金大勇坐在船里边，在舱里面全家人说话的时候，这个王十八跑到船头上，跟船家叽叽咕咕，庚娘就格外地留心了。到了夜里，这个船开到一个很宽的地方，王十八就请金家人都出来赏月，出来以后把金家的老头，推到水里面，把金家的母亲也推到水里面了。把金大用也推到水里面，这是两个人一起做的。就是那个船家也动手，把金家的三口人都弄到水里面去了。庚娘都看见了，一点儿都不惊慌，她在船舱里看到，丈夫，公公，婆婆被王十八和船夫推到水里了。她就假意在那儿哭，她说：“公公婆婆都没有了，我上哪儿去呀？”这个王十八就进来说：你跟着我走啊，我家里又有田又有地。保证你有好日子过。庚娘一听立即转悲为喜，擦干了眼泪，嘻嘻笑笑说这样就好了。她跟着这个杀人的魔王回到了家。这个王十八一直想跟她动手动脚，她就警惕地，很机警地躲过了对自己的侮辱。到了家里面，王十八又想动手动脚，庚娘就告诉他，你三十多岁的男人，你还不知道男女之间这点事吗？穷人家里面结婚还有一杯酒呢，我们就不喝酒吗？王十八弄了一瓶酒来，庚娘殷勤相劝，把他灌得醺醺然大醉，然后把他杀了。而在杀王十八之前，庚娘写了一封言辞恳切的书信，就告诉大家我家里怎么样遭到的不幸。我为什么要杀掉这个人，他死了之后，请你们来理解我。所以这个庚娘，用古代人的话来说，叫做“美而慧，丽而贤”。她不是绣花枕头，她既长得美丽，她又特别的有计谋。蒲松龄自己也说，
画外音：
大变当前，淫者生之，贞者死焉，生者裂人眦，死者雪人涕耳，至如谈笑不惊，手刃仇雠，千古烈丈夫中，岂多匹俦哉？
马瑞芳：
这句话什么意思呢？在大变故的面前，被淫乱的女性可以活下来，贞节的女性只能够死，像庚娘这样谈笑不惊，亲手杀死敌人，还能保持自己的清白，千古以来轰轰烈烈的大丈夫里面，有几个能比？谁说女子不能够和英武刚烈的男子并肩齐驱呢？
画外音：
《聊斋志异》中的作品颠覆了封建制度下社会对女性的偏见，女性的刚强与勇敢其实并不让旁人须臾。但女性的真善美并不仅仅止于此，女性的智慧也并不亚于须眉男子。《小翠》这篇小说就是一个很好的例子，女子的刚烈与英武在《聊斋志异》长长短短的故事中有淋漓尽致的表现，但是谈笑之间把奸佞小人戏弄于鼓掌，任其诡计百出，却只能自取其辱。一个蒲荆鬟发的女子，在笑闹之间是怎样做到这一点的呢？
马瑞芳：
我们再看看在社会生活当中，压倒须眉的聊斋女性，我们先看一个非常好玩的女性，这是一个把政敌玩弄在股掌之上，玩得又是那样地开心，玩得那样地诙谐，《小翠》。王太常是一个官居侍御的这么一个人，跟他住在同一个巷子里面，有一个王给谏，也是个很大的官。两个人一向不和，恰好遇到三年一次考察官吏的机会，这个王给谏很妒嫉王侍御手里边掌握的河南道巡查御史的大权，他总琢磨着我怎么样来中伤他？我怎么样来陷害他？王侍御这是个官名，王太常是他的真名字，他明明知道这个王给谏总在琢磨自己，他想不出任何的应付的办法。但是没有想到他的儿媳妇，一个整天傻玩傻闹的儿媳妇，竟然就好像是奇兵从天而降，办了看来是非常荒唐，但是最终就帮了他大忙的事。有一天王太常睡着了，这就是晚上了，小翠戴了帽子，剪了一些白颜色的丝线，贴到自己的嘴上。变成很浓密的胡须，打扮成吏部尚书的样子，把自己的丫鬟打扮成随从，把马厩里的马牵出来，说我要拜访王先生，就是在这个巷子里面说了，跑到王给谏的家门前，然后就打着马，故意大声说：我要拜访的是侍御王先生，不是给谏王先生，说完扭头就走。她回到家，他们家的守门人以为吏部尚书大人驾到。怎么把我领到做给谏的王先生家了？说完调头就走。她回到家，守门的人以为是尚书大人来了，赶快报告已经睡下的王太常，王太常赶快恭恭敬敬的跑出来迎接，一看，原来是自己的儿媳妇捣蛋。他气坏了，他说人家正在找我的茬，你反而搞这种丑事！你这不是让我雪上加霜吗？但是他没有想到，他的儿媳妇的恶作剧歪打正着，当时这个吏部尚书是气焰熏天，小翠扮演的这个人物，跟他丝毫不差，王给谏就以为尚书大人真的去拜访了王侍御，他只好暂时不陷害王侍御了。因为他认为王侍御有这么大的后台，那是他惹不起的，所以王太常家里这么一个儿媳妇，似乎是个疯媳妇，实际不是。他这个这么聪明，这么帮助他的儿媳妇从哪儿来的呢？王太常在很小的时候，躺在家里睡觉，突然天上是雷霆大作，而有一只像猫一样的动物趴在他的身边了，王太常的哥哥才告诉他，你是有福气的，这是狐仙来找你躲避雷霆之灾。这个小翠就是当年躲避雷霆之灾的狐仙的女儿，她送了来以后，小翠根本就不嫌王家的儿子是傻的。整天跟他一起玩，两个人打扮成沙漠人，弹着琵琶，有时候还在那儿踢足球，踢着足球让那个傻小子去捡。好像他是个巡边员，有时候这个足球“嘣”一下子就踢到公公的面门上了。傻玩傻闹，但是聪明极了。那傻玩傻闹，都是一个表面的现象。到了最后小翠还大施法术，把他那个傻儿子变成了一个聪明的男子。王给谏，王侍御，两个朝廷贵官，勾心斗角，两个人奇计百出，但是就这么一个闺中少妇，玩玩闹闹之间，就把这个问题解决了，但是小翠给这个家立下了那么大的功劳，她却经常受到公爹婆婆的斥骂。嫌她恶作剧，要给家里带来灾害等等。所以我们看，这么好的一个儿媳妇，而这么自私，这么愚蠢，这么怯懦的达官贵人的公爹。那和我们这个小翠一比，一无是处。
画外音：
《聊斋志异》中小翠的故事具有深刻的含义，它既写了封建官场中尔虞我诈的现象，也写了封建家长愚昧腐朽的一面。还以狐仙知恩图报的义举表现了中华民族的传统美德，同时还描写了女性的聪明智慧。《聊斋志异》中的女性，不管是花妖狐魅，还是平凡女子，大都聪明清秀，让庸碌的男子望尘莫及。更有聪明过人的女性，一面镜子就能让不求上进的男子发奋读书，这是一面什么样的镜子？为什么有这么大的功效呢？
马瑞芳：
我们再看一个很有名的狐仙故事，《凤仙》。刘赤水本来家里是很有钱的，但是他的父母死得早，他就少调失教，游荡废学，不求上进，他因为一个偶然的机会，得到了一个美人凤仙。凤仙是个狐仙，姐妹三个人，嫁了三个身份不同的男人。当凤仙的父亲庆寿的时候，三个女婿都来了，第二个女婿袍靴绚丽，身上是很漂亮很值钱的衣服，马也是很名贵的，这个岳父在宴席上，就看出到底是喜欢谁来了，上来了一盘很奇怪的水果，大家没见过的，外国来的，这个岳父就介绍，这是真腊国送的，然后掰了几个，就送到最有钱女婿的跟前，凤仙就不高兴了，说都是女婿，你怎么还要根据谁有钱没钱，你这么对待，凤仙很生气，她告诉自己的丈夫，
画外音：
君一丈夫，不能为床头人吐气耶，黄金屋自在书中，愿好为之。
马瑞芳：
这句话什么意思呢？说你是一个男子汉大丈夫，你就不能让你床头的人扬眉吐气吗？书中自有黄金屋，你回去好好念书去，凤仙说我不能跟你回去了，我给你一面镜子，你带着这个镜子走，刘赤水带着这个镜子回去，摆在那儿一看，凤仙在边，但是离得他很远，而且是背对着他，刘赤水就想起凤仙对他说的话了，你如果想见到我，你就得好好念书，他就在那刻苦攻读，读了一个阶段，再看那个镜子转过脸来了，又好好地读了一个阶段，老婆在里边笑了，然后又玩起来了，刘赤水再看镜子，背朝着他了，刘赤水就知道这面镜子是我的妻子在监督我读书上进，所以他把这个镜子挂在这儿，就好像有个老师在督促他一样，这样做的结果，两年考上了举人。这个故事我很长时间以来，给研究生们讲，给外国留学生们讲的时候，都是在这么分析的，说什么呢？说你看，蒲松龄写科举制度，对社会的危害，凤仙就是一个典型，它都危害到闺中少女，都这么利欲熏心了，但是我们也不妨换一个角度，用现代的观点，来看看这个故事。一个男人他不上进，他不读书，而他的妻子千方百计地催促他上进，最后让他获得了成功，这难道不是这个男人的幸福？难道不是说明这个女人是多么的有志气？从这个角度来看，这个故事也是很有教育意义的。
画外音：
《聊斋志异》中对女性的描写颠覆了封建社会对女性的世俗偏见，但蒲松龄并没有走到另一个极端，他并没有把女性描写成事事要高人一等的女强人形象，相夫教子，助夫上进，也是他表现的一个主题，这样女性的刚与柔，女性的进取与女性的贤惠达到了一个完美的结合，凤仙正是表现了这样一个主题，另一方面，在封建社会的观念中，经商是低人一等，封建社会对女性的要求是是相夫教子，更要少抛头露面，但是《聊斋志异》中就有一个女子，不顾世俗的眼光，公然卖花为业，经商致富，她为什么要这样做呢？
马瑞芳：
随着时代的发展，女性的形象也在不断地发展，商品经济在发展，女性经营者的这种人物，也登上了历史舞台，大家可能都知道，有一个著名聊斋故事，叫《黄英》。而且大家印象特别深的可能是这样一个情节，就是黄英的弟弟陶生喝醉了，倒地化成一株菊花叫做醉陶。浇上酒就格外地芳香，《黄英》是蕴含着菊花精的意思。而菊花一向是我们中国文人高洁生活的象征，《黄英》里面的的陶家姐弟跟一个叫马子才的读书人偶然地相识。被马子才邀请回到他家里一块儿住，因为马子才喜欢养菊花，跟陶家姐弟一谈起来，很投机，到了他们家之后，陶生跟马子才说，其实可以种植菊花卖菊花。马子才听了以后，非常不以为然，嗤之以鼻，说你这叫“以东篱为市井，有辱黄花矣。”那么崇高的，那么清高的菊花，你拿它作买卖，你不是污蔑它吗？但是陶生反驳马子才说：“自食其力不为贪，卖花为业不为俗。”他就卖花了，通过卖花，陶家姐弟从原来依靠马子才接济他的生活，到自己盖起了高楼大厦，好几百亩地，后来把卖花的买卖一直做到了其他的城市，后来马子才的妻子去世了，黄英嫁给了马子才，黄英仍然像她跟弟弟一块儿生活的时候一样，种花，卖花，发展自己的事业，结果马家所有的讲究的东西都是由黄家提供的，而马子才他还特别地不欠情，他有一天跟黄英大发牢骚，他这样说，“仆三十年清德，为卿所累，今视息人间，徒依裙带而食，真无一毫丈夫气矣，人皆祝富，我但祝穷耳。”什么意思呢？我三十年这么清高，都叫你给破坏了，我现在是一个没有志气的男人，叫老婆养活，别人都希望富贵，我希望变穷。这句话表现出传统的观念，一个是封建的社会当中，嫁汉嫁汉穿衣吃饭，黄英不仅养活了自己，还养活了她的丈夫。她的丈夫非但不以她为荣，反而（认为）伤害了男子汉的自尊心。另一种传统观念就是经商是低等的，读书务农才是高等的。金钱更是侮辱人清白的，是所谓“阿堵物”。黄英回答马子才说，“妾非贪鄙，但不少至丰盈，遂令千载下人，谓渊明贫贱骨，百世不能发迹，故聊为我家彭泽，解嘲耳。”这话什么意思呢？说我不是一个贪心的人，但是我不通过我的能力，让家庭得到富裕，让千年以后的人，都以为我的祖宗陶渊明天生就是穷人。一百年，一百世他也不能够发财致富，我这是替他来解嘲的。黄英不听他丈夫的，她就是心安理得，用自己的劳动，用卖菊花发家致富，养活了自己，也养活了丈夫，我靠我的劳动致富，我就是卖的是菊花，我堂堂正正何耻之有？最后马子才只好认输，认同了黄英的商业行为。《聊斋志异》写了很多的各种情况下的，各种社会环境下的女性，它把中国古代妇女，特别是清朝的妇女们的特有的经历，气质都写活了，他写了一大批才智过人的巾帼形象，这是蒲松龄对中国小说史的重要贡献。
《聊斋志异》这一些风姿卓约，八面生风的这些女性，她们不光有一些动人的故事，她们身上还常常有某种思想的符号，某种可贵的精神的象征，某种珍贵的情感的形象化。曹雪芹用《红楼梦》长篇小说创造了几十位活生生的女性，《聊斋志异》用短篇小说也创造了几十位成功的女姓。所以《聊斋志异》跟《红楼梦》一样，它的人物形象创造的成功，是中国古代小说人物画廊的空前大丰收。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