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84年,那是一个夏天,孤拔来到了福建马江。说到马江,我们再仔细认识一下前面多次提到的张佩伦。
张佩伦少年天才,反应敏捷,数千字文章一挥而就,十里八乡名气不亚于当年仲永。他像中国众多的知识分子一样,学而优则仕,同治九年中举人,十年中进士,十三年授编修。光绪元年大考翰詹时,名列二等第三,擢侍讲,充日讲起居注官,在入仕为官的康庄大道上昂首前进。
但升迁是一座独木桥,张佩伦思索,怎么才能顺利通过独木桥?要用脑子而不是单靠实力。张佩伦有两大绝招,口才和文章。他就充分发挥这两大特长,在当时列强觊觎中国外患日深,洋务运动经济发展伴随腐败加剧的情况下,“累疏陈经国大政”,慷慨好论天下事,主张国家自强自立,铲除贪污腐败,弹劾不法官员。站在舆论的清流里,张佩伦与张之洞、陈宝琛等同为当时的清流主将,成为民意领袖,粉丝众多,名噪一时。当然,该弹劾谁,不该弹劾谁,他心里是有一把尺子的,他从来没有弹劾过李鸿章。所以,他的仕途顺风顺水。1882年署都察院左副都御史,成为名符其实的高干。
升迁永远在路上,左副都御史远远不是他的彼岸,会当凌绝顶才是他的梦想。他也很清楚,要想登上金字塔的顶端,只靠嘴皮子是不行的,除了迎合太后的喜好之外必须有点全国人民认可的政绩。法国横行越南,他眼前一亮:干事创业的机会来了,准确的说是自己的升迁台阶来了。他蜷缩在被窝里想了想法国,再看看中国,从官员的上报数字里他看到了一个强大的祖国。一切反动派都是纸老虎,我天朝上国怕他夷国干嘛?因此他上奏章十数篇,主张抗法,并且梦想击败法国,重树中国大国形象。
在慈禧的主战思想下,张佩伦的主张被采纳。这样,张佩伦就成为中法战争的导演之一,所以中法开战,他远离炮火一样在战争中大放异彩,成为冠群芳级的偶像,话语权逐渐增大,徐延旭就是他举荐的。
虽然清军北宁暂时挫败,但是他相信抗法战争,道路是曲折的,前途是光明的。他毅然决定到抗法前线蹭上一枚军功章,照亮他的光明前程。经过考虑,他打算去福建。因为当时的主战场在越南,福州是二线阵地。就是从海上进攻,法国也应该首选台湾,怎么看福建也不会是战争的最前沿,但是也算得上前线,如果大清胜利,论功行赏自然少不了他;如果战败还有前面的(越南前线)垫背。当然,他看到的更多的是战胜。
经过运作,张佩伦如愿以偿地被受命以三品卿衔会办福建海疆事宜,兼署船政大臣。
到了福建后,他并不是像电视里的昏官一样,搂着九姨太日渐憔悴。他也想干事。张佩伦立即查勘船政局及闽江沿岸各要塞形势,主张沉船堵塞闽江口,使法舰不得入内。但想法很丰满,现实很骨感。一个从没带过兵,甚至没有在基层认认真干过一件实事的人,能一夜之间成为大军事家孙子,战无不胜吗?很显然,他成不了历史上的孙子,却只能在留现实里做孙子。
经过一番折腾,张佩伦自己认为布置妥当以后,就大口喝酒,大碗吃肉,大尺度玩女人,大口袋捞金银,幸甚至哉。
后来因为追究徐延旭战败的连带责任,张佩伦因多次推荐他受牵连,回京休息了一阵。但神通广大的张佩伦在李鸿章与日格密谈判前又官复原职,到福建继续他的逍遥游。但是逍遥的日子总是短暂的,法国的一阵炮声,把他推入了人生的低谷。
马江,又称马尾,位于福建福州东南,是闽江下游海军天然良港。清政府除南、北洋水师以外的第三支海军——福建水师就在这里(大清还有广州水师,一共四支舰队),另外这里还有洋务派创建近20年的福州造船厂。
马尾港是一河港,四周群山环抱,港阔水深,可泊巨舰。从闽江口至马江,距离30余公里,沿岸形势险峻,炮台林立,仅马江附近就有炮台7座,并有部分克虏伯大炮,防御能力较强。
光绪十年四月(1884年5月)《中法会议简明条款》签订后,法国侵略者并未满足,决定再绑一票,利用海军优势占领一两个港口。孤拔六月中旬进犯基隆被刘铭传打得落花流水,夹着尾巴逃跑了,后即调动全军准备进攻福州。早在闰五月下旬起,法国海军中将孤拔率领舰队以“游历”为名,驶进闽江马尾军港。
当时的前敌总司令事实上是钦差会办福建海疆事宜大臣张佩纶。另外驻守大员还有闽浙总督何璟、福建船政大臣何如璋、福建巡抚张兆栋和福州将军穆图善等。虽然他们那时还没有旅游经济这个概念,但是他们对这个“旅游团”也没有抵触,来吧,为我们拉动地方经济。你凶点就凶点吧,我们才不管呢,不能影响中法高层在“和谐、友好”地气氛中谈判(当时慈禧积极筹划和谈),任你坐船练习水上漂吧,待时间长了,“三公”经费超标,回国等着挨批吧。他们竟听任法舰违犯国际惯例,驶入马尾,甚至给以友好款待;同时,命令福建水师各舰:“不准先行开炮,违者虽胜也斩。”于是,法舰在马江者每日或四五艘,或五六艘,出入无阻。它们与福建水师军舰首尾相接,“和平共处”一月多。
但是谈判迟迟没有结果,这可给张佩伦及福建地方大员心里添堵了,这可如何是好?福建水师处于被法舰围困的状态,成了瓮中之鳖。
福建海军许多官兵请战,要求自卫;不少士大夫上书要求直隶总督兼北洋大臣李鸿章派北洋水师支援,以挽救大局。
这里要特别说一说,马尾之痛不少人把唾沫星子吐到李鸿章身上,这多少有点不分青红皂白。当时,力量悬殊不大的陆军都那么干脆地败北,不可同日而语的海军更是无能为力,所以在法国愿意和谈的情况下,谈判未尝不是一条明智之路。再说李鸿章也不是慈禧与醇王。战与和他不是决定者,他只是执行者。北洋海军又是他的掌中宝,在当时几乎没有胜算的情况下谁会愿意拼光家底去背水一战呢?
张佩伦及几位地方大员,政治觉悟非常高,这一点不是开玩笑。在慈禧时代,朝廷大员都能衷心拥护慈禧,追随到她最后一口气。这也不能难理解,当时那个烂摊子当“一把手”用一句网络流行语来说就是“我真的很难”。因此这些以升迁为目标的高级白领都把“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作为自己的目标,至于那第一把交椅,他们想都不想。所以他们都能自觉做到听朝廷的话,做慈禧的好战士。因此,虽然处于危险境地,但是福建前委坚决不与大姐大唱反调,维护和谈,避免摩擦。各舰不准发给子弹,不准无命自行起锚。
七月初二(8月22日),法国政府电令孤拔消灭中国福建水师。孤拔决定于次日下午趁退潮船身转移方向时开战。
当时福州没有通电报,请示朝廷来不及,怎么办?张佩伦分析利弊:战,很可能战败甚至战死,即使取胜,朝廷在谈判啊,破坏和谈一样入狱。如果不战,败了也不过入狱,但是这也让大姐大知道我是忠心耿耿地听她的话,与她保持高度一致的,说不定哪时就启用了。两害相权取其轻。所以经过张佩纶、何璟、何如璋、张兆栋和穆图善等几位大员民主决策,一致认为不能破坏中法友好和谈。
于是接到战书后,他们采取了三项措施。一是严密封锁消息,防止舆论炒作。因为张佩伦就是舆论大V,他知道炒作的厉害。二是请求延迟进攻时间。这真叫人哭笑不得,是不是张佩伦同志武侠小说看多了,以为这是打擂吗?三是命令福建水师各个舰艇抛锚停泊。也不知这是一种大义凛然还是束手无策?
当时,法国拥有9艘军舰,共计14514吨,摆在罗星塔的南面和东南;另有鱼雷艇2艘;还有两艘军舰在金牌、琯头一带江面,阻止清军塞江封口,保障后路安全。参战法舰共有重炮71门,还有不少射速为每分钟60发的哈齐开斯机关炮,官兵共有1790人。福建水师拥有11艘军舰,共计6500吨,炮47门(大口径炮很少),官兵1176人。福建水师8艘战舰停泊在马江边的罗星塔之西,3艘停在罗星塔之东。从吨位、防护能力、重炮数量、兵员素质等方面比较,中法两国海军实力悬殊,法国舰队显然占有优势。
七月初三(8月23日)13时56分,孤拔趁落潮的有利时机,指挥法舰突然袭击福建水师。福建水师舰船未及起锚,就被法舰第一排炮弹击沉两艘,重创多艘。战斗开始后,张佩纶这朵温室里的花朵哪里经得起这风雨?竟吓得神慌意乱,晕倒在地,由随从扶起逃命。福建巡抚张兆栋以及旗舰“扬武”号管带兼舰队指挥张成,也都先后逃之夭夭。在十分不利的情况下,福建水师下层官兵却英勇还击。旗舰“扬武”号(福建水师中唯一的一艘轻巡洋舰),虽受重伤,船身犄斜,就要沉没了,仍发尾炮准确地击中法国旗舰“富尔达”号,击毙其引水和5名水手。
江面战斗仅进行了近半小时,很快就以清军的失败而告终。福建水师兵船11艘、运输船19艘,全被法舰击沉、击毁,官兵阵亡521人,受伤150人,下落不明者51人。法军仅死5人,受伤15人,有两艘鱼雷艇受重伤,其余为轻伤。
七月初四(8月24日)上午,部分法军炮舰乘涨潮上驶,用大炮轰毁福州造船厂,使之变成一片瓦烁。
七月初五(8月25日),法海军陆战队一部在罗星塔登陆,夺去了3门克虏伯大炮。此后几天,法舰驶向下游,逐次轰击闽江两岸炮台,炸毁无数民房,然后鱼贯而出,退至马祖澳(定海湾)。大清海军的“四大天王”之一的福建水师就这样陨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