条约签完后额尔金等“四人帮”是“今儿真高兴”,唱着凯歌南下了,准备到上海等着咸丰的特使去谈税则的问题(按照中英、中法《天津条约》的规定,要在上海谈判订立新的税则)。几家欢乐几家愁,这几乎是个定律,咸丰和他的白领们此刻却愁啊愁,有的甚至已经愁白头了。咸丰是恼羞成怒,自认为领导全世界的他哪受得了这个气?签约是没办法的办法,真要赔款、开放口岸吗?现在怎么办?他也想学父亲,再把和约当一张废纸。看来真是“长大后我就成了你”。
但此一时彼一时,现在完全把条约当成一张废纸是不可能了,因为这次人家就是为大清不履约而打的仗。咸丰想了想,只能丢卒保车。条约里面最令咸丰接受不了的是“公使驻京”这就意味着英法等国人和大清人平起平坐了(咸丰不考虑被打败求和时给人家装孙子的卑微),这是咸丰最不能接受的。咸丰就琢磨,至少把这些不能接受的条约想办法废掉。
舍不得孩子套不着狼,男人对自己下手就要狠一点,这些道理受过皇家专业教育的咸丰当然一清二楚,所以辗转反侧了几天后他终于放大招了:上海谈判大清对外关税全免;要求夷人放弃公使驻京、内地游历、长江通商、赔偿战争款四项。咸丰要上海“修约”。
咸丰真够慷慨的,海关收入多少钱呢?几乎占清政府财政收入的1/3,1899年是2666万两(当然了,这是后来赫德做总税务司时的收入)。即便是在当时,海关收入也达到500万两/年。但咸丰考虑的不是这些,大清有的是钱,我给你减点税、买你点国债,这都是无所谓,保住面子就行,要把面子工程进行到底!
同时,咸丰派桂良、花沙纳,还有武备院卿明善、刑部员外郎段承实、两江总督何桂清等人组成上海谈判代表团,准备在上海舌挽狂澜。因为额尔金等人已经早到上海了,咸丰也知道他的白领的脚力,就先派江苏地方官薛焕等人与额尔金等人接触。
桂良、花沙纳已经同额尔金等人接触过了,多少懂得了些洋人行事规则,知道上海“修约”是很困难的,因此尽量放慢脚步,能挨就挨,能拖就拖。
何桂清的心在等待的同时也在想如何完成这次谈判。何桂清是两江总督,他的办公室就在南京,上海是他的辖区,这个时候已经跟外国人打交道多年,有一些西方思维,知道西方人眼中的条约几乎等值于大清人眼中的圣旨,况且人家还有坚船利炮做保障,想改几乎难于上青天。但作为一个总督,浑身是心眼,他没有直接跟皇帝说。先是催桂良快点走。桂良是“老中医”了,何桂清的尾巴往哪撇,一看就明白,心想,你先焦虑着吧,我在天津的日子好过吗?你先体会一下吧。在路上更加优哉游哉。
明善和段承实相对来说是毛头小子,9月20日(7月12日接到的圣旨)到常州了,与前来迎接的何桂清会面了。何桂清当即提出谈判更改那些条款可以跟天方夜谭划等号。额尔金等人有条约在那放着呢,不会改的,只有劝说我们伟大领袖咸丰同志了。然后三人达成一致,给咸丰上奏折:免关税的事不宜一下子提出来,牵扯很大一笔国库收入。这个潜台词很明显:要更改的那四条也不宜一下子提出来。
咸丰回复:按照既定方针办!我是个大手笔之人,这样更显我皇恩浩荡,说不定额尔金不止答应更改四条呢。
何桂清很无语。但是他还在为说服咸丰而努力。9月26日,桂良和花沙纳千呼万唤终于来了,在常州被何桂清堵了个正着。何桂清提出了他的顾虑。桂良、花沙纳顾虑了一路了,现在不得不面对这个问题了。三人还是打算用步步为营的办法,给咸丰上奏折:关税全免暂缓宣布,这也是夷人朝贡的一种方式;赔偿兵费共600万两白银这是小KISS,为显皇恩浩荡就答应了吧;开放沿江码头也没必要争论了,反正这不是第一次了。他们本来是想先建议咸丰收回要改的两条,等咸丰答应了之后再上折说明那两条也不能改。
咸丰回复:你们就是没有我的高度,按照既定方针办事!夷人要开放通商口岸不就是赚钱吗?现在我把法定进入我腰包的钱拿出来给他们,免得他们赚老百姓的钱,对外满足了夷人,对内让利于民,这是多好的事情呢?
桂良、花沙纳一看咸丰这是铁了心要毁约,不敢多言了,因为他俩也意识到了:夷兵退了,咸丰的胆又大了,现在看来咸丰对这个条约(《天津条约》)是相当不满意,自然对定约的人就想当不满意,会不会秋后算账呢?“桂花”组合(桂良、花沙纳)这次猜对了。咸丰心里的第二套备选方案就是说“桂花”组合擅自定约,朝廷不知道,不承认该条约。
何桂清当然也看出咸丰的坚决,但是想想完成任务的艰巨,他还想再试一次。又上折分析了免税是惠及夷商,履约是功及夷酋。夷国是官民对立的,不是一家人,只有在伟大的大清群众都是皇帝的子民,是一家人,他们则不同。所以这个交换是行不通的。
咸丰的原则性很强,仍然回复:按照既定方针办!
咸丰的强硬给谈判大臣带来了山大的压力,谈判大臣没办法,只好负重蜗行,10月4日终于到达上海了。
尽管知道困难,桂良等也想跟额尔金转达一下咸丰的意思,看看能否有意外的惊喜。但是他们还没找额尔金,额尔金倒是先找上门来了:《天津条约》已经签定了,广东为什么还有敌后游击队?既然中外已经友好了,大清人为什么还叫我们“鬼子”,大清官方为什么还叫我们“夷人”?要求处理两广总督黄宗汉、广东罗惇洐等三绅。
原来咸丰一直把广东当做谈判的砝码,他一直在命令黄宗汉组织团练进行敌后抗战。咸丰暗地里允许罗惇洐等三绅组织团练抗战。但是因为签定和约了,这事不能明着干,改钦差夷务关防为团练关防,但是换汤不换药,罗惇洐等三绅还是组织“进步群众”继续进行敌后抗战。
额尔金说,你们再这样不靠谱我再进行第二次北伐!至于修约这事,条约之外的事都好商量,条约上的字一个也不能改!
切身感受带着火药味的恐吓,桂良腿肚子有点发软。又联合花沙纳、何桂清等接二连三给咸丰上奏折,大意是谈判期间咱得停战;象征性地处理一下黄宗汉,毕竟在他的辖区出现了破坏中外友谊的事情;关税我们还得给您保;那四条我们尽量争取改;夷人讲究诚信,写在契约上的事恐怕很难改。
咸丰远在北京,这会儿感受不到坚船利炮的威力,站在金銮店的中轴上,那种唯我独尊的气势还是铺天盖地,额(尔金)贼乱民敢与我讨价还价?按照我说的办!你“桂花”组合也得考虑一下,天津把条约签成这样我还没找你们算账呢,现在给你们个将功补过的机会还不知道珍惜吗?
“桂花”组合这次是彻底闭了气。面对两边不对称的强硬,谈判大臣被夹在中间挤得死死的,但是还要用他们的血肉之躯维持着两边的平衡,难哪!
11月7日,何桂清冒着被触犯龙颜的危险,又上奏折,大意是夷人用炮火打出来的条约只能用炮火改,舌战群儒的潇洒从来都是来自刀光剑影的,我大清虽然威震四方,但是面对这群没见识的井底之蛙,理是讲不通的。
咸丰这回这真的是烦了,回复:条约必须改,“改”就一个字,我只说一次!
桂良一看,风箱里的老鼠还得继续做,虽然受气但是还得为自己想想未来。现在即使丢了关税这四条也改不了,那就得保关税,那四条尽量争取改。因此1858年11月8日,谈判代表团和英法签订了《通商章程善后条约:海关税则》,规定口子税2.5%。
但是咸丰交给的任务还没有完成,怎么办?何桂清一看,这是个撞了南墙也不能回头的任务,那只有在南墙撞死,我还是离开这死亡之旅吧,说洪匪闹得厉害,我这个两江总督得回去剿匪维稳去了,走了。
“桂花”组合走不了,只能死马当做活马医,哀求额尔金:别的实在你们不愿意改,那至少公使就不要驻京了,北京那么拥堵,堵车堵心,房价又那么贵,你们去干吗?没想到额尔金这时大发慈悲,答应只要大清恪守条约,公使驻京这一条可以变通为公使去京。北京要有我们的使馆,办完事我们就走,缓解一下你们的城市压力。但是其他的只能谈具体实施方案,你们甭想改,要改就打!
额尔金的话很明显,“修约”的事到此要告一段落了,咸丰弄了个灰头土脸。
但是咸丰是个执着的人,又坚持换约不能在北京。在北京换约这是《天津条约》第五十六款明文规定的,这个能改吗?额尔金是坚决说不。
其实在上海吵架的时候,咸丰在北京也没闲着,他于1858年7月,把僧王僧格林沁派往天津,加强大沽的防务。在何桂清上奏“炮火改约”时咸丰早就想到这一点了,他的部署是花开两朵:广州和大沽。尽量不战而改约,因此不管谈判大臣如何上奏,他就是一个字:改。但是他的心中也早就盘算好第二个备选方案了,如果实在改不了,夷人坚持来北京换约,那就宣布《天津条约》是桂花私自签订,朝廷不承认,在大沽开战。
因此在最后不得不来北京换约时,咸丰又出招了:夷船从北塘入京。这是一步妙棋,从大沽沿白河进京那是官道,好走;北塘那条路那是一般百姓走的,不好走。如果额尔金选择走北塘,那么咸丰在气势上就胜利了;如果额尔金不走官方指定路线,走大沽,那就钻进了僧王埋伏圈,而且大清还没错。
接下来会上演怎样的戏呢?